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那会子, 屋里动静大着,可没人敢去打扰。
芳妈妈把装有礼物的锦盒交给春笙后,便回去向江老太太复命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仆妇们往净室送水,谁曾想,宁远侯出来第一句吩咐是端早膳来,众人忙不迭去办。
及至沐浴毕,热乎的膳食正好摆在寝屋外间的梨花圆桌上。
常念身子虚软地趴在江恕肩膀上,半点不想动腾,于是江恕抱她出去, 待坐下了, 她又没骨头似的靠上来,坐在他腿上哼哼两声“要喂”
晨间两场情事于江恕而言虽未尽兴,但也是禁欲多日来尝到了甜头,这会子应一声, 竟是任劳任怨地一口一口给这小娇娇投喂。
常念也挑剔得紧,削葱似的白皙手指轻轻一点“那个青菜, 不要。”
江恕给她挑出去。
“这个没有馅的, 也不要。”
江恕顿了顿,也放下。
“欸, 我要那个”
江恕给她端来, 常念喝了两口,又皱皱眉,“太腻了, 也不要。”
江恕搁下碗, 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语气却是不可思议的宠溺“你就使唤我吧。”
常念惊奇地瞥他一眼“呀, 阿念连夫君也使唤不得吗”
“自然使唤得。”
宁远侯真真是没脾气了。
用完早膳,太阳差不多当空照了,江恕拿了一封信给常念“京城那边快马送来的。”
“是母妃”
常念只看信封上“阿念亲启”四个娟秀小巧的字迹便知,急急打开来看,好长的信,共有两页之多,看到最后,她忽的站起来,笑着对江恕道“嫂嫂有喜了”
江恕微顿,道一声“恭喜”,平淡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常念却是激动得原地来回打转,又把信重新看了好几遍,许久平静不下来,念叨着“哥哥要当阿爹,嫂嫂要当阿娘,母妃要做祖母,我也要当小姑了”
她很开心,是情绪跃上眼角眉梢的剧烈欢喜。
光是自己看着还不够,又叫了春笙夏樟两个丫头进来分享喜悦,恨不得向天下宣布这个大喜事。
笑弯的眼,像苍穹上高悬的月亮,明亮柔和。
不知怎的,江恕竟失神片刻,薄唇轻启,又阖上,最后什么也没问。
江宅的府门口,时越和陈更并排骑在马上,似乎产生了争执。
陈更道“这回你怎么不进去了”
时越睨他一眼“不能换你进去一回”
陈更十分不解地摇摇头,翻身下马,“还不是看你最不怕侯爷,平日勾肩搭背说笑打趣也属你厉害,放眼整个西北大营,谁敢”
陈更一路碎碎念着进了府门。
而时越立在原地,垂下的眼眸终于翻涌出一抹异样。
二人登门来寻宁远侯,自是有要事禀报。
陈更进府后有十骞通传,江恕得知,嘱咐两句叫常念好生歇下,方才离了寝屋。
陈更在前院见着宁远侯时,下意识嗅了嗅,惊讶道“侯爷,您身上怎么有股香味”
江恕眉心微皱,也低头闻了闻,是早膳那时抱着常念,沾染了她身上的浅淡香味。最后他却是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神色冷淡地扫了陈更一眼。
陈更脖子一缩,有些怕了这个冷面阎罗,可他确信自个儿没闻错,于是推推时越的胳膊肘,“你说是不是”
时越没吭声,只道“谈正事要紧,谁让你抢狗的活”
“嘿,你又没人招惹你吃枪药了”陈更瞪圆了眼,然武夫气急了,一出口不是骂娘就是粗话,有违军规,在宁远侯面前,他可不想被罚,又硬是咽了回去,别开脸到另一边。
江恕不动声色地瞧着,对时越的反常未置一词。
另一边,常念给虞贵妃及豫王府皆写了回信,满心沉浸在嫂嫂有喜的喜悦上,这会子都想到给小孩子缝衣裳做鞋了,翻箱倒柜寻布料。
夏樟给她扇风解热,不禁劝道“殿下,怀胎十月才生产,再说现在也不知是男是女,您不如等几个月再琢磨吧”
“哎呀,也是,瞧我急的。”常念轻咳一声,又坐下喝口茶水,想稍微平静一点,扬起的嘴角还是掩不住。
因为上一世,直到她死,哥哥和嫂嫂也没有孩子。
静默这一下,春笙才想起江老太太送来的礼物,连忙拿过来交给小主子“殿下,老夫人给您送来的,奴婢险些忘了。”
“祖母给我送什么了呀”
常念接过来,打开瞧了瞧,是两个镂空的小圆球,鸡蛋大小,做工精细,花纹特别,凸起纹路格外清晰。
不过类似这样的小玩意她也有,便没有多想,把玩一下就又好生放回去。
等等,祖母平白无故地给她送礼物,莫不是暗示着什么
噢对了常念终于回想起来,另一件大事。
昨夜在望宵楼吃饭时,祖母说,过两日便是江恕的生辰了,祖母还拉着她的手说,江恕征战在外十多年,风餐露宿,环境艰苦,自十五岁后便再也没有好好过过一个生辰了。
想来祖母是怕她昨夜喝了酒,醒来会把这茬给忘了,才送个小礼物来。
眼下想起,常念心中一动,心思又很快转移到给夫君准备生辰礼物上。
这还是他们成亲来的第一个生辰,意义非凡。
她设想是安排一个惊喜,惊艳她夫君让她夫君永生难忘的那种。
春夏二人给主子出主意。
宁远侯位高权重,江家家财万贯,各色珍奇宝贝理当不缺,军中行伍之人,对于笔墨纸画一类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
最后总结出一点礼物贵在心意。
