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
星期一午休的时候, 奈奈子拿到了她周六补考后批改好的卷子。
只有她一个人的卷子,虽然是早上上班时才拿到手,但几个老师也很快就批改完了。补考的卷子难度和期中考时差不了多少, 实际上并没有学生间流传的那样“难死人了”, 至少对奈奈子来说,基本都是平常做练习题时常见的题型。
学习委员平贺由美特意挑了午休人少的时候把卷子拿给了奈奈子,但虽然说这个点班上很多人都离开了教室, 去食堂买面包或是找别的地方吃便当去了,但教室里零零散散还是有七八个人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写作业、玩手机、亦或是一起吃着便当闲聊。
奈奈子和三轮就是“留守教室吃便当派”的一员,已经是深秋了,室外的温度很凉,即使正午时有太阳会暖和一点,奈奈子也不想坐在外头吸着鼻涕吹冷风。
从教职工办公室回来的平贺由美将折拢起来的几张卷子放在了奈奈子的桌上, 对着奈奈子点头笑了一下,就回了自己的座位拿便当,但教室里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小由美,你刚才拿了什么给江户川啊”
平贺由美刚走到座位边,等着她回来一起吃便当的前桌就好奇地询问道。
“中村老师让我拿给她的一些卷子好啦,我们快点出去找地方吃便当吧”
“哦”
两个女生一起拿了便当盒,起身正要出教室, 边上一个男生就竖起了八卦雷达。
“卷子什么卷子补考卷子吗”
很快有人想了起来“啊对欸上周末江户川是补考了对吧”
“怎么样听说补考的卷子呃、不对, 这个应该要说是备用试卷听说这种备用的卷子都很难的吧”
“江户川, 你觉得怎么样会很难吗”
教室里轻微地骚动了起来, 留下来的几个学生都你一言他一语地问了起来, 连马上就要和平贺由美一起出去的那个女生也停下脚步, 侧过脸对平贺由美问道“咦是补考的卷子吗我还以为是江户川作业还没补”
“好啦好啦快点去吃便当了”平贺由美推着朋友出去了。
把一根墨鱼香肠塞进了嘴巴里, 奈奈子鼓着腮帮子,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耸动了好几下,香肠才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她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伸手去拿边上平贺刚才帮她放在桌边的试卷,没有回答其他几个同学的问题,动作慢吞吞地把卷子拿到面前展开了。
“怎、怎么样”坐在了奈奈子前座的课椅上,三轮捧着便当盒,和奈奈子面对面坐着,表情紧张地问道。
奈奈子一张一张地看拿回来的卷子,看完一张,就拿起来一张给三轮看一遍,然后再放到边上。
最上面的卷子是外语,一整张卷子都是代表着“正确”的鲜红圈圈,百分制的卷子,分数一栏是一个龙飞凤舞的“99”。初二的英语还很简答,就算是在天朝的时候,奈奈子中考时的英语也有145 ,直到高中后才因为难度提高了,成绩才慢慢掉到130多的。
下面一张是数学,98分。
然后是国文,92分。
最后是理科,98分。
总分加起来一共是387分。
边上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便当盒凑过来的同学,飞快地算了一下分数,一边“啧啧啧”一边啃萝卜干“缺课两周回来也照样能考三百八,牛逼。”
另一个啃着面包的同学也凑了过来,吸了口牛奶,扭头问边上的同学“五组的那个小池总分是多少来着”
“385吧还是386来着”
有动作快的同学已经拿出手机瞄了一眼自己拍下来的排名榜,然后回答道“是3865,啧啧啧。”
五六个学生纷纷开始“啧啧啧”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啧啧啧”什么。
虽然说总分比小池祥太要高了那么一丢丢,但是奈奈子觉得补考卷子的难度,其实是比期中考的卷子要低一点的,期中考的国文写作题要更难一些,如果是让她去写那个作文题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拿几分。
小池祥太很聪明也很勤奋,他看见过奈奈子在写高中的题,所以自己也开始自学,现在也磕磕绊绊地开始写高一的理科题了。门门满分的那种超级好学生,只有在漫画小说里才会很常见,实际上,像是小池祥太这样的学生,已经是很聪明的优等生了。奈奈子可以吃老本,也有在认真的学习,但小池祥太还是一点一点地把成绩追了上来。
奈奈子觉得,自己可能下一次就会变成第二名了。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青学又没有奖学金,考第一和考第二完全没差别。不像是圣夜,学年考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奖学金足足差了二十万日元。
把卷子塞进了书包里,奈奈子拿起了筷子,继续扒拉她的便当去了。
