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尤不知道为什么, 在见到这个军装大少的第一眼,就对他升起了深深的敌意和厌恶。
军装大少抬起手,裹着白手套的手指顶了顶帽檐,深邃的眉眼从阴影中露出。他注意到了池尤的视线, 却只平平淡淡瞥了池尤一眼, 就转过了脸, 看向了江落。
反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副官,像是新奇似地多看了池尤好几眼。
“既然池家的人来了, 那就给我讲一讲你们池家死人的事, ”军装大少将报纸卷起来,他大步流星地带着人走进池家, 披风在步伐之中滚动, 却突然脚步一停, 转身用报纸挑起了江落的下巴, 半眯着眼道,“你确定是池家的人怎么看起来和池家的人并不像。”
江落被迫抬起头,只觉得眼前的军装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他极为眼熟的气质。
连看着他那隐晦却变态的眼神也熟悉极了。
几秒种后,江落没忍住眉毛一挑,差点笑了出来。
这该不会是池尤本体也进来了吧
如果真是他进来了, 那大小池尤两个人聚在一起, 这场面瞬间有趣了。江落快要被逗笑了, 面上却咬着牙, 好像害怕似地垂下了眼睛。
报纸被另一只手拍开,少年人站在了江落身边,抬手搂住了江落的肩膀, 池尤笑道“大少, 他是我的夫人江落, 姓江,虽然嫁给了我,但也不算正宗的池家人。”
江落不做声,暗中用余光打量军装大少和少年池尤两个人的表情。
大少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的夫人”
池尤侧头看着江落,脖颈上的吻痕和指甲印似有若无地露出,“大少有什么话和我说就好,我的夫人刚嫁进池家,关于池家的事,他知道得很少。”
说罢,他担心地将江落耳侧的碎发勾在了耳后,轻轻在江落耳旁落下一个吻,“夫人,你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一道危险的视线落在了江落的耳旁,江落几乎有种自己的耳朵会被灼烧出伤口的感觉。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军装大少不对,身边少年池尤柔情蜜意的状态也不对,好似有一种古怪的对峙氛围。
这一出好戏让江落看得津津有味,他硬是忍下抑制不住想要翘起的唇角,蠢蠢欲动地打算再给这出好戏加一把火。
说做就做,在添油加火这个方面,江落向来大胆。
他在池尤即将退开时回过了头,唇好像擦着池尤的脸颊划过,江落笑意盈盈,那双挑起来的眼尾好似又盛满了危险暧昧的气息,抬手摸了摸刚刚被亲过的耳朵,似笑非笑道“我不用休息。”
饱满的耳垂肉被他指尖轻轻拂过,两双视线一同不着痕迹地放在了他的身上。
军装大少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目光缓缓移向池尤搭在江落肩膀上的手。半晌,他缓缓笑了,但某种无形的气场,却好像要将人撕个粉碎。
男人道“有意思。”
江落快乐了。
恨不得直接道,打起来打起来
副官忽然插话道“大少,先去查看死人的情况吧。”
大少看向池家门内,“说得对,是要先处理正事了。”
他率先往前走去,江落和池尤跟在后方。但江落还没走几步,脚底下突然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在他身后的池尤脸色一凝,下意识就要拉住他,但下一刻,江落就摔在了军装大少的怀里。
江落的脸撞上了这个人胸前冷硬的铁质纽扣,暗灰色的披风从他脸庞扬起落下。男人将他牢牢搂在了怀中,调笑道“这是为了不让我们进行调查,都使出了美人计了吗”
美人计个屁
江落眼睛微眯,他扶住军装大少的手臂,转过头往地面上看去,刚刚绊倒他的地面平整干净,已经没有任何将他绊倒的证据。
但江落可以肯定,他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绊倒的。
这一招池尤以前也玩过,遭遇红白双煞时,他故意弄了一根枯木枝移到了陆有一的脚底下。
江落回过头,突然笑了一笑,披风下却抬脚狠狠碾过这个人的马靴。
“大少,对不住,刚刚有些站不稳。”
踩完之后,忐忑不安的黑发青年还有些歉意地道。
他虽然留着长发,长得再好看也是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全力的一脚碾下去,脚趾都能被他踩断。但军装大少却面不改色,在衣袍遮掩下,竟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用手指在江落背后暧昧地勾勒着。
细细分辨,那好像还是一行字。
“腰好细。”
