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晋江独发

    一八六

    爸爸的亲人找上门了。

    国木田的话让奈奈子有一点迷茫, 不管是“亲人”还是“找上门”,都让她有点迷茫。

    爸爸哪来的亲人

    每年元旦都是在侦探社里过的年,奈奈子早就把自己的笨蛋爸爸归为了“长辈过世又还没有娶老婆”的标配版单身汉, 并且已经用“因为平行世界所以有点不一样大概也正常”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但是眼前突然出现的国木田开门就是一句“乱步先生有亲人找上门了”, 这让奈奈子的脑袋一下子没能转动, 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国木田,过了半天,才张开了嘴巴, 直愣愣地吐出了一个语气词

    “啊”

    她黑黝黝的圆眼睛转也不转。

    被这样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注视着,站在拉门外的国木田还维持着打开门的姿势,直到寂静的空气在起居室内外漫延开了好几秒后,才猛地举起了左手, 挡在了自己和屋内的两人之间,是一个代表着“s”的手势。

    国木田低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不, 没什么,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小心口误了而已。”

    “”

    奈奈子挠了挠脑袋, 她又想了一下国木田刚才推开门时说的话, 想起来国木田说的完整全句是花袋说乱步先生有亲人找上门了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说爸爸真的被什么亲人找上门了。

    但是花袋明明说的是“乱步先生竟然有恋人了吗”。

    奈奈子还是搞不太明白,明明这两句话除了“乱步先生”这四个字以外,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同。

    日语的“家人”和“恋人”的发音也是差了一条太宰跳的河那么宽, 也不知道国木田得要怎么听, 才能听错成那个样子的。

    垂着脑袋想了半天, 奈奈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作为一个“干啥啥不行、放弃第一名”的天朝资深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奈奈子很快就放弃了继续琢磨这个无解的问题,随便给这件事找了个解释的理由。

    可能是加班太多所以独步哥哥耳鸣了吧。

    奈奈子准备回去之后和与谢野说一下,让与谢野给国木田做个体检,身体不好还是要早点治疗。

    她在心里这么想到,面上还是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干巴巴地对国木田说了一声“噢。”

    看起来像是信了,又像是“我敷衍一下表示我信了”。

    国木田判断不出奈奈子这个反应到底是代表着前者还是后者,但是出于对“好孩子”的信任以及掩耳盗铃的想法,他十分独断专行地在前者上打了个大大的“”,坚信奈奈子是信了。

    他走进了屋里,把起居室里堆得到处都是的垃圾和杂物都踢到了一边,想要给自己开出一条路来他没法像是小个子的奈奈子一样很轻松地在杂物间落脚但是才走了两步,到底还是无法忍受地开始弯腰收拾杂乱的房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他一边把丢在榻榻米上的一件花纹羽织捡起来,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问道。

    花袋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动脑袋,把目光投向了奈奈子。如果没有征得奈奈子的同意的话,他也是不会把奈奈子拜托的事情随便告诉给别人的,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好友国木田。

    而且,虽然说刚才他一时脑子抽了,把奈奈子的话往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解读了过去,但是在国木田破门而入喊出那一句“乱步先生有亲人找上门”后,花袋也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奈奈子说的“妈妈”,指的应该不是“乱步先生的恋人”。

    他都差点要忘记了,奈奈子是乱步先生收养的女儿,那么她当然也是会有着另外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和“妈妈”的。

    奈奈子看着满屋子捡脏衣服的国木田,拽着外套的下摆,嘴巴紧紧地闭着,不知道要不要和国木田说。

    和花袋说的话,她觉得花袋是不会和其他人讲的,就好像如果对着一盆仙人掌小声说话的话,仙人掌是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给其他人的。

    但是国木田不一样,国木田比较像是“家长”或者是“老师”,每一个学生都知道,和“家长”或者“老师”说秘密的话,不出三天,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家长”和“老师”是世界上最不会帮小孩子保守秘密的人。

    奈奈子不说话,花袋也没吱声,国木田的一句问话抛出去,却没有得到两人的回答,他停下了收拾衣物的动作,站起了身,看看奈奈子,又看看边上往棉被里缩的花袋。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奈奈子摇头,绑起来的小马尾辫细细软软,就像是小狗狗的尾巴,很快地左右晃动了几下。被窝里的花袋也捂住了嘴巴,飞快地摇头,口中发出了“唔唔唔”的意义不明的哼哼声。

