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用那种带点紧张的眼神看他,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转移视线, 盯着被子上繁复华丽的花纹道“你可以变成别人的样子,我我想让你伪装国王陛下。”
他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声音变得又急促又低柔。
变成国王陛下那个四面楚歌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等着被篡位的可怜小国王爱德华
站在房间里看完了爱德华和格罗斯特对峙的全过程的乔昼挑起眉毛,他现在对于理查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了,所有的好奇心都转移到了这个有些怪异的请求上来。
“你们的处境都很危险,你不选择自己作为被掩护者吗”乔昼委婉地提醒了理查一句。
理查雪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 薄薄的脸颊泛着激动的红晕“我不会我不会丢下哥哥跑掉的我是哥哥的捍卫者父王一直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是捍卫者理查”
“如果有人要谋夺国王的王座,我就向他丢掷铁手套如果有人胆敢谋害国王的性命, 我就用长剑刺穿他的头颅、用毒药腐蚀他的喉咙, 让他后悔曾说出那些阴毒巧言”
国王的捍卫者,这是个至高无上的称号, 代表着骑士将为了国王全身心奉上一切, 为了国王而生、为了国王而死。
上一位最有名的捍卫者是爱德华四世的亲弟弟格罗斯特公爵,他一人一骑保护着爱德华四世登上了威斯敏斯特的王座,在王座前扔下了自己的手套任何反对国王继位的人都可以上来捡起手套挑战他, 此刻他就是国王的化身,在他死去之前没有人可以挑衅国王的合法性。
而那一天格罗斯特独自一人砍下了十六名上前的贵族的头颅, 两个古老的家族为此断绝了传承。
捍卫在国王王座之前的公爵冷酷地扫视着终于附下了身体的贵族们, 将他为国王争夺来的王冠亲手奉给主教, 目视着自己的兄长成为了庞大帝国的统治者。
可以说,爱德华四世的王座, 有一半是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弟弟为他打下来的, 于是他在登基后, 第一时间将国王捍卫者这个称号赠予了格罗斯特公爵, 连同伦敦南部最为丰腴的那片广袤领土一起。
但是显然,来自父亲的遗泽没能延续到他孱弱的孩子身上。
爱德华四世渴望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复制自己的奇迹,很多次与年幼懵懂的理查讲述格罗斯特的事迹,试图培养理查成为爱德华最坚固的左膀右臂,可惜他全然没想到,他死后对他儿子的最大威胁之一竟然就来源于自己的王座捍卫者。
乔昼对于理查稚嫩坚定的狂热不予置评,转而问道“我帮了你,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你的哥哥可以逃离伦敦这个大漩涡,我却要留下来面对这些豺狼虎豹啊,还有一点,我猜你应该会让我沿着剧情前进,避免被发现不对牵连到你的哥哥。你宁愿违背命运的走向也要让他脱离,怎么,你们的未来会很悲惨”
理查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飘忽不定,碧绿的眼睛快速眨动,半晌才定下心来,不敢再隐瞒“两个月后,格罗斯特会宣布我们父母的婚姻不合法,以此证明爱德华为私生子,不具有继承王位的合法性,我们会被关入伦敦塔,然后被谋杀。”
这就可以理解了。
每个世界里都有这类会遭遇剧情杀的可怜人,他们就算走完了剧情也不可能在新世界重生,于是他们往往会在世界的不断轮回中做出许多尝试以让自己活得更久。
理查和爱德华的死是确凿无疑的命运,这对兄弟一定不是第一次尝试反抗,但看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就能知道他们的尝试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凭什么杀掉我们的人可以去外面继续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和爱德华却要成为他们自由的牺牲品他们要王位,我和爱德华就得是私生子,他们要没有后顾之忧,我和爱德华就被闷死在床上,他们要出去快活,我和爱德华就要一遍一遍重复被赶出王宫被活活闷死凭什么”
理查白皙的脸扭曲了,翠绿瞳孔中放出狠毒暴怒的火光“我偏不让他们成功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他们这么贪恋王位,那就永远待在威斯敏斯特宫,不要出去了”
出身在王室,又身处动乱的年代,被搅入政治的漩涡中心,就算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也会早早成熟起来,有着不逊于成人的胆量和智慧。
乔昼对于理查突如其来的同归于尽暴言没什么反应,不管是复仇还是守护,他对理查的目的不太感兴趣,他只想知道
“所以我的报酬呢你雇佣我伪装你的哥哥,代替你哥哥去死,你打算给我什么报酬”
