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常念觉着依照江恕那个严苛刻板的行事作风, 要是让他来教,不将她调教得有模有样怎可罢休说不得就是日日拎着她来演武场操练。
不成不成
常念光是想想便觉吓人得紧,再看眉开眼笑的祖母, 顿时扁扁嘴,上前挽住老人家的胳膊, 轻轻晃了晃, “祖母”她又将下巴垫到祖母的肩上, 软着声音撒娇“侯爷好凶的, 上回学骑马, 学不会他就不给糕点吃,也不给睡觉, 阿念好怕,我们不告诉他好不好嘛”
有个小乖乖这么会撒娇,江老太太的心都快化了,哪能不好连忙摸摸孙媳的头,连声道“好好好,都依你,咱们自个儿学,回头祖母就教训那个臭小子”
常念笑弯了眼, 一口亲在老人家的脸颊上, 甜甜道“祖母最好了”
“哎哟”老太太惊喜地摸摸脸颊,笑得满面春风, 对一旁的芳妈妈道“瞧瞧, 好久都没有哪个小辈这么亲近我老婆子了。”
芳妈妈笑了笑, 看到常念递过来的求助眼神, 便道“您是有儿孙福的, 今儿初一, 正好是梅大师登台的日子,不如带殿下去千音阁听听戏如何”
常念立时接话道“千音阁祖母,我想去”
“成,咱们去”江老太太大手一挥,也不记挂去学那什么五禽戏了,只要孙媳妇开心,这就吩咐芳妈妈去安排车架。
常念才算放下心来,离开练武场时心想日后再不要经过这个地方了。
那五禽戏,更是提都不要提起
千音阁是银城最大的戏楼,平日颇受世家大族青睐,偶尔谁家办寿辰酒宴也喜欢请阁内的戏班子登府演唱,像梅大师那样的名角,只初一十五登台,且只唱一出,座儿都得提前一个月预订,不然连楼下的散座都挤不上。不过江老太太在千音阁是有上好的独立雅间的,便似在安城的望霄楼一般,不管她来不来、几时来,都有小厮按时洒扫,随时恭候。
这厢,祖孙俩才下马车,阁内眼尖的小厮便跑下来了,躬身道“小的参见殿下,问江老夫人安”
常念温声道一句“平身”,老太太对她说“这是小全,鬼机灵一个,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去办。”
常念依言看了小全一眼,约莫十六七的年岁,生得眉清目秀,笑起来两颗虎牙格外讨喜。
小全嘿嘿一笑“谢老夫人抬举,小的自当为殿下尽心。”
说罢,便行在前头引二人入内上楼,又道“赶巧了,小的方才见您府上四房的四姑娘也来了。”
“哦”江老太太淡淡问了句,“那丫头跟谁来的”
小全替二人拦着些过路行人冲撞,一面回头道“是柏家长子的夫人庄氏。”
闻言,常念微微皱了眉。
那柏夫人不就是对她夫君余情未了处处针对她的那位江家与柏家对立,怎么四房的江锦还与这人走得近
想着,她轻轻摇了摇祖母的手“祖母,请人过来与我们一处可好”
江老太太道“也好,都是咱们江家人,在外面断没有各待各的说法,至于那姓柏的,话带到,爱来不来,老身这雅间勉强容得下她。”
小全低声应“是。”
待江老太太与常念在雅间安座后,他又上了茶点瓜子糕点一类小食,才跑去底下雅座传话。
柏夫人和江锦是坐在底下雅座。因为预订不上雅间,听到小全来传话,江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怯。
柏夫人瞧她一眼,问小全“殿下可来了”
“殿下与老太太一起呢。”小全这么答道。
只见柏夫人起身,掸掸袖口瓜子壳,“小锦,走吧。”
江锦这才迟疑起身。柏夫人跟小全走在前头,她慢吞吞走在后面,在心里不乐意地嘀咕起来怎么这样不巧偏要撞上老太太跟那位讨厌的公主
江锦最近几日都在琢磨自个儿的亲事呢,她要风光大嫁,惊艳众人,良人的家世地位定要反复斟酌。
可西北最尊贵最体面的当之无愧是宁远侯,再无比他权力更大更威风的人物了,她们旁系四房跟着沾光。西北大军中倒也不乏出色的将士,首先是与宁远侯有着兄弟情义的时越将军与叙清大人,时将军虽生得器宇轩昂,家世地位都上乘,可是太老,都二十四了叙清大人虽光风霁月,睿智多谋,可是个断了腿的残废只有宇文明珠那个傻子才将他当成神仙,这些江锦都瞧不上。
其余世家中,第二有实力的就是柏家了。
于是江锦的目光在柏家转了转,柏家嫡次子不是还没有成婚么也是一表人才,今年二十一,年岁正好,她打定主意,费尽心机终于跟“未来良人”的嫂子柏夫人攀上关系。
所以今日江锦才会与柏夫人一起出现在千音阁。本来她还想借着看戏的功夫向柏夫人打听打听,哪料,这就被请过去了。
