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晋江独发

    一八八

    在今天之前, 奈奈子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

    原来日本的“孤儿率”竟然是如此之高,高到现场一共只有五个人,她随便一问, 加上自己在内,竟然足足有四个人本质上都是个“孤儿”。

    “你没有注意过吗”

    等着奈奈子吃完了草莓慕斯, 果戈里和她一起离开了咖啡厅,他推开了咖啡厅那扇有些沉重的玻璃门, 侧过身、让奈奈子先出去了,才收回了撑住玻璃门的手, 三两步跳下了店门口的台阶。

    他语气自然地这么对奈奈子问道,但是奈奈子一时没能理解他说的“注意”指的是注意到些什么,于是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果戈里在她的身边站稳, 又和她一起朝着写字楼的入口走去, 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双亲、或者是没有家人的人,在我们的身边,这样的人不是很多吗”

    “很多吗”奈奈子挠了挠脑袋, 以前她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果戈里竖起手指, 挨个给她数过去, “譬如说,敦君就是从孤儿院出身的。”

    奈奈子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嗯。”

    “还有镜花小姐, 她的双亲也是被人杀害的。”

    “”这个是奈奈子不知道的,她一直都以为镜花是“离家出走的叛逆期中二无口少女”人设来着原来不是吗

    “再比如说织田先生, 虽然他领养了幸介君他们,但织田先生本质上也没有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唔。”这个奈奈子没想过, 她只是模糊感觉织田作之助是个“孤身抚养五个孩子这个数量现在已经增加到了九个的单身汉老父亲”。

    不过织田过年的时候好像也都是和领养的幸介他们呆在一起, 没有“回老家”、“探望亲人”之类的举动, 说是没有亲人的话,奈奈子只有种“噢、确实”的感觉,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

    侦探社里的调查员大半都是孤儿,就连事务员里都有一两个是父母过世了的,奈奈子听着果戈里挨个数了过去,只觉得有一个“爸爸”的自己好像都已经算得上是“小康”了。

    “所以你看,没有双亲也没有亲人这样的人,在你的身边不是有着很多吗”果戈里最后这么总结到,“但是即使没有,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数的人也照样能够普普通通地长大成人。”

    他说的话其实很对,就好像即使奈奈子没有叫乱步“爸爸”,于是被送去了孤儿院,她多半也是能正常长大的,大不了也就是多吃一些苦头。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很多的人,都是这样“普通地”、“有点艰难地”长大了的。

    但是奈奈子的关注点其实也并不是这个。

    她“噢”了一声,然后干巴巴地说道“但是我想要知道、要怎么和亲人说话。”

    “”果戈里迈进写字楼的脚步一顿,他转过了脸来,粲金色的眼眸看向了奈奈子,不解地眨了眨,在脚步落下的同时开口问道“怎么和乱步先生说话”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但实际上,果戈里觉得即使奈奈子不说话,乱步先生也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奈奈子摇头,她跟着果戈里进了写字楼里,站在了电梯前,等着电梯从三层的律所下来,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要不要和果戈里讲“那个黑色眼睛的阿姨”的事情。

    电梯的门伴随着“叮”的一声清响,在他们的面前缓缓打开了,奈奈子下意识地就抬起了脑袋,想要进电梯里,但是她却发现站在她面前半步的果戈里并没有动,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了敞开的电梯厢门口。

    他侧过了半张脸,幅度很小地向着奈奈子这一侧歪了些,稍稍低下了些头,漂亮的金眸眨也不眨,视线落在奈奈子的脸上,也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奈奈子几秒。

    “你想到谁了吗”果戈里问道,是略微好奇的语气,眼神也像是小孩天真无邪的询问。

    事情有点复杂,奈奈子就算想讲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或者说其实她现在也没太搞懂这件事其实是什么样的,说不定那个阿姨其实就只是个被她堵在了门外的普通委托人,黑色的眼睛也只是巧合,那样的话,这件事其实就是“没事”了。