理查的目的很简单,他打算雇佣乔昼伪装爱德华五世,代替他走完这段剧情,被替换掉主要角色的世界会缓慢地发生崩溃,但谁也无法发现这样隐秘的崩溃,直到最后而到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拯救剧情,只能想办法重启世界。
不过等到了那时候,还会有时间给他们重启世界吗
这个办法既为爱德华争取了最长的自由存活时间,也报复了其他人,最终就是整个世界做了兄弟俩的陪葬,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心狠手辣得不像是个十岁孩童能想出来的。
“你将拥有爱德华的王冠。”理查冷静地与乔昼商量雇佣费用。
“我知道你们这些外来者想要什么特殊的道具和能力,我没有特殊能力可以给你,但是爱德华的那顶圣路易王冠算是道具,它来自圣者死亡后遗留的骨殖,教会将它打进冠冕,蒙神庇佑,被圣路易加冕的人会拥有操纵生命的能力,一切机械、非生命体都会成为你手中的木偶。”
乔昼的睫毛一颤。
如果理查没有骗他,这顶圣路易王冠的确是了不得的东西,至少于乔昼而言是这样,王冠和木偶结合的话他是不是能同时操纵多个身份就像舞台上的操偶师一样
“还有呢”乔昼不动声色,继续问。
这可是完全的卖方市场,理查绝找不到第二个人帮他完成这个任务,他只能不停开价,开到乔昼满意为止。
本以为一个圣路易王冠足够了的理查被问得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个模样俊美的男人竟然是这样不知足的人,一时间张口结舌,喃喃辩解“圣路易王冠已经很珍贵了,绝对足够”
“是的,公爵阁下,我知道它很珍贵,但是我也很珍贵,独一无二的珍贵。”看在稀有道具的份儿上,乔昼对未来雇主和颜悦色了不止一点,连敬语都用上了。
听明白了乔昼话里的暗示,理查慌乱了一瞬,他并没有和人讨价还价的经验,只能临时生涩地硬学“但是你承担的风险并不会特别大,甚至你可以在杀手进入伦敦塔前就跑掉”
“讨价还价,是要在双方平等的情况下的。”乔昼看着面前这个努力装成熟的小孩,语气和蔼地教导他。
理查闭上了嘴,沉默半晌“我死后,你可以取走我的裹尸布。”
乔昼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取走什么东西
理查小小地深呼吸一下“我的裹尸布它有创造梦境世界的作用,你可以带沉睡的人进入其中,但是这个世界是属于死亡的世界,外人待在里面太久的话会失去自我意识成为亡灵,现实中的身体会呈现窒息而死的状况。“
乔昼听完想了想,沉吟道“如果这么推算你的哥哥是不是也有”
理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保持了可疑的安静。
乔昼没有再追问下去,放过了这个对理查而言有些敏感的话题,点点头,轻快道“交易成立,我需要了解一切和他有关的细节,还有一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理查听完,手指在被子上摩挲了两下,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与之不太相符的无奈“我们我们没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威斯敏斯特宫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王室财产而不是我们的个人所有,硬要说的话”
年幼的约克公爵犹豫了一下“我是爱德华五世的捍卫者,我即是国王的利剑、盾牌、权威,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对哥哥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那就只能是我了。”
他挺直腰背,直视乔昼,将小小的手伸过去,还带有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了庄严郑重的神色“请将我作为国王的所属拿走吧。”
乔昼有片刻的迟疑。
他不是很确定人能否成为“物品”,不过既然有自我意识的木偶都能作为疯医生的核心构成物,那只是躯体成分不同的人类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迅速在脑海中回忆起之前看到的小国王的模样,同时伸手握住了理查的手。
单薄温柔的光晕一闪,站在原地的高挑男性开始飞快缩水,乌黑的头发拉长到肩膀,深色的瞳孔水洗般褪色,镀上了另一种淡淡的新绿,肤色变得更为白皙近乎透明,与淡金色发丝的交界处像是要融化进光里
纤瘦的小国王站在原地,身上套着宽松的白色丝绸睡袍,发尾略显凌乱,肩头披着沉重的红色缎面羊绒斗篷,斗篷上的金丝与宝石闪着熠熠华光。
他牵着理查的手,低下头,对着瞳孔不自觉放大了些许的弟弟笑了笑这是个属于小国王的温柔宽容的笑“理查是我吵醒你了吗”
约克公爵先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哥哥”的手,旋即又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指,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
