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常念尚在美滋滋地想着待会宁远侯会怎么夸她,就连要如何谦虚矜持的回应都在心中打好草稿了,谁知冷不丁地听他用那样嫌弃的语气说
“本候西北名将的气势只堪配大砍刀、大铁锤”
常念登时仰头看向江恕,极为困惑地皱了眉,半响,她认真问了句“侯爷是瞧不起大砍刀和大铁锤么”
江恕冷淡垂眸,对上那双灵动澄澈的眼,微微顿住。
一句无情的“是”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可他俊美而冷漠的脸上无不透着肯定及嫌弃之意。
那般明晃晃的,只怕瞎子也能瞧见。
可,可那是她想了一整夜才画出来的啊
常念郁闷地转头看向亭外哗啦啦的大雨,天日阴沉,她眼里亮晶晶的光芒好像也一瞬间黯淡了去。
而后,是长久的无言,耳边只有雨水滴落青石板发出的悦耳声响。
常念纤弱单薄的身影落在江恕眼里是小小的一团,小猫似的,他捏住图纸的手紧了紧,薄唇轻启,竟是欲上前宽慰两句。
不过在他开口前,常念忽然转过身来,神情格外诚恳道“我是真心觉得它们好,并无半点戏弄之意。”
“侯爷你瞧,这大砍刀简单利落,又无那些花里胡哨的配饰,若上了战场,凭侯爷敏捷的身手,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定叫敌人闻风丧胆有来无回”
边说着,常念随意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在半空中比划着,声情并茂“且侯爷力能扛鼎,那大铁锤一上手,一锤一个一锤一个必要时还可以控制力度,侯爷想要他死便往脑袋砸,侯爷若想留他一条性命回去仔细盘问,便往后背往腿上砸,岂不十分好用”
少女明眸皓齿,皙白雪肤,是抬眸可见的漂亮精致、堪比名贵瓷器易碎的脆弱,可就是这样娇弱的小女子,说起打打杀杀来,非但不害怕,竟是丝毫不违和。
江恕看向她的眼神微变,再不复先前的平淡如水。
男人那深邃的眼底波澜轻起,有忽然被挑起的兴致,甚至是探寻的欲念。
对,是耐人寻味的欲。
深沉,而内敛。
且,她说的头头是道,貌似,十分有理。
江恕喉咙里发出一声暗哑有磁性的“嗯”。
常念不自在地放下枯枝,又规矩端坐好,低头小声问“你只'嗯'一声,是朝阳说的不对,但又顾忌本公主的体面才冷淡敷衍的么”
“还是侯爷不喜朝阳,所以连带着朝阳说的话、送的礼也都这般”
“不是。”
常念终于抬起眼睛,嘴角微瘪。
还是有点委屈。
'纯欲妆'勾勒出眼尾一点红晕,此刻像极了要掉金豆豆的小可怜模样。
江恕心中微沉,下意识道“不是。你莫要哭。”
“哦。”常念挑眉斜睨了他一眼,轻哼“谁要哭了”
她的泪珠子,从来只在父皇跟前掉,寻常人想见一回可不容易,难不成凭他江恕就可以
休想
雨已经小了,常念招手叫来在一旁避雨等候的春笙夏樟二人。
春夏二人一直仔细看着这边的动静,她们殿下脚软要跌倒那时候可吓坏了,这时候甫一过来便先拿了披风给常念穿戴上,夏樟则蹲下仔细看了看主子的腿,好一阵忙活,偶然瞥向江恕的眼神都是带着埋怨的。
江恕深深蹙眉。
倒似他蛮不讲理欺负了她一般。
常念缓了这许久,也无甚大碍了,她站起来,春夏二人立时一左一右地小心扶着。
常念忙摆手说“无事”,遂才对江恕道“叨扰侯爷许久,望侯爷见谅,如今天色不早,本公主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宫了。”
“另外其实本公主也不是很喜欢侯爷送的糖炒栗子呢,今日就,就算扯平了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了凉亭,夏樟很快撑开伞。
那一抹纤弱的身影被油纸伞遮去大半。
江恕握着那图纸立在原地,素来不苟言笑的男人竟有些忍俊不禁。
倒真是小孩脾性。
常念离开后,他复又认真看了一眼纸上的大砍刀大铁锤。
好像,莫名顺眼了不少。
半响,江恕将图纸对折叠,收好,准备出宫回府,却先看见先前那穿绿衣裳的宫女跑回来。
是夏樟。
夏樟毕恭毕敬地将油纸伞递给宁远侯“侯爷,我们殿下说若您淋雨感风寒,她会心里过意不去。”
江恕接过伞,淡声“多谢。回去告诉她,兵器称手,终有一日,本候会用它们令敌人有来无回闻风丧胆。”
宁远侯府的车架已经等候在午门外。
江恕撑伞出来时,拿着蓑衣跑过来的十骞都愣了一愣,他默默收回蓑衣,转为问“侯爷,咱们回府吗”
江恕“先去司大人府上。”
司大人便是掌管钦天监的官员。
大晋立朝以来,钦天监向来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1,后来皇族子嗣成婚选日,及演算八字之职能也逐渐归纳了进来。
十骞驾马到司府时,恰巧迎面遇上豫王府的马车。
