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是天下雄城, 人王坐镇,汇聚各方势力。
城池分为三重,内城人王及氏族居住, 二重主要是国人坊、庶人坊和商坊, 三重专门屯兵, 并有大量奴隶坊。
一旦遭遇外敌,三重城门同时关闭, 甲士卒伍沿阶梯而上,厚重的城墙内遍布大大小小藏兵洞, 移开墙砖即可架设长弓。
配合城头守卒,城池四面落下箭雨,将来犯之敌拦截在城外, 使其寸步难进。
二重城墙同样布置严密。
遇到外城被突破, 城门处会落下石板, 城墙之前还有夹道, 形成环形囚牢,使敌军成为笼中鸟瓮中鳖。等敌军被困住, 再以火攻, 顷刻之间就能令其陷入绝境, 休想逃出生天。
内城守军更为精锐, 皆是随人王征战的有功之士。兼之以氏族私军,纵然来敌连破两重城池, 也很难冲开最后的军阵, 最大的可能是坠入天罗地网,被打得丢盔弃甲兵挫地削。
历史上人王也曾迁都, 次数多达三回。每次迁都耗资巨大, 建城、移民需十数年才能全部完成。
如今的中都城建成百年, 汲取前代教训,城内挖掘深沟,也有专门运送垃圾的车辆。内城还有类似排水系统的工程,只是规模太小,局限在王宫和几家大氏族的宅院,未能全城普及。
有了这些措施,中都城的卫生状况好过绝大多数城池。纵然城内也有不好的气味,至少不会轻易爆发疫病。
先前两次移都,一次就因疫病爆发。
这次疫病十分突然,氏族、国人和庶人陆续患病,奴隶更是大批病亡。当时的人王也不幸染病,十个子女少去七个,可谓是触目惊心。
最终是几名巫医查出病源,城内的水不能再用,饮下即会生病。
鉴于此,人王下令迁都,整座城的人仓皇出逃。死去的尸体来不及掩埋,只能留在城内,和城池同被付之一炬,与昔日的辉煌一起掩埋。
因为仓促迁移,新城池的选择不够严谨,位置也有偏差,做不到十全十美。
怎奈情况特殊,容不得多番考察。
对近乎是出逃的众人来说,有一处安稳的地方歇脚比什么都重要。身为人王子民,整日颠沛流离,连一个固定住所都没有岂非是笑话。
或许是憋着一口气,不想让诸侯国看笑话,在巫选定地点之后,王室和氏族通力合作,君臣空前团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建造城池时竭尽所能。
数月时间内,宏伟的城池拔地而起,远迈旧城。
人王和中都城氏族彰显实力,各国不免受到威慑,纷纷收起看笑话的心态,隔年老老实实入贡,大国也不敢轻易造次。
当时的人王已病入膏肓,整个人奄奄一息。强撑到王宫落成,在病榻上下达最后一道旨意,传位唯一活着的嫡子。
人王逝去不久,新人王登基。
氏族们忙着建城无暇他顾,各诸侯国尚未从震慑中回神,这场登基典礼异常顺利,前后各数三代都是绝无仅有。
百年过去,中都城经过数次改造和扩建,面积增至原来的三倍,城内人口也成倍增加,热闹繁华非昔日可比。
城内各坊泾渭分明,氏族坊贵,国人坊严,庶人坊最是热闹。
百年发展下来,庶人坊拆去坊墙,临街的建筑鳞次栉比。因同商坊相近,总能看到商队在路上穿行。遇上远道而来的诸侯国商队,总会有好奇心大的孩童尾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然而,不是所有的商队都受到欢迎,贩卖奴隶的队伍总是被警惕。
尽管律法严格,以庶人为奴是重罪,但小心无大过。之前传闻南幽国商队抓捕北安国庶人,两国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中都城内的居民也有耳闻。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事到临头才着急全无用处。
基于此,看到南幽国商队,城内居民本能警惕,甚至十分排斥。这让商人们很是无奈,也相当恼火。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他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却被带累,还不能向始作俑者发难,苦果只能自己吞,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一日又有南幽国商队入城,在城门前遇到盘查,明显比别国商队更为严格。商人们敢怒不敢言,心中憋气还要陪笑脸,别提多难受。
等到漫长的盘查结束,事情还不算完。
进入商坊之前,队伍上下还要经过官员盘问,包括商队成员数量、携带货物种类和在城内停留时日都要说得一清二楚。相关内容由笔吏详细记录,在他们离城时将详细核对。
相同的流程,别的商队也要经历,却远不如他们严格。
眼看着旁边的队伍换过三轮,自己还在被盘问,商人们脾气再好也难免暴躁,心中生出怨气,既有对中都城也有对南幽侯。
好不容易盘查结束,南幽国商人被允许进入商坊,不想又遇到麻烦,没人乐意和他们做邻居。
恶名传出实难扭转,各国都是风言风语。
抓捕庶人的另有其人,南幽国商人却被集体泼上污水,想要摆脱污名,短期内根本不可能。
排斥显而易见,落井下石已是常态,商人们表情麻木,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值得庆幸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排斥他们。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一名商人无惧流言,愿意同他们为邻。
