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庄钰气得要死, 又气又嫉妒,眼前总浮现宁远侯背着那娇气的公主,低声哄着说“乖, 别动。”这鬼地方她一刻也待不得了,当下便破门而出, 婢女战战兢兢跟上去。
待江老太太和好友说完话回来,噫, 人都不见了
芳妈妈说“殿下喝了几杯酒, 醉了,侯爷才将人抱回去。柏夫人也走了。”
“好好, 老身自己看戏。”
台上锣鼓声响起, 杨家将开唱了。
与此同时, 四房院子里,也唱着一出大戏。
江锦在雅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回来,便颤颤巍巍跟母亲说出了见面礼被父亲抢走还赌债一事。
她害怕被公主问罪, 可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说完后就一个劲哭。
四夫人快气死了, 在屋里来回打转想着对策,瞧见这哭哭啼啼的模样更烦躁, 指着江锦厉声斥骂道“哭什么哭哭什么哭你有本事哭怎么那会子没本事护好东西宫廷御赐之物都被拿去卖了,这可是是要被治罪的”
江锦身子一抖,咬住下唇再不敢发出声音。
四夫人重哼一声,不解气, 恨恨骂道“那个老东西怎么不被人打死在外头尽来祸害我们娘几个, 要像二房三房那样战死沙场至少咱们的份例也多得几个钱, 眼下哪有银子去赎东西”
江锦怯怯抬起头“母亲, 不如去求求公主,就说都是父亲的错,与我们无关”
“你失心疯了不成说出这种话”四夫人递了个白眼给她,“那公主就是温柔刀刀刀要人命的,你父亲既犯了家规又犯了军规,侯爷也饶不了,到时候再丢了那个领军饷的闲职,你喝西北风去还是我喝还是叫你几个哥哥喝”
江锦不敢说话了。
她用力扣着手心,心想一定要风风光光嫁出去,再不待在这个家里受窝囊气。
四夫人已经去筹钱了,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那几件宫廷宝物赎回来,再还清赌债,粉饰太平。
可一下上哪筹得到这么多银子
四夫人没有管家权,也与侯府那富可敌国的产业半点挨不上边。
她忽然回身瞥了眼江锦。
及笄已过,该嫁了。
前几日还有几个富商太太来探口风,那些个虽是没官没权的,却富得流油,寻常世家贵族拿个上百上万两银子尚且要斟酌一番,她们不要啊,账上支取便有了,况且日后要拿钱,也方便。
四叔一身酒气从外头回来,瞧见屋里不对劲,踉跄着身子转头便跑,四夫人顿时拿着鸡毛掸子追出去,扯着四叔后衣领用尽力气抽,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住在隔壁的二房夫人听着这吵吵嚷嚷的动静,笑了。
朝夕院这边,江恕背常念回来后便先将人放到榻上。
春笙夏樟要进来服侍主子更衣擦洗,见着宁远侯端了热水,又默默退出去。
常念迷迷糊糊的,这会子沐浴是不能了,江恕替她脱了衣裙,耐心给她擦擦脸和身子,随后就着那盆温水,简单梳洗一番。
常念趴在榻上望着他,双腮酡红,眼神迷离,也不知醉没醉,嗓音柔柔说着话“噫,你好脏呀。”
江恕抬眸睨她一眼,拧干毛巾擦脸,随后上榻来,脸颊贴着她,身子也贴着,冷声问“还脏吗”
常念呆呆地眨眨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拂扫在江恕侧脸上,有些痒,她缩进被子里,却说“我不干净了。”
江恕被气笑,懒得理她的胡话,起身脱了外袍。
常念又探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来,看着男人结实健壮的腰身,咽了咽口水。
很细微的声响。
江恕常年习武,耳里非凡,偏偏就听到了。他转身,衣裳半敞,露出麦色的紧致腹肌。
只见常念不好意思地躲进被子里,念叨说“糙汉不穿衣裳,羞羞”
糙汉就这么朝她走来,拉开被子,常念烧红的脸颊映入眼帘。
“怎么现今不好意思了”
常念红着脸说不出话,脑袋晕乎乎的转圈圈,江恕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也跟着变得迷离,她忽的感慨了句“本公主的夫君真俊啊,完全配得上本公主这绝世美貌。”
江恕笑了声,摆正她歪歪扭扭的身形,吹灭烛火准备睡觉。
视线一暗,常念也慢慢闭了眼,将睡未睡时,又呢喃出声“不想学五禽戏好不雅观。”
江恕顿了顿,“五禽戏”
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常念“嗯”了声,挪着身子过来,趴到他胸膛上,愤愤道“尤其不要跟宁远侯那个老古板学”
江恕“”
其实他只听说过五禽戏,并不会。
不过眼下听常念这么说,江恕扒开这个软乎乎的身子,重新点了小灯。
常念不满地在榻上打滚,他便拿了个长枕塞到她怀里,扯被子盖好,见她不闹了,才吹灭小灯,踏着夜色去了书房。
书房的书架上是整排的兵书和史册,江恕翻找许久,才抽出一本落了灰的五禽戏图解。
他自幼随父亲习武练拳,招式各异,唯独没学过五禽戏,概因五禽姿态迥异,有损风度。
便似常念嘟囔的,不雅观。
第一式,猿啼,
第二式,猿摘,
江恕瞧着图解,眉心蹙了蹙,确实不雅。可于强身健体的效果十分显著。
