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算。
时越听到心底这个声音汹涌喧嚣着, 却在抬手将要触碰到朝华时猛地一顿,最后,手掌慢慢攥拢成拳, 放下。
也是这时候, 朝华吃到了糖,心满意足地躺回去了, 喃喃道“下回别偷我的糖了。”
她翻了个身, 整个人都藏到被子,不多时,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传来,睡着了。
时越深深吸了口气, 又暗自缓了半响, 才看向身侧躲在角落里的夫人。
她怕是不知晓亲吻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下回再没糖吃了,岂非也要亲别人
越想, 便越发心烦意乱, 了无睡意。
临窗小几上,一对燃得正旺的红烛也整夜未眠。
翌日清晨, 时母早早去东厨吩咐厨娘们熬补汤做早膳。这是公主嫁到她们府上的第一顿阖家早膳, 定要丰盛隆重, 以显时府上下的心意。
朝华时越二人来到前厅,入目即是满桌的佳肴, 一旁还有几个婢女并列而立, 手里皆端着未能摆放上桌的小食羹汤, 观此阵仗、气派, 莫不似宫廷晚宴。
时越不禁捏了块糕点放到嘴里, 惊奇道“您二老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时母作势要伸手打他“没规矩”
时父赶忙拉了拉时母, 低声道“要叫殿下看笑话了”
“哟”时母反应过来, 跟前还站着文静貌美的儿媳妇呢,这便立时收了手,变戏法似的换了笑脸,“见过殿下”
时父也微微躬身,拱手道“见过殿下。”
朝华是公主,新婚第一日见公婆自是不要敬茶行礼的。不过她也没有摆架子,反倒上前两步扶了扶二老,腼腆道“不必多礼。”
时母顺势拉住儿媳妇的手,笑眯眯的“殿下好性子,快坐下用早膳,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婆母便样样都准备了一些,若有不合心意的,再叫她们下去重做”
朝华见婆母和善可亲,心中已是滑过暖流,乖巧点头,与时母并排坐下。时父落座时母身侧。
时越受了冷落,倒是不甚在意,随手拿了方帕子,擦擦指腹上的糕点碎末,也坐下盛粥。
只是这粥才将盛好,就被时母顺手接过来,十分自然地放在朝华面前,殷切道“阿越总在军营和那帮糙汉子打交道,不过人还是体贴细致的,殿下昨夜还歇得好吧”
朝华脸颊微红,点点头“好。”
时母笑了,再推推儿子,使眼色不晓得给你夫人添菜
时越无奈,只好换了筷子给朝华布菜。
朝华也给他添了两块糕点,算是礼尚往来。
时母看在眼底,满意极了,连忙从婢女那里端了碗汤放在时越面前,也是笑盈盈的,满眼殷切盼望“儿啊,你也多补补。”
时越瞧着那黑乎乎的汤,隐约嗅到有鹿茸气息,顿感不妙。
时母见他迟疑,柳眉一皱,不悦道“怎的娘还会害你不成”
时越苦笑两声,连忙摆手,二话不说就喝了。
用过早膳,时母又热切推二人回院子,叫她们好好歇着。
今儿一早她可看见徐嬷嬷手里那落红帕子了。
待儿子儿媳回去后,时父才拉着时母,肃色问“你又在瞎琢磨什么”
时父生得威武,年轻时也是上战场跟随老侯爷杀敌立功的将军,如今退隐了,不笑时仍旧威严。
时母却丝毫不惧丈夫,一把推开人,背过身道“我能琢磨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老时家后继有人”
时父沉默,叹气道“先不急。多少年了,太医院也未能断定朝华公主这痴傻症痊愈,今日与之相处,虽良善识礼,文静娴雅,算是与常人无异,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你是怕到时殿下也生下个”后面的话,时母忽然住了嘴。