放学后,奈奈子背着书包,一个人晃荡着走回了侦探社。
下午四点出头,她打开了侦探社的大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地进屋了,转身很轻地关上了门。
办公区里这会儿大约有一半的调查员都在,整理文件、撰写报告书、或者是看杂志打发时间,社里还算安静,并不显得忙碌,每个人都从容自如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办公区里侧正中间那张单独摆放的办公桌后头,并没有乱步窝在豪华办公椅里的身影,奈奈子走到了办公桌边上,左右看看,也没找到乱步的人影,于是脱下了书包,把书包丢在了那张空着的大办公椅里。
“晶子姐姐。”奈奈子对离她最近的与谢野叫道,“爸爸出去了吗”
正在精心挑选着用来装饰墙壁的凶案现场分尸照片,与谢野听见了奈奈子的声音,随手将一张血淋淋的断肢特写照片放在了办公桌上,回过了头“乱步先生吗他和贤治去隔壁区处理一起客车爆炸事件了,大概要等到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吧怎么了吗”
她语气耐心地询问奈奈子,但奈奈子只是摇了摇脑袋。
“没有事。我去楼下吃蛋糕。”
“去吧,别吃得太多了,不然晚饭吃不下的话,国木田又要啰啰嗦嗦了。”
“嗯。”
收回目光的与谢野继续挑选她心仪的照片去了,从书包里翻出了小零钱包,奈奈子自己出了门,跑去了楼下的咖啡厅。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点,咖啡厅里并没有多少客人,奈奈子从推开的玻璃门缝间钻进店里的时候,露西和西格玛正在跟着店长大叔练习咖啡拉花的技巧,吧台外头还坐在一个凑热闹的果戈里。
奈奈子小跑了过去,在果戈里的身后停下,站在他坐着的高脚椅的后头,抬手又去拉果戈里垂在背后的小辫子。
“果果里。”
“咦咦”被拽住了小辫子,果戈里顺着被拉着的力道歪下了脑袋,金色的眼睛眨了眨,迟了一秒,视野里才出现了奈奈子没有表情的小脸。
“什么”
他一脸无辜地问道。
奈奈子拽着他小辫子的力气很轻,但果戈里还是十分的“配合”,上半身夸张地歪向了她那一侧,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她拽走了一样。
奈奈子盯着自己手里拽着的那一截小辫子看了看,然后一下子又放开了手,毛绒绒地小辫子落回了果戈里的背上,随着他直起身的动作小幅度地摇晃着。
“没有。”奈奈子挠了挠小脑袋,自己也不知道她抓果戈里的小辫子是要干嘛,但是就像是猫咪看见放在桌子边沿的东西就想推一下,她看见果戈里晃荡来晃荡去的小辫子就想“抓一下。”
“嗯”果戈里的脑袋歪了歪。
奈奈子没再和他说话,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边上的另一张高脚椅,这种放置在吧台边上的高脚椅都很高,漩涡咖啡厅的吧台又比一般的吧台要高些,对个子只有一米四多点的奈奈子来说,吧台前放着的高脚椅,坐垫的高度比她的肚子都高。
她七岁的时候得要手脚并用地扒拉半天才能爬上来,现在都十四岁了,也还要费一点力,撑着吧台、踩着脚蹬,才能平平安安地坐上去。
“一个草莓慕斯。”奈奈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对着吧台里的露西和西格玛一板一眼地说道。
“是、是、”
一甩麻花辫,露西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进后厨去了,没一会儿,就端了块切好的草莓慕斯出来,随便地摆在了奈奈子的面前,边上的西格玛脸上是无奈的苦笑。
奈奈子没有在意,本来慕斯蛋糕这种东西就都是每天提前做好的,只要切一块出来装盘就行,而且露西还给了她两颗切好的草莓。
店长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转而给奈奈子倒了杯加糖的柠檬水,放到了奈奈子的手边。
叉起慕斯上的半颗草莓,奈奈子一口就把草莓给吞掉了,她吃着草莓,盯着慕斯上还剩下的三瓣草莓,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果戈里
“果果里,你知道、你的妈妈是谁吗”
她的语气干巴巴的,平板得像是块砖头,一句话冷不丁地就冒了出来。
果戈里微微怔住了一下,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大概连一秒钟都没有,就面带微笑地给出奈奈子回答“或许是知道的不过,我想她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那,你的爸爸呢”奈奈子又问他。
这次果戈里很爽快地就给出了回答“应该也死了。”
奈奈子想了起来果戈里被她从路边拖回来的时候,好像也才八岁还是九岁,果戈里和她一样“没爹没妈”,这让奈奈子只能放弃了问一下他“怎么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说话”的念头。