他抬手起势,已然学了。
烛光将他身影拉长,变换出一个个动作。
半个时辰后,江恕才放下图册回了寝屋。
榻上,常念横七竖八地躺着,寝衣被揉得皱巴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被子早被踢到地上,与长枕做伴。
江恕眉目冷沉,俯身去捡,又好脾气地重新给她盖上。
往夜她们都是差不多时候就寝,多数时候常念趴在他胸膛上,一个姿势到天明,安安静静从未乱动过,他竟不知,原来她睡相这么差
这才半个时辰不在,日后他若出征在外,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年,她自己怎么睡
头疼。
秋后的夜格外凉,越夜越凉,颇有几分初冬的意味。
天灰蒙蒙亮时,常念到底还是生病了,烧得意识不清,一时冒冷汗,一时冻得身子发抖,嗓子火辣辣的疼,迷迷糊糊直喊渴。
华姑提着药箱急急忙忙赶过来把脉看诊,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殿下这是着凉感了风寒,加之饮多了烈酒,她体弱,照理说这样的烈酒是碰都碰不得的,日后多加注意才是。”
江恕沉着脸,一一记下,当下便吩咐朝夕院近身伺候的几个丫头往后看顾着主子,半点酒都不许碰。而芦嬷嬷已经主动去领罚。
江恕就像是每一场大战后分析军情那般,揪出根源寻找对策。他神色肃冷,整个朝夕院瞬间噤若寒蝉。
常念还声音沙哑喊着渴。
江恕在榻边坐下,摸摸她汗湿的额头安抚,压低声音责问几个站在外头的宫婢“热水呢”
春笙急急忙忙跑进来,“来了。”
江恕接过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自己喝了口,不烫也不凉,才敢喂常念喝下,她喝了整碗,总算不喊渴了,只是烧红的脸颊慢慢没了颜色,病态的瓷白泛上来,一如当初在藏书阁所见那样,咳嗽声,都是孱弱无力的。
外边天光大亮了,朝夕院人来人往,熬药送水,这样大的动静,府上各房都知晓公主生病,个个急忙起身穿衣,赶过来问候。
人挤满了院子,各自窃窃私语,好奇的张望中却不见有多少担忧。
江老太太进来,见状脸一板,拐杖举起,就近扫了站在最末尾的四叔一下。
猝不及防的一下痛得四叔捂腿大叫,老太太眉头一皱,又是一拐杖,低声斥道“给我住口”
四叔疼得脸色变成了猪肝色,捂住发麻的小腿,死死抿紧嘴巴。
众人听到动静,回身见是老太太来了,纷纷垂头退开。
老太太走上来,声音低低地斥责“你们一个个赶来做什么帮不上忙尽添乱三房的留下,其余的都滚回去”
“是。”
除了三房夫人,其余人讷讷退下。
江锦走出垂花门又回头望了一眼,心想公主病了,自顾不暇,就不会追究那见面礼了吧
四夫人回来用力拽她走。
四夫人打着如意算盘,趁着这空档,正好议亲定下小女婚事,到时候银子来了,公主病好了,万事大吉。
院子里清净了,江老太太进屋看了看,见昨儿个才甜甜喊她祖母的孙媳妇今儿就病倒了,脸色苍白,双睫紧闭,哪还有往日的生气娇俏一时竟抹了泪,怕吵到人,又拉着孙子出了外间来说话。
江恕几番欲言又止,想对老太太说日后少带常念去外头那些地方,可想到常念在荒野那夜说起,她长这么大出宫的次数都不超过十回,她是欢喜外边这繁华世界的,遂又默然将话收回去。
要真正为她着想,应当是从根源下手,养好身子,而不是一味限制她吃食和自由。
末了,江恕只是宽慰道“华姑开了药方,精心调养着,会好的。”
老太太点点头,三房夫人上前道“时辰不早了,侯爷军中繁忙且去吧,这里有婶娘照看着。”
三房夫人性情柔顺温婉,为人淡泊名利,是个良善的人,不若老太太也不会唯独叫她留下来。
江恕回身看了眼,恰逢夏樟端药进来,他接过药,转身进了寝屋。
是因他昨夜离开未能替她盖好被子,才感的风寒。
耽误一日军务,又能怎样
于是全军上下都知晓了,殿下生病,宁远侯在府中照料,脱不开身,是以,告假一日。
可今日正是操练骑兵营作陆上野战的日子,宁远侯是一军主将,该到场检验的。
眼下是几位将军在指挥,空闲时,有人摸着胡须问“咱们侯爷粗手粗脚的,能照顾好那京城娇滴滴的小公主”
“你懂什么”另一位年纪大的将军说,“这照顾哪能端茶倒水那种照顾侯府上百个婢女仆妇吃干饭的不成”
“莫不是,温香软玉,耳鬓厮磨”
此刻正在朝夕院端茶倒水的宁远侯莫名打了个喷嚏。
春笙夏樟以及几个宫婢站着面面相觑,连她们殿下的身都未能近。
晌午时,常念才退了烧,脑子浑浑沌沌做着梦,最后一个梦是大清早的,听到她家侯爷在她耳边沉声唤
“阿念”
“该起身了。”
“五禽戏不可荒废。”
常念被吓醒了,她意识模糊,丝毫不知晓自己昨夜生病喝了药,当下望着榻边的男人,满脑子都是五禽戏古怪离奇的动作,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江恕见她睁开眼,端来甜米粥,薄唇轻启“阿念”
常念忽的道“休想教本公主学五禽戏”
江恕“”
经此一遭,五禽戏,定是要学的。
连练武所用的衣裤,他都吩咐下人去请绣娘缝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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