    把捡起来的衣服都拿去丢进了洗衣机里,国木田从浴室里出来,怀疑的目光透过镜片,在奈奈子和花袋的身上来回扫过。

    凭借着作为“老师”的本能,他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的关键应该是出在奈奈子的身上。

    国木田不再继续收拾房间,他走到了奈奈子的面前,在周围扫出了一圈空旷的榻榻米,自己先盘腿坐了下来,然后抬头招了招手,对奈奈子说道“坐。”

    奈奈子很老实地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吗”国木田很耐心地对她问道,他还记得奈奈子今天是去学校参加补考了,心里猜测着是不是补考没有考好不过这和“乱步先生有恋人了”又有什么关系吗

    他又想起自己刚进屋的时候听见的花袋的那一句大叫,一时间有点捉摸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奈奈子摇头,还是不说,垂着小脑袋,黑乎乎的眼睛只盯着榻榻米上的花纹看。

    她个头矮,低着头的时候只留给了国木田一个毛绒绒的黑色小脑袋,国木田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奈奈子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很听话的,但如果她有时候不想听话了,也让人觉得头疼,不是复读攻击就是鸵鸟缩头,现在的情况显然就属于后者。

    国木田短暂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开口提议道“那么这样吧我们来交换情报。你告诉刚才你们在说些什么,相对的,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说完,顿了顿,又说道“可以从我开始先说,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奈奈子“”

    奈奈子“e π的和是无理数吗”

    虽然当过数学老师但并不觉得自己能解出这种世界级数学难题的国木田“”

    “换一个问题。”国木田试图提出申请,“至少得是要我知道答案的不然的话即使你问,我也回答不出来答案。”

    他说完这句话,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奈奈子的新问题,意识到奈奈子似乎又不说话了,这让国木田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或许他就应该把事情告诉给乱步先生,让乱步先生快用他无敌的超推理“想想办法啊”,而不是这样坐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和奈奈子拉扯着一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抛出去的问题就像是丢进了沼泽地里的石子,别说是“打水漂”了,连个泥点子都溅不起来,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坐着。

    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

    国木田只能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青春期的孩子有点小秘密也是正常的,只要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想和大人说那就不和大人说吧。

    相比之下,他还不如回去问问“年至26却依然单身”的乱步先生是不是真的有了什么“恋人”,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是全社上下都要严阵以待的“大事”了。

    他刚想开口和奈奈子说“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去监督花袋做五十个俯卧撑吧”,就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奈奈子抬起了一点小脑袋,黝黑的眼睛转动着,抬眼朝他的方向看来,像是只躲在桌子底下偷偷看人的猫。

    “如果我和你说的话,你会和爸爸说吗”奈奈子语调平板地问他。

    国木田一愣。

    但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奈奈子对他询问的“问题”。

    他只短暂地思考了一秒,就实话实说地认真回答奈奈子

    “如果你是要做坏事的话,我会告诉乱步先生,还有社长他们。又或者是如果你遇到了我也无法帮你解决的困境,我也会视情况,去找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人。除此之外,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奈奈子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想要让花袋帮忙查的东西,既不是在“干坏事”,大概也不算是“困境”,并不在国木田说的“可能会告诉其他人”的两种情形之中。

    而且国木田是个很正直、正直到了像是有点一根筋的人,如果是太宰说这样的话,奈奈子是肯定不会信的,但是国木田这么说,奈奈子觉得应该还是可以相信一下的。

    如果国木田骗她的话,她就把国木田的电话给那些哭泣着想要找到太宰的女性。然后告诉她们这是太宰爸爸的电话,让国木田去给太宰收拾烂摊子。

    计划好了,奈奈子抿了抿嘴巴,然后一边组织着句子,一边回答国木田“我想让花袋想知道就是嗯”

    她又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不知道是该说“让花袋帮我找妈妈”,还是该说“我想要知道妈妈是谁”,亦或者是说“你记不记得我的妈妈是谁”奈奈子是记得的,最开始把她捡回侦探社的时候,除了作为爸爸的乱步以外,当时国木田也是在的。

    “我前几天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阿姨。”奈奈子最后从这里开始说起了,“之前就见到过她暑假的时候,她有来过侦探社的楼下。”