时父凝重的神色,正印证她心中所想这万一,痴傻会遗传,谁能说得准
时母也沉默一会,才道“帝王是君,我们是臣,有道是雷霆雨露,具是君恩,遑论公主下嫁。这没准头的事,且等真正到那日再操心罢。”
另一边,朝华和时越回了院子,府上的陈妈妈便带着十盒橘子糖过来了。
昨夜时越说好了会赔三倍,只多不少。
朝华惊讶地看了眼时越,先捏块糖尝了尝。
时府的厨娘,自然比不上宫廷御膳房。这橘子糖的滋味,也略差几分,总之,就是没有从前那个味道。
朝华轻轻蹙起眉,正要说话,徐嬷嬷忽然在身后咳嗽一声。
她困惑回身,徐嬷嬷摇头示意她,然后收下糖果,笑道“大人有心了。”
时越“无妨。”
只要这公主不闹脾气不哭鼻子,也不因没有糖吃就胡乱亲人,莫说六喝糖,十盒一百盒都成。
眼下时候还早,时越兑现完昨夜承诺,属下来报公事,便独自去了书房办公。
朝华才不解地看向徐嬷嬷“这糖一点儿也不好吃,为何嬷嬷不让我说,还要收下”
徐嬷嬷放下那几盒糖,语重心长道“殿下,此糖不合您心意,我们往后继续叫御膳房的张师傅送来府上便是了。又何苦同驸马爷坦言,再要厨房那头另做一则,她们很难做出与宫里一模一样的来,您终究不喜,这事便没有头了;二则,过于孩子脾性,天长地久,恐怕二老私下颇多微词。不论如何,老奴希望您能端庄稳重些,莫要叫人看出孩子稚气,您明白吗”
朝华似懂非懂地点头。
徐嬷嬷叹气,知晓自己说得再多,恐怕殿下也是不明白。
这要是驸马爷愿意疼爱殿下,像是宁远侯待朝阳殿下一般,自然怎么娇纵怎么无理都行,要星星要月亮都不为过。然昨夜徐嬷嬷可没瞧出来这位爷有什么耐心,连新妇沐浴宽衣一类,都是下人来办的。诚然,也无可厚非。她们把握好这个分寸,日子安稳,还过分奢求什么呢。
主仆俩商议定,晚上的时候,御膳房便来人送了三盒橘子糖。
因是硬质糖果,存放得好,一两月都不会坏。
这些,时越粗心大意,不曾关注,自也不知晓。
三日后归宁,二人备礼回宫。
如今徐皇后尚禁足长春宫,因端王谋逆落败,皇帝废后的诏书早已拟下。因而朝华回宫也是先面见皇帝和虞贵妃,叙话半响,朝华心中惦记母后,小声问了问虞贵妃,可否去长春宫探望。
此事虞贵妃不好拿主意,便问了皇帝,皇帝摆摆手,半分不愿提及徐皇后,当然,当着新女婿的面,也未表露太过绝情,只说半个时辰。
朝华这才得以前往长春宫,时越陪着她。
然而二人到了宫门外,却吃了闭门羹。
照看徐皇后的两位嬷嬷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例行公事般的传话道“皇后说谁也不见,还请殿下回吧。”
朝华身子一僵,隔着老旧掉漆的门缝,往里看了眼,昔日打点精致的庭院满是积雪,树木枝丫光秃秃的,透着萧瑟颓败。
时越问道“可有说清是朝华殿下在外”
两位嬷嬷垂着头,恭敬答道“老奴们说了,是朝华公主与驸马爷归宁求见,但皇后”
朝华不由得拉住她们的胳膊,着急道“那你们再进去和母后说说,说女儿想见她,好不好”
两位嬷嬷相视一眼,应了声“是。”
皇宫这一摊子事,时越久在西北,原了解不多,如今娶了朝华,上心打听过些许,不想今日到了长春宫前,见此情状,才觉朝华与徐皇后母女情薄,只怕即使是从前徐皇后并未出事,朝华的日子也不曾畅快到哪里去。他默然陪着她,等嬷嬷出来。
可嬷嬷出来,还是一样的说辞。
徐蕙兰不见,任何人都不见。
朝华用力攥着手心,扑通一声跪在了长春宫外。时越微惊,急急扶她起来,劝道“既不见,不如先回去,来日方长。地上凉,你这般跪,不出一盏茶功夫就要着凉。”
朝华摇头,固执地推开他,仍跪在地上,向宫内磕头道“母后,女儿回来了,您为何不见我啊”
时越没法子,只好脱了大氅给朝华披上,随后也跪下来。
宫内,徐蕙兰都已走到了假山后,可瞧着门外一对璧人,却止步不前了。