短短三个字,就让江落倏地想起来在那个海浪摇晃的船上,池尤额上布满着汗水,声音低哑,性感又调情似地掐着他,在耳边故意道“这里怎么这么细”
江落背上被写上字的地方霎时间爬满了蚂蚁窜行般的痒意。
黑发青年面上的歉意未有一分变化,但却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往军装大少的重点部位一击。
军装大少脸色微微一变,放开了他。
池尤也在同时拽住了江落的手,用蛮力将江落拉出了大少的怀中,他看似温和地道“我的夫人就不牢您费心了。”
江落却故意甩开他,像是迁怒一般,“你也别碰我”
池尤一愣,就见江落气急一般走在了最前面。
下一瞬,池尤就注意到了这句话里的一个令他格外在意的字眼。
“也”
什么叫“也”
当然是有另一个人碰了他,他才会说出“也”这个字。
池尤再也保持不了虚伪的假面。他收起了笑,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军装大少一眼。
军装大少发觉了他的视线,却毫不在意,而是迈着轻快的脚步追上了江落。
反倒是他身后的副官,也正是伪装后的葛无尘,被少年时期的主人这么一眼,脸色瞬间一白。
池尤的手下中,葛无尘这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佛子无疑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虽然无法真正地看透池尤,但池尤的几个神色,他却知道代表着什么。
就比如此时少年池尤的眼神,他是对他们动了杀心。
但池尤很快就移开了看向这两个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赶到了江落身边,将江落和军装大少隔开在了两旁。
极度紧绷的气氛进入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但片刻后,这短暂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后院有人惊叫道“湖里捞出了具尸体”
一行人一顿,随即加快速度往湖边而去。
走到湖边后,打捞上来的尸体被放在了湖旁地上。江落一眼看过去,眼神倏地一滞。
尸体的指甲垂在青草上,艳红色的指甲油显眼无比。
整个府里的女人,会涂这样指甲油的只有一个人。
江落快步走过去蹲下,将死者蒙住脸的头发扫到了一旁,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秦云。
秦云眼睛睁着,死不瞑目。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碎,衣服下方还有青紫的挣扎印子,她的嘴里涨大,腹部也涨得老大,江落拨开她的唇,泥沙倏地从她嘴里流了出来。
就是因为身体里被灌满了泥沙,所以秦云的尸体一直没有浮上湖面。今天还是因为有小厮不巧掉下了水,才在水下发现了如水鬼一般睁着眼睛的秦云。
江落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拿着手帕缓缓擦过手。
段子死了,杜歌死了,秦云死了。
已经死了三个人。
还都是那四个年轻学生的三个人。
真是有意思,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三个人
要说不是故意的,江落都不相信。
发现秦云的小厮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被人扶回了房间休息。军装大少走到秦云身边,低着头将尸体看了一遍,用之前少年池尤在义庄中同情段子一样的语气道“真是可怜啊。”
江落能听到围观的丫鬟小厮们又新奇又恐惧的窃窃私语。
“怎么又死了一个”
“下一个不会是我们吧”
“恶鬼是不是真的是池家人啊”
江落突然转头看向军装大少,“您怎么看”
军装大少道“嗯”
“与其说是鬼魂杀的,不如说是人杀的吧,”江落看着秦云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明显被欺辱过的身体痕迹,“有人强暴了她,再将她扔进了湖里。”
军装大少顺其自然地道“真巧,我就是这么想的。”
池尤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总觉得刺目无比。他回头看向人群,冷声问道“谁和这个丫鬟一起住的”
连雪脸色煞白,扶着快要晕厥过去的李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看着秦云的目光不忍,转过了头道“少爷,是我们两个。”
“她昨晚有没有出门”