江恕下车,那头,常远几步走过来,却在瞧见他手里拿的那把伞时,目露探究之色,打趣道“哟,我们大晋鼎鼎有名的西北名将,什么时候也撑起姑娘家的油纸伞了”
江恕神情淡淡,语气理所当然“令妹所送,盛情难却。”
常远笑了两声,拍拍他肩膀“阿念倒是肯对你上心。”
说罢,常远顺势与江恕往司府去。
然江恕却道“王爷请留步。”
常远笑“难不成这司府就你宁远侯去得,本王就去不得了”
谁料江恕当真不苟言笑地道了一句“是。”
这节骨眼,常远为何出现在此,江恕如何会不知他道“此事本侯出面去办最合适不过,于立场于名誉都不会落人口实,若王爷去,难免招人非议,再者,朝阳也不愿你掺合进来。”
听他的语气,俨然是和常念荣辱兴衰同为一体了。
常远诧异片刻,他那柔柔弱弱的小妹几时与宁远侯这样亲近了
不过这件事只要能解决,并不拘谁去。
常远倒也没有多问什么,便道“如此,本王就放心了。”
一日后,钦天监呈上朝阳公主与宁远侯的八字结果。
皇帝开怀大笑“木金乃是天造地设,夫妇欢好相宜,相生相存,互为吉星,子孙兴旺好,好极了朕便说阿念是有福之人,必也能给我大晋带来如虹运势若此番阿念与江恕婚事不成,朕都觉着自个儿有罪过”
“哎呦您瞧您,都高兴得说胡话了呸呸呸,真龙天子哪有什么罪过”王公公哭笑不得,忙道“等日后公主给皇上生下小外孙啊,才是阖家欢庆福气绵延呢”
“自然,那是自然”
与老皇帝的眉开眼笑截然相反的是,寿康宫中,太后正发着泼天的脾气,怒极时,将手边的杯盏都摔到了地上。
八字结果传到皇帝那时,自然也传到了这里。
徐皇后垂头立在一侧,恭敬之余,多则是不敢言的维诺。
太后睨了她一眼,冷声“哀家才将这权力交到你手上不过三年,你瞧瞧你办的是什么事一计不成又一计,哀家替你铺好了路,哪料你竟一计也接不住连朝阳那个黄毛丫头都斗不过,哀家瞧你这皇后也不必当了”
闻言,徐皇后心神微震,立时道“儿媳有罪,请母后息怒。”
“息怒”太后重声反问,“你倒是来教教哀家如何息怒”
皇后说不出话,手中帕子不由得捏得更紧了些。
太后“原想韬儿身后有将军府,又有舒家在朝堂上助力,是略高豫王一筹,眼下我们失了宁远侯这颗大树,豫王无异于如虎添翼,皇帝那颗心可是早就钉在虞妃那挪不动道了的瞧着吧,要不了三年,你们娘俩都得被打发去冷宫。”
“不若,不若再冒一次险,只要没有朝阳,这婚事断断是成不了,届时儿媳推娇娇上去,尚可力挽狂澜”
“说的好听用脚趾头都不该想出此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太后厉色驳斥道,“朝阳一个大活人,怎能说没就没皇帝能放过还是宁远侯能放过还是你觉着虞妃和豫王是死的只怕你还没弄死她,自个儿便要见阎王。”
皇后再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硬着头皮问“依母后看,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太后缓了口气,捻着佛珠思忖,许久才道“立刻从朝中选中两家地位举足轻重、日后能助韬儿夺嫡的,安排给舒衡和娇娇,越早成婚越好。”
“这”皇后面露难色,她怎能甘心就此放弃
太后瞧着皇后,不冷不热道“宁远侯才回京不到两月,朝堂局势就变了。哀家言尽于此,怎么选便是你的事了。”
皇后一咬牙“儿媳遵命”
太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耐烦地挥手道“一个个的不让哀家省心,下去吧。”
话落,又忽地道“你日日白着一张脸是奔丧么若不想虞妃顶了你的皇后之位,就赶紧找个太医瞧瞧”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一怔。
夜夜噩梦缠身,皇帝一月都不来长春宫歇一回,孤枕难眠,如何能不人老珠黄
自然,太后知晓了,也只会骂她不中用。
皇后恭敬行礼,退出了寿康宫。
日子悄无声息的,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是个好日子。
皇帝先于当日早朝昭告了赐婚一事,晌午时,赐婚圣旨便由王公公亲自送到宁远侯宣读。
一时候,民间炸开了锅,茶舍酒肆的说书先生当下就换了话本故事。
朝阳公主婚事已定,赌坊开局,压宁远侯抱得美人归的赢得盆满钵满,有人却输得亵裤都不剩一条。
而加官进爵又娶得皇帝掌上明珠的“大赢家”宁远侯,却是在书房中静坐许久,眉心浅浅蹙着,脸色微沉。
这圣旨写的虽是华美夺目,令人生羡。
然,礼部全权操办一句所包含的意思极广,而最为关键要紧的问题
何时大婚。
却未有明言。
他回京城至多待半年,便要回西北掌权。
所以,老皇帝,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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