“一人恶,岂是人人恶”
商人一身青袍,明显出身东梁国。其自称茂商,此次前来中都城主要为收麻,也做一些药材生意。
南幽国商人中有部分专门做药材买卖,很快和茂商热络起来,彼此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达成两笔买卖。其中有三种药材都是南幽国独有,一般渠道下很难获得。为感激茂商,商人们愿意出售,哪怕要承担一定风险。
“药材难等,我愿高价购买。”茂商凑近商人,低声说道,“此种药材运往别国,价格足能翻上五倍”
茂商信誓旦旦,给出的条件着实诱人,南幽国商人无比心动。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彼此商量之后,商人们心一横,反正生意都做了,卖一车和卖十车有什么区别。
南幽侯令他们处境艰难,国内氏族撒手不管,在外行走,他们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长此以往,别说扩大生意规模,恐怕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你不仁我不义。
南幽侯让他们背负恶名,他们凭什么要遵守南幽国的法律。
药材不只要卖,还要大批量出售。只要茂商能吃下,他们愿意承担风险。大不了生意做完全家跑路。改头换面,换个国家生活,至少不会遭人白眼。
知晓商人们的决定,茂商喜出望外。
他奉郅玄命令前来中都城,一为收麻二为购买药材。本以为后者会更加麻烦,不想无心插柳,收麻的事情尚无眉目,反倒是先得了一批药材。
听对方的口气,只要给出足够的钱粮,药材要多少有多少,品类也不是问题。
心知机会难得,可谓千载难逢,茂商设法稳住对方,以联络友人调拨钱款为名,迅速给西都城送信。
在他放飞信鸽不久,数匹快马飞驰入城,骑士来自西原国,送来郅玄的第三份奏疏。内容和前两份大同小异,全都是告状。
骑士在城门前下马,立即有人向宫内禀报。不消多时,西原侯连上三份奏疏的事情就广为人知。
之前两份奏疏引发朝中议论,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
被套上替罪羊光环的氏族不甘心坐以待毙,太子等人也不好让家臣寒心,合作在朝堂上扯皮。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拖延,想方设法颠倒黑白,专为激怒郅玄,迫使他做出不智举动。
只要郅玄稍有动作,他们就能反戈一击将实情颠倒。
凿空指鹿,束蒲为脯,郅玄有理也变成没理。更进一步,还能引发人王的猜疑和不喜。
未料想郅玄就是不入陷阱。
太子等人在朝堂上扯皮,还故意将消息传出,郅玄既不发怒也不动手,而是继续上书告状,用词一次比一次凄惨,简直是观者心伤闻者落泪。
哪怕知道他的底细,看到奏疏内容也会心生同情。
西原侯太难了,奏疏中的几家氏简直欺人太甚
随着第三份奏疏送达,朝堂风向出现变化,太子等人发现越来越多的氏族开始为郅玄说话。虽然不是明摆着支持,但有他们推动,想要继续拖延时间搅浑水就变得异常困难。
“究竟怎么回事”
家臣们聚集到一起,面对事态发展都是一筹莫展,感到一阵挫败。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些人突然抽的哪门子风,要和太子三人作对。
比起太子等人的乌云罩顶,王子淮府上则是欢声笑语,一片春光明媚。
晚膳后,稷夫人留下原桃说话,指点她中都城的氏族关系,助她理清脉络,定下送礼名单。之前送出的一批猴儿酒取得不错效果,朝堂上风向转变,有部分就是这批果酒的功劳。
名单上的氏族原本中立,或是同太子等人门下不睦,接到王子淮和郅玄的橄榄枝,必然会认真思量,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不过一码归一码,偶尔在朝堂上说话不代表真正投靠。今后风向如何还要看王子淮是否真能扶得起来。
“蔡氏有女在宫内。”稷夫人在竹简上点了点。
原桃立即会意,将记有蔡氏的竹简取出。
“言氏修史,素来不偏不倚。”稷夫人继续道。
原桃斟酌片刻,也将言氏竹简取出,只是没和蔡氏放到一起。
待到所有竹简分完,原桃看向稷夫人,双眼晶亮,认真道“谢夫人教诲”
稷夫人给她的感觉有些像羊夫人,却不是完全相同。因这份感觉,她不由得亲近对方。比起王子淮,她更愿意和稷夫人呆在一处。
看到原桃亲近的样子,稷夫人愈发喜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夫人。”原桃脸颊泛红,却也没有挣脱。
稷夫人笑意更盛,又挑了一下原桃的下巴,道“真乖。”
王子淮看着自己的两位夫人,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分明该是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可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甚至还有些多余。
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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