按说,宫变落败,成王败寇。她们颓丧至此,无不似丧家犬,人人喊打。这节骨眼,朝华非但没有受到牵连,还能风光嫁人,实在是老天开了眼。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徐蕙兰再恶毒,苦心谋求不过一个“权势”,她也是个母亲,看到那面生的高大男人愿为女儿屈膝下跪相陪,眼睛已是湿润。
不过一会,两位嬷嬷回来,却见徐蕙兰转头冷哼一声,骂道“认贼为亲的蠢货通通给本宫赶出去”
骂完,人就恨恨走了。
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亦未说什么。
而宫外的朝华跪着不肯走,时越无奈,他身子硬朗,扛造,只怕这娇生惯养的公主不行。好在虞贵妃来人传话,才叫走了人。
归宁这一日沉闷得很,至傍晚出宫,朝华都怏怏不乐,木讷地吃着橘子糖,嚼得脆响。
她们的马车出发前,有一御膳房厨子打扮的老头急急出来,叫住车夫。
时越掀帘“何事”
老头道“时大人,老奴想和殿下说两句话,您看方便不方便”
于是时越回身示意朝华。
朝华出来,见是平日给她做橘子糖的张师傅,脸上才有了表情。
张师傅身后还跟了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他道“殿下,这是老奴的徒弟张荣,平生厨艺尽传予他了,方才老奴已向虞贵妃请旨,日后就叫张荣跟您去府上,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
张师傅考量深远,日后殿下去了西北,千里送糖,总归不便。
朝华看看那名叫张荣的年轻人,欣然允下。
时越在马车里听了个大概,一时蹙眉。
心道这皇宫的公主果真不一样,他们府上不是有大把厨子,还要单单从宫里带一个回去开小厨房,也罢,谁叫这是公主,只要她乐意,把整个华安殿搬回去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时越不多问什么,回府后时父时母自然不会多言,只是时母心细,想到是不是她们家的厨子烧菜不够好,晚膳后特特派人去京城有名的望春酒楼请了烧菜师傅回来,又叫儿子过来叮嘱。
“今儿娘瞧殿下回来后就脸色不好,你回去后留个心眼,多宽慰宽慰人,别叫她受了冷落,知道吗”
时越道“您就放心吧。”
因时母这一点拨,时越不算精细的心思竟也能想到请医士来府上,开副祛寒药汤。
今日下午在长春宫外跪那小半个时辰,朝华回来后确实有些发烧了,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睡着,浑身发虚汗。
时越端药汤进来,见状赶忙将人扶起来喂药。
祛寒药汤也是苦的,朝华迷迷糊糊,最怕苦,勉强喝了两口就别开脸。
“这会子耍什么孩子脾性”嘴上虽是这么说着,时越还是认命地往四周一看,看到小几上的糖盒,遂取块糖放到朝华嘴里。
哪知晓,朝华尝到味道不对,吐了出来,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时越“”
怎的,他喂药不喝,喂糖就吐,敢情这是嫌弃他呗
短短一瞬,朝华嘴里的苦味,已经从舌尖蔓延开了,皱着眉头,脸也皱巴巴的,神色痛苦。
时越那一点质疑,顷刻间变成肯定,得,这就是厌恶他时越。
“来人啊,喂殿下服药。”
门口的宫婢很快进来,时越立时起身,让出位置。
别说这祖宗不乐意他伺候,他一个糙人,连自个儿都没这么精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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