谋算落空,江锦心疼她今儿花在千音阁的银子
小全将两人带到,回禀老太太,遂退下。
柏夫人进到雅间,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常念。
雪肤玉色,确实生得一副顶好的皮囊,眉眼间一点稚气却勾勒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单纯,粉裳之下的身姿纤细柔婉。
嗤,还是那样娇娇弱弱的。
柏夫人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福身见礼,江锦听到声音才回过神,连忙屈膝问候。
老太太端起茶盏吹了吹,才道“坐吧。”
“是。”两人在后边的位置坐下。
雅间在二楼,左右以百花屏风隔断,视野开阔,是最好的观戏位置。
眼下戏未开场,四周难免有些嘈杂。
常念吃着糕点,与祖母说说话,倒也不太注意身后的动静。
只雅间右侧传来的谈话声叫她凝神片刻。
一道语气带着些炫耀的女声响起“我今儿个买到宝贝了,京城皇宫里出来的好东西”
另一人答“快给我瞧瞧哟,这玉箫晶莹剔透,光是打磨的玉石便价值不菲吧这工艺也顶顶好。”
那人更得意了“那可不,你看这底下垂的流苏穗都是掺金线拧成的。”
“上哪买的”
“城东典当铺子啊。”
立侍一旁的春笙也听出些不对劲来。
宫廷玉箫,那是徐太后在她们殿下及笄礼时赏的,后来带来西北。殿下不爱笛箫一类乐器,便挑去给四房姑娘做了见面礼。
这会子怎么出现在陌生夫人手里了还是从典当铺子买的
常念回身看了眼江锦,江锦匆匆垂下头,手心汗湿一片。
于是常念给春笙递了个眼神,春笙轻声退出去。
“哐当”一声。
江锦紧张得打翻了茶盏。
江老太太回身睨一眼,低声冷厉“没有规矩。”
江锦立时局促地站起来,攥紧手心,躬身请罪。她的婢女急忙去收拾打碎的茶盏。
顾着有外人在,常念指了指台上来往放置锣鼓道具的小厮,对老太太道“祖母,快开唱了。”
老太太这才收敛厉色回身过来,笑道“梅大师唱功一绝,早年自京城下扬州,又辗转来了西北,也是有缘。”
常念笑盈盈答话“从前在宫里听母妃提起过。”
这时,紧绷身子站立听训的江锦才得以缓了口气,在芳妈妈示意下安静落座,只后背崩得挺直,再不敢乱动,可一想到老太太当着柏夫人的面训诫她,就又涨红了一张脸。
还是那个公主替她解的围。
江锦悄悄抬眼,看见常念与老太太相谈甚欢,老太太甚至亲自给她剥瓜子,她们才是亲祖孙,她这个隔了一层的小辈算得了什么
而且,公主应该知道那玉箫被拿去典当了吧她定是知道了的可那是被她的赌鬼父亲抢去抵债,根本不关她的事,可,她要揭发父亲为自己撇清关系吗不,她不敢。父亲会打她的。可若不揭发,她该怎么办
江锦脑子乱糟糟的,底下戏开唱了,也没有心思看一眼。
柏夫人根本不理会这个丫头,她只关心宁远侯娶回来的公主。
一时间,雅间内只有老太太和常念聚精会神看戏,看到精彩处祖孙俩还会小声讨论,叫芳妈妈拿银子去打赏。
一曲戏毕,锣鼓声将歇,台上梅大师对上下看客拱手,用戏腔道“诸位看客请稍候,今夜第二场唱杨家将。”
众人顿时拍掌叫好。
往日梅大师都是唱一场的
老太太是戏痴,听说第二场更来了兴致,势必要听完不可。常念却有些心不在焉了,转身问芦嬷嬷时辰几许。
芦嬷嬷道“酉时已过,天快黑了。”
老太太拉着她道“你别管他,他是孤寡惯了的,以往整日整夜待在军中都不肯回府。”
这个他自然是指宁远侯。
常念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可怜的意味,不过想想也是,江恕总是很忙,好些时候她们用着晚膳,那个名叫十骞的下属就已经在院子里等候着有要事回禀了。
说不准今夜宁远侯觉着终于甩了麻烦,更专心公务了呢
于是常念不着急回府了,反倒是江锦慌忙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开。老太太挥挥手,不甚在意,对面有老友也在听戏,借着等候的功夫,老太太过去与人说话。
雅间便只剩下常念和柏夫人。
柏夫人名叫庄钰。
常念回头看看她,细看才发觉这也是个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的佳人。
迎上她视线,庄钰抬了抬眼“坐了这么久,都没机会与殿下说上两句话。”
常念笑笑“如今不是有了”
