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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寂静的黑暗渐渐弥漫, 它茫然地停留在无光的阒寂之中,这里没有方向,没有规则, 没有空间中的定位,无论哪里都是茫茫的深黑,它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残存的一点印象快速消散,它依稀记得那是某种明亮而灼热的感觉,很接近于疼痛, 可是当它回想时,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是光和热,什么是深沉的痛苦,只记得一切都消失了。
消失
啊改变与重塑的火焰烧尽了它的意识。
叶槭流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但他不记得他的意识是否被火焰重塑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经燃尽了意识,却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只能永远迷失在这片黑暗中,在外界留下一具空壳,一具行尸走肉。
不过既然他现在还能够思考这些问题,那应该意味着他还有意识回归的可能。
黑暗深处似乎有模糊的阴影在晃动,叶槭流注意到这一景象, 向那里“看”了过去。
距离的概念在这片黑暗之中似乎不存在, 只是心念一动,他就出现在了晃动的阴影之外,靠近了之后, 他也看清了朦胧模糊的事物是什么。
那是“静默”。
静默如同胶片的阴影片片重叠, 支离破碎的记忆弥漫在四周, 现世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暧昧而混沌, 所有的色彩都淡薄得接近虚无,于是有了叶槭流身处的黑暗。
叶槭流曾经见过一次这样的画面,也想起来了他现在在经历计划中的哪一步。
在他从西温手中夺走丹尼尔时,布莱克他们一直藏身于“长墙的捕鼠器”倾倒出的赤红里,暗中帮助叶槭流。靠着两件3级遗物,叶槭流才能稳稳压制住同样动用了3级遗物的西温艾瓦和一群最少第三等阶的刺客,成功按照计划拿到了“旧日火种”。
想要晋升,他只缺少4阶的铸之密传,而在之前,叶槭流就进行过实验,确认他可以在布莱克的帮助下,通过吞食遗物获取死者的记忆,以及记忆中的密传,并且能够快速掌握密传,免去理解的时间。
现在他应该就在记忆之中。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叶槭流感觉到四周的记忆忽然向他涌来。
无数模糊而又难以辨认的画面飞快闪过,他看到斑驳的白光和交错的阴影,最终晴明的月光倾洒而下,他伸手挡住明亮的光辉,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座灰暗古老的城市之中。
马车沉默地在夜色中行驶,腐灰色的浓雾笼罩了街道,月光洒在空荡长街上,煤气灯的光在玻璃灯罩里摇曳,隔着熏黄的玻璃和雾气,朦胧得像是坠入城市的星星。
街道上除了稀薄的雾气看不到人影,但不知为何,这座城市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和战栗感,仿佛夜空之上投落下沉重的视线,城市中的所有生命都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一举一动无处遁形,宛如棋盘上移动的棋子。
周围的景物和下伦敦拥有着同样的风格,但叶槭流很清楚这绝不是下伦敦,根据之前的推理,他能确定“旧日火种”是在下伦敦封闭前制造出来的,而它所蕴含的记忆应该来自于一位数百年前的铸道路半神强者。
换句话说,它来自于第五重历史。
这就是我想出来的能够绕开诸神对可能性的裁定和编织、窥探到第五重历史的办法虽然我也考虑过就连遗物中的记忆也被隐藏,或者布莱克没有能力让我看到其中记忆的可能,但窥探第五重历史本来也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况且现在看来,整个计划都还是顺利的叶槭流环顾着四周的景象,很快收回目光,而他的视角也随着马车的行进开始移动。
最开始,叶槭流无法确定他眼下所处的具体年代,但很快,他乘坐的马车驶入了一处宫殿,车夫停下马车,他从车上一跃而下,快步沿着花园中的道路走进宫殿,来到一间金红色调的典雅大厅之中。
王座室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影,上首的王座上坐了一道巨大的身影,深红色帷幕垂落在王座后,房间里烛火摇曳闪烁,君王的身影半掩在黑暗之中,唯独面孔的位置跳动着一团燃烧的烈焰。