两个不及格的学生凑不出一个60分,两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凑不出一对父母。奈奈子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把询问对象定为果戈里,但凡他有个亲戚,江户川家今天都只该有两口人。
但是她还是想要找个人问一下,该怎么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说话。
周六的时候,她和国木田说好了,要认真地考虑好,等见到那个和她有着一样黑色眼睛的阿姨之后,要和那个不认识的阿姨说什么话,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以前都没有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说过话。也不是没有,应该说,她是好久好久以前和这样的亲人说过话,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大概在很久以前,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林奈奈”还是有和一些亲戚有过交流的,因为有一些事情,作为小孩子的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得要找大人问。
但是到了后来,年纪大了一些,她已经能够什么事情都自己想办法弄好了,就算不会也能自己磕磕绊绊地去学,那些亲戚不会主动来找她、她也不会再去找那些亲戚,于是渐渐的,那些亲戚就变得像是不存在了一样,她印象里一次都没见过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说话,也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说话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有点费力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说话,而且还是大约是“长辈”一样的人。
奈奈子的脑袋里乱想了一通,视线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晃,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又看见了站在吧台里的露西。
露西好像也只比果戈里再大两三岁的样子,也是一个比起“大人”更接近是“孩子”的年龄,四舍五入,那露西应该也能算是她的“同龄人”。
“露西姐姐。”奈奈子咬着叉子,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露西看,“你有没有”
“没有”露西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抢答了,“孤儿院哪来的爸爸和妈妈,又不是过家家。”
露西姐姐是孤儿。
以前都不知道这件事,奈奈子在心里默默地更新了一下自己的“人物档案库”。
她的视线偏移了一点,从露西的身上,转移到了西格玛的身上,发色奇异的青年注意到了奈奈子投来的目光,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局促的神色。
“那个不好意思。”没等奈奈子开口,西格玛就原地自首了,“我也没有亲人,从出生起,我就是举目无亲的状态。”
他家不是在俄罗斯开赌场的吗
奈奈子不知道一个出生起就“举目无亲”的人是怎么做到“家里开赌场”的,难道说是他年纪轻轻就凭借着一己之力孤身开起了赌场、然后又一夜倒闭了吗
奈奈子有点困惑,但是西格玛认错的态度很诚恳虽然说奈奈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认错,所以奈奈子只能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视线再偏移了一点
吧台里还站着的,只剩下了五十来岁的店长大叔。
正在清洗咖啡杯的店长似有所觉,抬起头,对着奈奈子微微一笑,像是欧洲的贵族管家一样绅士儒雅。
算了。
奈奈子低头戳着慕斯,选择了放弃。
她总感觉问店长大叔“你是怎么和你的妈妈说话的”这样的话,不管从哪个角度听起来都显得很奇怪。
是她失策了。她和果戈里两个小孩凑不出一对爹妈算什么。就算再加上露西和西格玛,他们四个人都凑不出来一对爹妈。
唉,还好她起码还是有个爸爸的,虽然是个笨蛋爸爸,还是个假爸爸,但好歹是个爸爸。
做人最重要的果然还是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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