连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昨晚睡得很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门。”
池尤道“管家。”
管家连忙从一旁走过来道“少爷。”
池尤正要吩咐什么,但却突然看向了人群中。
人群分开,一个穿金戴银、肥头大脑的少爷满脸慌张惧怕地匆匆从后方跑了过来,不热的天气下,他却流了满头的汗。汗水带着油,在脑门上黏黏腻腻得恶心。
管家稀奇道“池田少爷,您怎么过来了”
有小厮小声咬着耳朵“这位旁系少爷不是从来不睡到傍午不起身吗”
“估计是听说这里有热闹看专门过来看热闹的吧。”
池田笑容僵硬地上前,看到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后,他脸上害怕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谄媚地对着军装大少不断弯腰讨好笑道“大爷,您两位是来查死人的事吧”
军装大少低头看着他,居高临下,并未开口。
副官咳咳嗓子,问道“你知道什么”
池田擦了擦头顶的汗水,眼睛左右转了一圈,突然看向了池尤,他眼中一闪,装出一副咬牙忍痛的神色,指着池尤道“就是你,杀了人的凶手就是你大爷你快看,就是他把人杀了还把人扔到湖里的,你快把他给带走”
池尤眼神中的阴翳划过,他侧过身躲开了池田的手指,淡淡道“不是我。”
“我说是你就是你”池田没想到池尤竟然敢反驳,他怒火上涌地推了池尤一把,“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我吗”
“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你把她给强奸了扔进了湖里,你还让我帮你保守秘密,但都有人调查到家里了,我才不会继续帮你保守秘密,”池田义愤填膺,“我都劝过你主动自首了,你竟然还装作不知道。我今天就要大义灭亲一回,池家谁不知道你池尤平时龌龊至极的为人,面上装得像模像样,实则表里不一,人模狗样。你敢说不是你做的吗我用我性命担保,就是你杀的人,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改口”
他往池尤身上撞去,一整套话熟稔至极,像是早就做过了无数次。
围着这里的人把目光放到了池尤的身上。
有不相信的人道“少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话一说,立刻有老人反驳“池少爷从小到大是真的做过很多坏事。”
“听说以前还偷过钱,害死过人,据说是小小年纪就想去给别人驱鬼,结果学艺不精把别人一家老少都给惨死了。”
“这也真是真是看不出来。”
“不止呢,要我说,旁系对嫡系也太好了。嫡系少爷干过这么多缺德的事还牢牢占据着主位,每一次池少爷做完坏事不都是旁系给善后的听说池少爷以前还不止一次害死过这样的女人。”
“看起来好脾气,其实吓人得很,我们都不敢接近他。”
“啊,他怎么是这种人啊。”
池尤低下了头。
怒火中烧。
但比起怒火,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堪。
因为江落也在看着他。
那个军装大少也在旁边看着他。
好像衣服被剥落,丑陋至极的畸形伤痕展露在他们面前。
他们会怎么想他
他放在身体两旁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少年人站在人群中间,被旁系少爷不断扒开过去的污点。
池田咄咄逼人道“你除非把我杀了,不然这件事就是你做的你敢杀我吗敢吗池尤”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池尤一点儿也不敢。
池尤身上有着诅咒,除非他不想活命了,否则嫡系别想伤害旁系。
池田美滋滋地想,池尤还是这么好用啊。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把一切锅推倒池尤的身上。不止是他,旁系上到八十九岁的族老,下到五岁的小辈,都知道闯祸了不用怕,只要推倒池尤身上就好了。
做错事的是池尤,害死人的是池尤,如今杀了人的也是池尤。
池田觉得这件事已经不用他担心了,他该去想想别的了。比如说今晚晚饭吃什么,窑子里的那些小妞惦记没惦记他。
军装大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
目光之中没有分毫波动,似乎在他视线中间,那个和他的过去有着一模一样经历的少年池尤,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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