“自安城一别,也快有一两个月了。”庄钰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常念倒了杯,“听说殿下学了骑马,如今可学会了”
连这她都知道
常念不动声色地压下那一点点惊讶,苦恼皱起眉头“骑马太难,便是侯爷亲自教也教不会。”
庄钰动作一顿,随后满饮杯中酒,才笑道“宁远侯该是没有多少耐心吧”
“是啊,本公主学不会,他动不动就冷着脸不说话。想来是觉着本公主不会骑马丢了他的脸”常念双手托腮,小脸上漾着郁闷,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的。
庄钰听着,怔了半响,忽觉心中畅快了许多。
上回宴席,她眼见那个高大冷漠的男人进来,走过她身边,冷风拂面,他却那般温柔地抱起一个女人。
庄钰还以为有多特殊,暗自嫉妒得快要发疯,他当初冷拒她时是怎样的冰冷无情啊
“请自重。”
“滚出去。”
“庄家怎么教出如此不检点无教养的人”
字字句句如利刃穿心。
然而如今再瞧瞧,还不是一样
江恕眼底只有家国安定和西北大军,皇宫公主照样入不得他的眼。所以她庄钰求而不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恨只恨她没有公主高贵的出身,能让江恕为权衡大局迎娶。
庄钰忽然有点同情起这个漂亮的小公主了。才十六七吧以后多少年都要跟一个不体贴不温柔冷面冷心的男人度过,多惨啊
庄钰将酒杯推过去些,“殿下,尝尝这酒,醉了解愁。”
常念犹豫了一下,才端起来闻了闻,又试着抿了口,烈酒辣得她直咳嗽。
芦嬷嬷连忙上前抚着她后背顺气,送上凉茶。
见状,庄钰笑了两声。
常念登时不服气了,推开嬷嬷将那酒一口饮尽,热辣辣的滚过喉咙,之后便是一股钻入心窝的暖,她轻咳一声,红着小脸认真点评“酒不错。”
庄钰还是笑,带着些笑她逞强的意味。
常念哼哼两声,给自己倒酒,再豪爽饮下“真不错这酒比侯爷暖”
闻言,庄钰不笑了,心里升腾起的诡异快感反叫她压抑着些畅快,叹息道“看来宁远侯给殿下受了不少委屈。”
两杯酒下肚,常念也有些晕乎乎的,听到委屈一词,顿时想到在床榻上受折磨的漫漫长夜,扁嘴附和道“本公主何止委屈,简直苦不堪言”
夜幕轻垂,朝夕院中,向来公务繁忙的宁远侯已是在满桌佳肴前等了快两盏茶的功夫。
十骞急匆匆回来禀告“侯爷,殿下与老夫人在千音阁等候第二场戏了,估摸着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说是让您先吃。她们不吃了。”
江恕沉着脸,不知怎的,竟就起身回了书房公务,那晚膳是一口没用。
十骞垂头跟过去,心却想往常侯爷回来陪殿下用晚膳时不是总蹙眉,观样子是不耐烦的,今儿清闲下来,怎么还不乐意了啊
才作此想,就见走到书房门口的侯爷忽然转身往马厩去。
江恕到底还是骑快马来了千音阁。
小全立马下来给他带路。
雅间里,常念喝了两三杯酒,已然糊涂了。庄钰倒是还清醒着。
江恕进来,一眼看到常念歪歪扭扭地靠在桌子旁,眉心直跳,他大步走过来,拍拍她通红的脸蛋“阿念”
常念朦朦胧胧地抬起头,张开双手,娇憨喊了声“夫君。”
“回家了。”江恕就这么抱她起来,一手护着她后背,一手揽在臀下大腿。常念不舒服地动了动,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不要抱,要背”
江恕顿了顿,没脾气地将人放下来,叫芦嬷嬷上前扶着常念这栽歪的身子,才蹲下,背起她。
常念还是不舒服地踢了踢小腿“慢点,走慢点你颠到本公主了”
江恕“”
挑剔鬼。
他缓了步子,也缓了语气“乖,别动,一会上了马车便好了。”
常念才安分下来,趴在他后背合了眼。
雅间内,一点没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庄钰紧紧攥着酒杯,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这就是她说的动不动冷脸
这就是委屈
这就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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