    她思考了半天,最后决定采用自己最常用来糊弄果戈里的“掐头去尾敷衍回答法”,至于果戈里听不听得懂,那就不管了。

    “我看到了一个阿姨”

    “和你长得有点像的那个阿姨吗”

    奈奈子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听见果戈里跟着问道。

    奈奈子“”

    这也能抢答

    “夏天的时候,我在咖啡厅里见到过她一次。”果戈里十分贴心地提醒奈奈子。

    他这么一说,奈奈子也想了起来,暑假的时候,也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过那个阿姨的时候,果戈里好像就说过,他在咖啡厅里看见过对方,但是奈奈子当时只想着吃冰淇淋去了,没有理他的话或者说也有点是因为,她太不想理果戈里说的这些话。

    “上个星期的时候,我又有看见她。”奈奈子说道,“她好像要来侦探社。”

    果戈里想了想,想了又想,翻来覆去地想,隐约有点明白奈奈子在想些什么了。

    “你不想让乱步先生见到她。”果戈里确信地说道。

    “嗯。”奈奈子点头,抿了抿嘴巴,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她是、我的亲人的话。”

    果戈里又看了看奈奈子,他在脑中把奈奈子的长相和印象里那个妇人的样貌放在一起,然后仔仔细细地比较了一下。

    虽然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例如那个妇人的五官会显得更为“温和”一些,眼型也比奈奈子要稍微狭长一点,但如果她们站在一起的话,就显得很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尤其是那双眸色很深的黑色眼睛。

    世界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长相相似,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一个长得和奈奈子相像的妇人,来到了侦探社附近,看起来又似乎是在找人,那么她们就大概率是会有着某些血缘关系存在的了。

    “如果她想要接你走的话,你会走吗”果戈里看着奈奈子问道,那张不是很有血色的小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说着,伸手又按下了上楼的按键,因为到了时限于是自动关闭了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但果戈里没有立刻踏进电梯厢里,只是维持着这样按住了电梯按键的动作,让电梯门不会再自动关上。

    “我不认识她。”奈奈子这么回答果戈里,她觉得自己应该还要再说点别的什么,比如说“我不想跟她走”之类的话,但是她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最后她一弯腰,从果戈里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咚的一声踩进了电梯厢里,停在电梯厢的正中间站好了。

    “那个阿姨、她不是想要来接我的。”她对果戈里说道,语调一点起伏也没有,不像是一般人说日语时一样,音节间会含混地黏到一起,而是每个音节都吐得很清楚,但又不显得僵硬,听起来一板一眼的。

    果戈里“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奈奈子在说的话,奈奈子是觉得他听不懂的,毕竟那个阿姨想要来接的是“奈奈子”而不是“她”,这种事情,正常人是不可能想得到的。

    果戈里也进了电梯,四楼的按键被按下,电梯慢悠悠地被拉起,一点一点地缓慢上升。

    “你要自己去和那个阿姨说吗”果戈里又问。

    他像是变成了一本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对着奈奈子抛出问句,但却又不会像是正版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样“自问”之后就接着“自答”,而是看着奈奈子,细长的眉毛挑起,说话间嘴角的弧度也没有落下过,金色的眼眸微微弯起。

    “告诉她你不会和她走的,让她不准去找乱步先生,和她说你现在已经有了爸爸像是这样的话你想要自己去和那个阿姨说吗”

    他把同样的一个问题,搁前头搁后头地重复问了两遍,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让乱步先生知道你这么做的话就像是自己把钥匙吞进了肚子里,他一定会让你一个月都没有下午茶的小蛋糕可吃了。”

    电梯到了四楼,奈奈子慢吞吞地挪出了电梯,站在走廊上,金属的电梯门在她的身后缓慢合拢,她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黑黝黝的圆眼睛眨了两下,才转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果戈里。

    “什么叫把钥匙吞进肚子里”她没听懂这句话,虽然说知道大概是在比喻什么东西,但她不知道果戈里到底是在比喻什么。

    “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把钥匙吞进了肚子里。”果戈里悠悠地说道,就像是在念童话故事里的歌谣,“就是这样,字面上的意思。”

