第90章 第九十章

小说:郅玄 作者:来自远方
    大火后的西都城, 满目尽是断壁残垣。垮塌的城墙后找不出一座完好的建筑,赫然一副衰败景象。

    即使是财大气粗的氏族,面对如此损失也难免心痛, 何况是家产不丰的国人和庶人。

    “重建城池甚难。”

    由于房屋倒塌, 城内道路阻塞, 很难通过车辆,卿大夫也只能骑马或步行。众人沿着遍布瓦砾的道路来到氏族坊, 看到眼前的情形均摇头叹息。

    国人和庶人神情沮丧, 却不得不打起精神, 翻找烧塌的房屋, 希望能找出些能用的东西。

    奴隶们扑向城西, 那里的草棚木屋早已经焚烧殆尽。他们徒手扒开灰烬, 只为找出亲人的遗体。奈何火势太大,困在火场中的人都被烧焦,根本无法辨认,有的更只剩下几块骨头。

    实在没有办法, 众人只能将找到的遗骸收敛起来,运到城外一起埋葬, 随后一同祭祀。

    遭到火焚后的西都城再不见往日繁华, 仅有满目疮痍。如一个遭到重创的巨人, 遍体鳞伤,百孔千疮。

    郅玄来到国君府,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踏动前蹄。

    整座府邸被付之一炬,亭台楼阁不复存在, 仅有石台石基尚且完好, 表面覆盖焦黑, 还有断裂的房梁,尽数在大火中碳化。

    郅玄翻身下马,踏上门前石阶,想起上一次来时的情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世子,密夫人已找到。”

    提前入府的侍人迎面走来,距郅玄五步弯腰行礼。

    他们在一座垮塌的院落里找到密夫人,尸体已经烧焦,在灰烬中残留几块碎玉,证实密夫人的身份。

    “以棺收敛,带原康过来。”郅玄道。

    “诺”侍人领命,立即出城带人。

    城内无处落脚,西原侯及家眷暂留城外,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羊夫人派人找到郅玄,告知密夫人未能出城,恐已葬身火海。

    郅玄想起最初醒来时,眼前那个明艳张扬、跋扈骄傲的女人,并无太多情绪,只让侍人到废墟中搜寻,并提前准备好收敛的棺材。

    密氏叛乱,公子康纵火焚城,密夫人不可能不被牵连。但她终归是西原侯的妾,人死如灯灭,该有她的体面。

    郅玄站在府门前看着侍人忙碌。

    二十多个奴隶扛着木棺入府,十多个婢女身着白裙,头上插着兽骨和鸟羽,奉命为密夫人收敛尸身。

    公子康被押了过来,依旧是五花大绑。

    甲士将他拽到郅玄面前,按跪在地。公子康昂起头,满面狰狞,双目喷火,没有丝毫内疚和悔改之意。

    郅玄看着他,表情平静,漆黑的眸子犹如深渊,未现半点波澜。

    烧毁的国君府前,两人一立一跪,前者居高俯瞰,后者昂头怒目。

    魁梧的甲士手持长戟,低头弯腰的侍人迈下台阶,苍白的婢女排成一列,行进间裙角掀动,现出被木刺划伤的脚踝。

    风在流动,带来一股股烧焦的味道。

    郅玄凝视公子康,忽然变得意兴阑珊。他本想说些什么,看到被按压在面前的人,顿觉多说无益,何必浪费口舌。

    “郅玄,你休要得意父亲最喜欢的儿子是我,我才应该是世子,我才是未来的西原侯”公子康大声嘶吼,状似疯癫。

    甲士顿现怒色,手上力道更重。

    公子康连吼数句,见郅玄不为所动,竟开始肆意谩骂,出口之言不堪入耳,在旁观者眼中彻头彻尾就是个疯子。

    石阶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木棺落地的钝响。

    公子康声音一顿,不是主动停止,而是被郅玄手中的剑鞘拍在脸上。

    “郅玄,你竟敢”

    不等公子康说完,郅玄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像拖一只死狗,将他拖到木棺前,一把甩了过去。

    公子康踉跄扑倒,正好趴在石棺上。看到棺中烧焦的尸体,发出一声惊叫,就要向后躲闪。

    郅玄一把按住他的头,迫使他继续趴在上面,正对死去的密夫人。

    “看清除,她是你的母亲,你亲手烧死的母亲。”郅玄一字一句,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重锤敲在公子康头上,“她服毒,祈求换你一命。结果你却亲手烧死了她。”

    “不、不,我不信,你在胡说”公子康拼命摇头。

    “原康,你不配做我的对手。密武可以,密纪可以,你的母亲可以,唯独你不配。”郅玄没有怒意,只有蔑视,“你连做一个政斗的失败者都没资格,全因你不配,懂吗”

    公子康趴在木棺上,满脸扭曲,双眼泛红。

    “你自以为聪明,却比谁都愚蠢。你性情残暴,却连暴君的一根手指都不及。你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给在大火中丧生的人偿命。”

    话落,郅玄松开手,立刻有甲士上前拖走公子康。

    废墟中清理出一处刑场,公子康将被公开行刑。

    城内早有人通知,在火中失去一切的城民陆续涌来,刑场周围很快挤得水泄不通。

    甲士拖着公子康出现时,人群短暂沉默,继而爆发出骇人的声浪。所有人都在怒吼,挥舞着拳头,有的直接从地上抓起土块和石块朝公子康投掷过去。

    刑场上跪着三十多人,都是密氏死士,和公子康一同在城内放火。

    这些人的面前停靠数辆马车,他们的手脚和脖子均捆有麻绳,将当着全城人的面被车裂,以正典型。

    拉车的马蒙住双眼,驾车者手持长鞭。

    公子康被带到时,第一名死士已被架上刑场,伴随着响亮的鞭声,战马撒开四蹄,死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当场绝命,原地膨出大片血雾。