黑暗中传来君王的话语。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也随之停止,君王的声音低沉而又恐怖,混杂着蒸汽的嗡鸣。他伸出了手,那只手并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灼热的火焰之云,数以千计的小光球从那片火焰中飞出,落到房间里的其他人影身上。
光球消失在体内,叶槭流感觉到了身体里忽然出现了某种火焰,火迅速充斥了他的全身,不断排出滚滚热浪,他忍不住长长地吐气,呼出的气流灼热如同熔岩,周围的空气变成了暗焰的颜色。
漫长可怖的呼吸声在王座室里回响,像是群龙盘踞在王庭之中。君王再度开口,叶槭流不能辨认他说了什么,但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君王的告谕,他在宣告一场战争,而他们将会成为世界的征服者。
周围的场景开始模糊变幻,苍白之火带来了征服世界的烈焰,战火燃遍了大陆的每个角落,叶槭流看到了披坚执锐的军队,他们的枪炮和舰船凶猛如同狮子的獠牙,鲜红的旗帜在战场上飘扬,月亮蒙上了淡淡的血光,巨城伫立在大陆的尽头,炮火无法动摇它分毫,它每时每刻都在吞吐成吨的血泥和碎骨,穿过巨城的河水被染成了赤红色,尸骸沿着赤红的河水向下漂流。
数百年时间在战争中流逝,工厂里的铸炉火光昼夜不息,追求世俗欢愉的赤红之潮席卷了大陆,醉生梦死的人们在乡间饮酒享乐,上一秒还在翩翩起舞的人下一秒就会倒下,腐烂的臭味汇聚成瘟疫的阴云,在城市上空久久不散。
死亡的阴云下,叶槭流也再一次回到了伦敦,这一次,城市笼罩在浓浓的腐灰色之中,雾中弥漫着淡淡的黑色浓烟,细微的黑尘在街道间飘荡,叶槭流抬头看去,灰白的天空下,黑烟仿佛聚拢成了飞蛾的翅膀。
第五重历史的示位战争啊威灵顿公爵在演讲中提及了赤杯和飞蛾,现在看来,当时与白焰对抗的不止他们,应该还有将军和月神,他们的信徒组成军团在战场上对抗苍白之火,牵制住了主要的军队,赤杯和飞蛾所做的也不只是围困伦敦和散布迷雾这么简单叶槭流根据看到的种种画面,进行着推理和猜测。
而这一次他回到伦敦,也不只是因为瘟疫让伦敦几乎变成了空城。
“寻找一名凡人这是白焰之神的谕示吗”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
现世的对抗仍然在继续,但谁都知道,战火已经扩大到了漫宿。戴着鸟嘴面具的瘟疫医生穿行在堆积的尸体之间,焚烧尸体的浓烟汇入了弥漫的黑尘,延续数百年的瘟疫在大火中迎来了终结,苍白之火的脚步却未曾停止。
“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瘟疫,神灵不会在乎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愿将此身献给血神,战争的殉难者,地海的女儿,祂将于鲜血中升起,治愈我们的伤口和痛苦”
“没有胜者,没有败者,没有人会从战争中获利,这里只有死亡”
在铸半神的记忆中,叶槭流跟随他走过了接近五百年的历史,见证了漫宿和现世的战争。对神灵来说,数百年的战争似乎只是无限时间中不值一提的一部分,并不足以让他们投注更多的精力,在他们取得想要的结果之前,战争无休无止。
周围的色彩越来越淡薄缥缈,叶槭流在纷杂的记忆洪流中不断穿行,关于火和改变的准则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脑海,他掌握了铸造的技艺,熟知机械运作的规律,洞悉了物质在炼金术中的转变和重塑,如何破坏事物,如何获得它的残余,如何改变生命的本质和形态。
他掌握了铸之密传。
画面又一次清晰,伦敦的轮廓再一次浮现,叶槭流也有了一种预感,这段漫长的记忆即将结束。
耳畔传来隐约的水流声,似乎不远处就有一条大河在滚滚奔涌,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叶槭流扫了一眼,瞬间意识到了这股恶臭的来源。
在十九世纪的伦敦,下水道网络还没有建立,泰晤士河就是露天的下水道,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吨粪便被倒入泰晤士河,病菌也经由这条途经混入城市饮用水,被居民们当成生活用水喝下去。
几十年间,霍乱和伤寒在伦敦肆虐,每天都会有成百的居民在城市的角落无声倒下,运送尸体的灵车穿梭不止,送葬的钟声回荡在城市上空,居民们对医生心怀恐惧和不满,整座伦敦都笼罩在恐慌的迷雾之中。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那场神秘的伦敦大火,在那之后,苍白之火从伦敦销声匿迹,他们的君王也在战争中死去,新国王匆匆继位,下令建立统一下水道网络,通过后续的一系列法令的实施,终于将这座城市从死亡之中拯救了出来。