    奈奈子还是没听懂,她的小脑瓜转了半天,最后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一个词。

    吞金自杀。

    感觉可以推荐给太宰试试,虽然侦探社里好像找不到大小合适的“金”毕竟总不能让太宰把脑袋大的金奖杯吞下去,但是吞硬币大概也差不多吧。

    他们走到了侦探社的门口,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身后的茶水间里传来了脚步声。

    门是半阖着的,端着泡好的咖啡,国木田从茶水间里出来了,奈奈子刚回侦探社的时候,他还没有在,大概是奈奈子在咖啡厅吃蛋糕的时候,他出外勤回来了的。

    “又去吃蛋糕了吗。”没等奈奈子和果戈里说话,国木田就蹙起了眉。

    他闻到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女孩身上从咖啡厅里出来时残留下的淡淡醇香,果戈里还有可能偶尔喝点加了一堆奶和方糖的咖啡,但奈奈子是不会喝咖啡的。她在咖啡厅里只会喝果汁和牛奶,并且一定会有小蛋糕或是曲奇饼干,所以国木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奈奈子这是又跑去吃蛋糕了。

    “吃甜食要节制,不仅仅是会不会发胖的问题,你去年才刚刚把牙全换完了,要是蛀牙了就只能去看牙医”

    他一边教育着奈奈子,一边顺手关上了茶水间的门,奈奈子像是在很老实地听,实际上十句话大概只有半句会进到她的脑袋里然后再从另一边耳朵跑掉,也就是标准的“左耳进右耳出”。

    站在走廊上,听着国木田不嫌啰嗦地唠叨了五分钟才终于结束了教育,奈奈子和果戈里已经开始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玩石头剪刀布了。

    说得口干舌燥,国木田喝了口手里拿着的咖啡,心累地叹了口气。

    “独步哥哥。”奈奈子停下了小动作,仰头对终于说完话的国木田问道,“那个阿姨,有找到了吗”

    实际上早就有对方名片的国木田“”

    他是该说找到了呢

    还是该说没找到呢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钱包,将放在了钱包夹层里的那张名片取了出来,然后递给了奈奈子。

    “这就是那位夫人的联系方式。需要我帮你联络她吗”国木田对接过了名片的奈奈子问道。

    认真地看了一下名片上的字,奈奈子把名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摇了摇脑袋。

    “我自己说。”她说道。

    在国木田的眼里,奈奈子一直是个很自立的孩子,从小时候起,就会自觉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不需要别人叫她起床、不需要别人催她写作业、不需要别人带着她去买东西,她甚至还会给仰头躺在办公椅里睡得四仰八叉的乱步盖毯子。

    但是与此同时,如果要让他叮嘱些别人什么有关奈奈子的事情时,他又会下意识地就说“奈奈子是个弱小的孩子”、“需要多照顾她一些”,这种时候,奈奈子在他的眼里,又好像变成了一个笨拙的小孩。

    毫无疑问,在这一刻,将名片塞进口袋里收好、说出“我自己说”的奈奈子,在国木田的眼里,是前者,是“十分自立”的那个奈奈子。不用大人的帮忙,她也会努力地试着去做,即使是磕磕绊绊的,也要把事情自己处理好。

    就好像是一块坚硬到有些硌人的小石头,硬邦邦的。

    这块小石头,某一天就这样偶然地被路过的乱步先生捡到,然后揣进了兜里,就这么带回了侦探社。

    “你是可以去寻求乱步先生的帮忙的。”

    国木田最后还是这样对奈奈子说道。

    “无论是什么时候,一个女儿,都是可以向自己的父亲寻求帮助的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至少对于奈奈子而言是这样。

    国木田独步十分确信这一点,就如同他确信他写在笔记本上的每一句话一样。

    作为父亲的乱步先生,是永远都会帮助奈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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