    这一幕惊呆了公子康。

    短暂呆滞后,他的脸上终于出现恐惧。他开始拼命挣扎,口中叫嚷着“我是国君长子”

    甲士充耳不闻,在人群的怒骂声中将他带到绞刑架下,由行刑人为他套上绳索。

    麻绳不断收紧,公子康恐惧之极,竟然当场失禁。

    人群的声浪不断提高,怒骂声接连不断。

    “该死他该死”

    国人的情绪最是激烈。

    纵火烧毁西都城,公子康罪大恶极。

    在这场大火中,多少家庭流离失所,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没了房子和财产,田地也将颗粒无收,他们要如何活下去

    即使能够从军,打仗得来的金绢也仅能让一家老小不饿死,别提还要重建房子,重新开垦土地。若是遇到天灾,恐怕有家人要饿死

    “杀了他”

    国人们愤怒高呼,庶人也挥舞着拳头。奴隶们不敢靠近,站在人群后,看着公子康的目光满是仇恨。

    “行刑”

    卒伍抡起大锤,垫在脚下的木桩瞬间被敲走,公子康双脚腾空,拼命想要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只让脖子上的绳索越勒越紧。

    又有一名死士被捆上绳索,惨叫声中,战马开始飞驰。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人群的声浪始终不见减小。

    他们在发泄,在痛骂,在释放挤压在胸中的情绪。唯有如此他们才不会崩溃,才不会被未来压垮,才能继续坚持下去。

    处刑持续到傍晚,郅玄力排众议,将公子康和死士一同暴尸刑场。城民都觉得解气,郅玄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卿大夫不在乎死士,对处死公子康也无异议,他们只对暴尸十分不满。无论如何,公子康是氏族成员,该有一些尊重。

    郅玄却不这样认为,不管谁来说,始终坚持己见,表现出罕见的强硬和蛮横。

    这样的做法让卿大夫们皱眉。

    西原国的确需要英明果决的国君,但是,如果这位国君固执己见,蛮横且不听劝告,无视规矩,难免会有麻烦。

    好在郅玄仅在公子康一事上表现出不同,考虑到他早年的遭遇,卿大夫们多少能够理解。加上他主持安葬密夫人,给了密夫人体面,大部分氏族将这次争端当做个例,没有继续纠缠。

    最重要的是,郅玄的命令获得全城人的支持,无论国人还是庶人都对他交口称赞。氏族可以不考虑庶人,却必须关注国人。继续和郅玄对着干,会让家族站到国人的对立面,这绝不是个好主意。

    故而,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大部分氏族选择让步,没有继续坚持。

    说白了,他们在大火中都损失不小,没必要为了公子康和郅玄争执,让城内国人不满,实在是得不偿失。

    唯有少数人看到此事背后的影响。

    明面上是对公子康的处置,实质上是郅玄成为世子以来,和氏族们的一次交锋。其结果,郅玄强硬到底,氏族们选择退让。

    真是个例且罢,若是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甚至成为常例,恐怕西原国的君权和臣权将发生变化,以六卿为首的卿大夫,今后在朝堂上再不可能轻松。

    解决公子康一事,接下来就是惩治密氏。

    密纪仍在逃,抓捕密氏族人的队伍陆续返回,城内的刑场被血染红,土石都被浸透,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一波接一波的人被押上刑场,不分男女老幼。粟虎等人决意要斩草除根,不给密氏东山再起的机会。

    郅玄没有参与,在氏族的粮食陆续运到后,他在城外营地召见卿大夫,当众宣布“以工代赈”的计划。

    “每日施粥非长久之计,以工代赈,以建城换得口粮,能消除诸多隐患。”

    郅玄将计划解释清楚,并将写好的计划书交给众人传阅。

    卿大夫们看过之后,都认为此事可行。出粮的是郅玄,建造的房屋包括氏族坊,他们又不吃亏,何乐而不为。

    “世子英明”

    卿大夫们都不反对,表现出支持的态度。

    郅玄当日就命人宣告城中,凡能做工之人,都可到城外草亭处报名,每天干活换取粟米。与此同时,各处施粥点缩减,最后仅剩下两处,专门供给家中没有壮丁的老人和孩子。

    有部分城民领惯了救济粮,不想干活,人聚集起来闹事,和老人孩子抢夺粟粥。

    对于这样的宵小,郅玄采用铁腕政策,杀一儆百,绝不留情。

    几次之后,闹事的人销声匿迹,城民不再排队领粥,陆续到城外报名,以劳力换取粮食。

    随着报名的人越来越多,闲散人员大批量减少,西都城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工地,治安隐患也被肃清。

    羊琦走在城内,看到不同往日的景象,对郅玄愈发佩服,更坚定说服羊皓的决心。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按照姑母所言,请父亲提前荣养,以免羊氏被带上岔路,最终落得和密氏同样下场。

    随着一道又一道命令下达,西都城内再无半个闲人,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沮丧一扫而空。

    所有城民都在忙碌,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累得腰酸背痛,依旧干劲十足。对他们来说,累一些不算什么,生活有奔头才最是重要。

    与此同时,西原侯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郅玄写好给赵颢的书信,正准备派人送出,忽有侍人来报,昏迷多日的西原侯苏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见郅玄。

    依照西原侯的情况,不可能是伤情痊愈,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回光返照。

    早料到会有今日,突然间面对,郅玄也有瞬间怔忪。

    片刻后,郅玄整理情绪,将书信交给甲士,命其即刻出发,随即起身整理衣袍,迈步走出帐篷,准备去见西原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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