站在那里的“爱德华五世”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生气,反而朝他笑了笑“接下来,你要怎么说服你的哥哥抛下你远离王宫呢作为附加赠品,我可以帮你将他送到别的地方。”
理查刻意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面前与哥哥一模一样的人,忍着嗓音的颤抖,镇定道“我会说服他的,你只要在天亮前帮我送他到约克郡的桑代克城堡就好。”
这边的秘密交易结束后不久,应付完了格罗斯特公爵的爱德华也回来了,乔昼没有去听他们兄弟俩说了什么,他坐在垂着厚重天鹅绒帘幕的凸肚窗里,一边拨弄着花瓶里的玫瑰,一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当天边升起属于黎明的浅灰色光芒,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天鹅绒帘幕被拉开,脸色苍白如鬼魂的爱德华站在那里,理查握着他的手,眼眶发红。
乔昼看了他们一眼,爱德华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始终没有张嘴问什么,于是乔昼迅速切换了文森特,按住爱德华的肩膀,原地消失。
五分钟不到,再次出现在原地的就是年少模样的金发小国王,他拉了拉自己肩上的斗篷,对站在那里似乎成了一尊雕塑的理查伸出手“理查”
约克公爵神情恍惚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乖乖将手放上去,声音沙哑地回应“哥哥。”
现实没有留给理查更多的感怀时间,趁着男仆还没有进来叫他们起床,他迅速开始给“哥哥”普及爱德华五世的人际关系和日常生活。
越是听,国王的表情越是古怪。
政治,任何一个地方的政治都是极其复杂的,而当这里的政治态势既有主弱臣强的元素,政治体系还牵扯到两个战乱斗殴几十年的王室、无数墙头草式转来转去站队的贵族、两个信奉同一神灵却遵奉不同教义的宗教时
这里的政治体系足够复杂到成为一锅乌漆麻黑的糨糊。
好家伙,这么复杂,怪不得会成为二次创作的素材,这题材无论是写魔幻升级故事还是政斗历史小说还是贵族爱情小说都很有市场啊。
这么想着,小国王转头问自己的弟弟“所以这到底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理查正在讲王太后伊丽莎白内维尔的相关事情,被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大大的绿色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茫然,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抿着嘴唇咬了咬头“不知道。”
他坦然地迎上对方疑惑的视线“我只活到了十一岁,前面十年都被保护得很好,不是待在威尔士城堡就是待在威斯敏斯特宫,连出门的经历都没有,你指望我能知道什么”
艾登等在国王卧室门口,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动静,于是轻轻屈起手指敲了敲门,示意国王和公爵自己要进来了,同时对身后的男仆们点了点头。
作为国王的私人总管,艾登要负责国王一天到晚所有的生活行动,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睡觉,没有谁会比他更贴近国王的生活,就连未来的王后也不可能,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当然得由绝对心腹担任,艾登家族从爱德华三世起就跟随在国王身边,玫瑰战争开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约克家族。
因此论及威斯敏斯特宫里对国王最为忠心的人,艾登绝对排得上榜首。
他推开门,轻巧地迈步进去,看着贴身男仆为约克公爵换衣服,自己则弯下腰替国王整装,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是国王总管而将琐事假手他人的想法。
“陛下,您今天下午有一节马术课,一节哲学课,一节艺术鉴赏课,再过一个小时,斯图亚特公爵阁下将进宫授课,他应该会提及北方的战事”
一边正在仆人服侍下穿靴子的理查忽然转头插嘴“斯图亚特公爵的课程,我可以旁听吗”
艾登愣了一下,然后低头致歉“很抱歉公爵阁下,斯图亚特公爵的性格您应该了解的,他不是很喜欢超出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理查冷笑了一下“狂妄的悖逆者。”
艾登皱起眉,严肃地低声喝止“殿下”
小公爵撇撇嘴回过头去,踢开脚上穿了一半的靴子“换一双”
无声地听完了这段简短对话的乔昼则很快明白了理查想要告诉自己的讯息这位即将到来的国王导师,位高权重,而且并不那么敬畏国王。
还真是群蛇环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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