然,常念郁闷地捧着小脸“兵器也送过了,干脆把我的心剖去给侯爷得了。”
春笙忙道“殿下可以给侯爷缝个香囊啊”
夏樟想了想,也道“像是腰带护膝一类,也不失为好法子。”
常念幽幽地看着她们俩“我的女红是怎么个水准,你们还不清楚么”
二人恍然一拍脑袋,默默闭口不言了。
朝阳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熟读经史,唯独针线活过不去,从前硬生生气走了好几个教习嬷嬷,最后虞贵妃舍不得闺女受累,一声令下,不必学了。
直到如今,常念怕是针线是怎么个运法都忘了。
是以,香囊什么的,压根不用想。
她可不想做个丑陋不堪入不得眼的,简直有损她夫君的气质也有损朝阳公主的美名
主仆三个挠头想了一下午。
毫无头绪。
夜里江恕见了常念那怏怏的小模样,讶异一瞬,问“可是忧虑几日后的宴席”
江老太太广邀西北各好友来安城赴宴的事,他略有耳闻。
常念摇头,心道那盛大的宴席确实是个要精心准备的,不过眼下更紧迫以及更难搞的,是生辰礼。
为了营造惊喜,她自是什么也没说。
且,她家侯爷像是真的习惯了不过生辰,这两日府上平平常常的,也没什么动静,军中也是,他照旧忙于地方军政,太过平静,都让常念怀疑是不是祖母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又特地去翻阅了生辰录,诚然不假。
就这么过了一日,常念才慢半拍地想到了长寿面这个朴素但是又最合适的法子。
芦嬷嬷会揉面,掺水和面,揉捏成团,又搓成长条,煮就更简单了。她都可以学。
只恨自个儿没早些想起,白费心神苦恼那么久。
及至生辰那日,江恕仍是早出晚归,甚至比往常晚回来一些,进门看到常念笑盈盈地端来一碗面条那时,困惑得皱了眉。
这祖宗,又想干什么
寝屋静悄悄的,点了两根红烛,暖黄的光照亮常念含笑的眉眼,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夫君,生辰吉乐”
听闻一句生辰,江恕竟是一顿,怔愣在原地,神色变得幽远难测,像是许久不曾听过,又像是从来没有听过的陌生,深邃的眼眸里既有恍然大梦一场的空洞,也有久违的讶然,后知后觉的欢喜却是极少。
他看向常念的眼神里包含太多言语表达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常念根本看不懂,那样的眼神,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懂。
当下只知晓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无限的沉默让她不禁打起退堂鼓,也忘了被烫红的葱白指腹。
她退了一步,笑容有些勉强“侯爷,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我,我就,就”
她磕巴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恕终于开了口,沉沉的声音藏着一丝被掀起涟漪的不平静“这两天,你就在苦恼琢磨这个”
常念脸上没有笑了,小声问“是不是挺没用的”
她夫君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开心或是感动的样子
许是察觉到这点,常念也不等江恕回答了,小心放下那碗面,故作轻松地摆摆手,道“我的玉颜膏还没抹,抹完也好早些安置,时候不早了。”
“阿念。”江恕忽然在身后叫她。
常念脚步微顿,回身笑笑“怎么你也要抹”
江恕只是两步上前来,俯身握住她纤弱单薄的肩膀“下次别忙活了。”
“哦。”常念低下头,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下来,她咬住了下唇,忽然觉得好委屈。
下一瞬,她被男人揽进了怀里。
那时候,委屈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任她咬破嘴唇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大滴的泪珠子从眼眶滚落下来。
一滴滴烫在江恕坚不可摧的心口,烫出许多怔然而不该有的酸涩。
江恕微微阖上眸子,低声说“不是责怪你,我不需要这些,与其花费功夫折腾,不如歇下将养身子。”
常念哽咽着,却又冷淡地“哦”了一声。
其实她不止是煮了面,门口还特特放了一盆吊兰,她记得他在京城的书房里就摆了一盆,她还特意点了红烛,红烛灯光看着温暖一些,她还把祖母送的两个小玩意挂在了床幔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两个小玩意有两根不短的绳子,动了还会响,怪好听的。
她还
冰凉的吻落在她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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