想到这里,叶槭流倏地抬头看去。
热风扑面而来,他看到了满眼的火光,破碎的灰烬如同渡鸦的羽毛,纷纷扬扬洒满了天空。
弥漫伦敦的浓雾已经散去,滚滚烟尘从火海中升起,天空被烧成了沉甸甸的血红色,云层呈现出不均匀而恶心的红光,所有人脸上的恐惧都被火光照亮,看上去如此扭曲、如此丑陋,仿佛在深渊中挣扎的怪物。
如果这就是伦敦大火,意味着这一重历史即将终结,新的神灵即将诞生叶槭流的呼吸放缓了,注意力空前集中,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的火海,他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一切的答案。
在推演第五重历史时,叶槭流一直在想,到底谁会是在这一重历史中诞生的新神。现在看来,白焰、将军、赤杯、飞蛾与月神俱在,他们是第五重历史的参与者,却不是最后的赢家。
是骨白鸽还是守夜人到底是谁从诸神的战争中获利,成功杀死旧神,登上了空悬的神位
记忆的主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街道上,他并不知道这一重历史即将终结,只能看到满眼的死亡。所有人都在奔逃,想要逃离这座充斥着死亡的城市,他逆着人流走向伦敦的中心,在人群中癫狂地大笑。
是谁谁能够利用诸神谁会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谁终结了这个时代
漫天大火中,地面霍然洞开,裂缝切割了城市,鲜血从创口中源源不断涌出,逃离的人群发出惊叫,在鲜血中如稻草般匍匐,鲜血淹没了城市,伦敦在大火中燃烧,火光倒映在平滑如镜的血水上。
有人停下了脚步,跪拜在鲜血之中,不断向着洞开的大地祈求,他们高呼着血神的尊名,祈求祂从鲜血中降临,为凡人打开救赎的道路。
从四面八方汇来的祈祷中,血海中浮起了气泡,多足的宏大身躯从鲜血中升起,大地仿佛即将开裂般震颤,无数人影忽然间炸开,血肉汇入蔓延的血水之中。
记忆的主人也在颤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恐惧仿佛重力,牵引着他弯曲了膝盖,向着即将诞生的神灵跪拜。
然而就在这时,狂风席卷而来。
令人震颤的气息猛地爆发,城市震动,空气撕裂,所有人全部摔倒在血海中,伦敦摇摇欲坠仿佛悬崖上的树叶。
深红色的云层突然开始翻涌,云层裂开惊心动魄的伤痕,裂缝中喷射出一道道璀璨至极的金色光芒,光芒如同天之利剑从云中降下。
在光芒之中,泰晤士河猛地泛起了血色的泡沫,河水咆哮着冲上河岸,赤杯仍然企图封锁这座城市,然而城市的所有角落响起了清脆的“啪嗒”声,一道道门窗在狂风中不断打开,封死门窗的松木板断裂开来,零零碎碎的事物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飞起,穿过洞开的门扉,涌向一座座房屋。
从记忆中看不到,但叶槭流知道,这一刻,整个现世的门都被打开了。
从地中海到红海,从印度洋到太平洋,所有的门窗和锁全部洞开,所有隐藏的真相全部暴露,所有人类身上全部打开一道道伤口,淡紫色的光在伤口中盈动。
那是门锁开启的声音,是封锁伦敦的力量破碎的声音,是所有失物回归的声音。
门窗齐齐粉碎无数钥匙飞向天空,所有人颤抖着抬头望去,一扇重叠虚影构成的巨大门扉缓缓从空气中浮现,无穷无尽的光从打开的门中溢出。
倏忽之间,光芒无情地吞没了鲜血,鲜血中升起的宏大身躯在辉光中消融,终于不剩下半点痕迹,然而门没有消失,那恐怖的威压也丝毫没有消失。
熊熊大火中,一只无比巨大的骨鸟披着金红焰影从城市中飞起。
新的神灵诞生了。
虚空中似乎响起了一道道叹息声,城市和火海开始扭曲,历史仿佛轻薄的纱,被从世界之上轻轻揭起,从这一刻起,这一重历史的可能性被分割出来,新一重历史继续向下编织成结。
扭曲的历史中,叶槭流望着燃烧的大火,望着已经消失的骨鸟,望着飞快消散的画面,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即将再一次陷入黑暗,意识彻底燃尽的他将在死寂中永远沉沦,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深沉的黑暗终于吞没了火海,只剩下最后一抹浓烈的亮色。
意识沉睡之际,叶槭流忽然听到火海中,传来了三声狗叫。
“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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