    她说得无比“平铺直叙”,语气一点起伏也没有,像是一辆玩具车晃晃悠悠地从木板的这一头跑到了那一头,但是国木田的心里却隐约升起了某种不太妙的预感,就好像那辆玩具车上装着的是一颗水银炸弹,只要稍微一抖,晃动的水银就会引发一场猛烈的大爆炸。

    “然后呢。”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奈奈子继续问道。

    奈奈子把脑袋抬了起来,仰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国木田,黑黢黢的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像是落满了灰尘的窗。

    “那个阿姨,眼睛也是黑色的。”奈奈子对国木田说道。

    世界上黑色眼眸的人很多,但是国木田见过那个来侦探社拜访过的女人,当然也知道奈奈子所说的“眼睛也是黑色的”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经常看见奈奈子,所以看得也有些习惯了,以至于一开始见到那个妇人的时候,甚至也没觉察出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但实际上,像是这样眼瞳是完全黑色的人,其实是很少见的。

    大部分黑色眼眸的人,瞳孔的颜色从中间到边缘,其实都是渐渐变得淡下去了的。在瞳孔最边缘的部分,浅一些甚至会变成近乎于淡金的一种茶褐色,或是带着些钴蓝的灰。

    国木田“你是想要找到她、和她见个面吗”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血缘感应”这种玄乎的东西存在,奈奈子见到过那位妇人,又觉得对方很熟悉,于是心里生出了“说不定她是我的亲人”这样的想法,想要认亲,这似乎也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

    乱步和奈奈子的年纪差实在是不像一对真的父女,侦探社里的人虽然都不会提及这件事,但是国木田是隐约能感觉到的,奈奈子其实记得她是被乱步领养的孩子、而不是乱步的亲生女儿。

    毕竟她被领养的时候也都七岁了,是开始能够比较清楚记事的年纪了。

    所以奈奈子是想要和自己真正的亲人相认吗

    国木田的心里浮现出了这样的猜想。

    但是下一秒,他就听见对面的奈奈子回答道“我想让她不要去找爸爸。”

    奈奈子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她低头拽着自己外套的衣角,小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呆呆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衣角看。

    国木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地开口了。

    “你觉得她可能是你的亲人。”

    “嗯。”

    “但是你不想和她走。”

    “嗯。”

    “也不想让乱步先生知道这件事。”

    “嗯。”

    国木田没有立刻给出奈奈子回答,他只是紧蹙着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是一声沉沉的叹气。

    “我会帮你联系找一找那位女士。”

    他最后也还是没有告诉奈奈子“乱步先生早就已经见过了那位女士”,只是这么认真地对奈奈子说道。

    “这本来应该是大人们来负责解决的事情,如果你想要自己和对方说的话,就一定要谨慎地、认真地考虑好自己到底要说一些什么,不能草率地做下决定。”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想好了,再做决定。虽然我还是认为这种事情应该要和乱步先生他们商量一下、”国木田的这句话说到一半,还是没有再继续说,“即使不想让乱步先生知道,那也可以去询问社长的意见,社长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你也可以听他说一说他的看法。”

    “最重要的还是慎重”

    “在做决定的时候,你要抱着之后的一生都将是怎么样度过的想法,来认认真真地考虑这件事,选择一个你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决不会后悔、即使后悔也必须要坚持下去的决定。”

    他像是一个看着自己的学生即将踏上考场的老师,一丝不苟地叮嘱着学生在这场考试中最重要的、决不能忘记的事项。

    国木田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要告诉乱步,但是奈奈子不想让乱步知道,他也答应了奈奈子只要不是“做了坏事”和“无法解决的困境”,就不会把事情告诉别人,他也只能如此进退不决地停留在了原地。

    他对着“女儿”保守了“父亲”的秘密,相对应的,此时此刻,他也应当做下决定,对着“父亲”保守住“女儿”的秘密。

    要么成为忠实的保密者,要么就将秘密全都揭露。

    “嗯。”奈奈子点头。

    她是“江户川奈奈子”,但她不是“奈奈子”,所以她本来就不可能跟着那个阿姨走的,因为即使那个阿姨是真的想来接人,她想要接走的,也是“奈奈子”,而不是“江户川奈奈子”。

    但是“奈奈子”已经死掉了。

    她要在爸爸发现之前,和那个阿姨说明白,自己把事情弄好,不让爸爸知道这件事。

    她一点也不想让爸爸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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