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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叶槭流的态度具有很强的迷惑性, 渡鸦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我对于灵魂摆渡者有一些了解。”他若有所思地说,“其中的一些确实有可能知道某些不道德的秘密,但是他们都很重视他们的记忆, 比起用记忆做交易,他们更愿意保管那些秘密的记忆, 直到终结来临。”
如果是我最开始知道的渡鸦, 他应该先浮夸地惊讶一番我的情报来源,但现在他直接跳过了惊讶这个阶段,很自然地谈论起了酬劳本身,对我很有信心啊叶槭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无意识地开始思考该怎么利用。
他能够把不存在的货物卖给渡鸦, 依靠的是他本身的信誉, 或者说是渡鸦对他的信任。
鉴于渡鸦的种种表现, 叶槭流对他几乎没有多少信任,但他也知道,在现阶段, 渡鸦才是他手中最大的底牌。
唯一的问题是,他并不一定能够顺利把这张牌打出去。
比如要是这次他没有用更有诱惑力的报酬来吸引渡鸦, 很难说他会在这次交易中失去什么东西。
而叶槭流其实也很怀疑, 如果他一味依靠渡鸦这个来历不明的角色,对他本身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为此,我需要对渡鸦拥有更多的了解嗯,现在看来,渡鸦对我的信任远比我对他更多, 说实话, 如果不是他总是在干家庭主妇的活, 光看他以往给予我的帮助, 我恐怕也不会这么不信任他,但他干的事情实在太像反派了,现在告诉我未来某一天他会站在我的对立面也不奇怪叶槭流做出等待的姿态,在心里却在随意地做着一个个猜测。
在洗手池上踱了几步,渡鸦终于抬起头看向叶槭流。
“这会是个好机会。”他用沉稳的口吻说,“那群古板的守墓人一般不会让记忆流落在外。时间的流逝对他们来说是很难被感受到的,所以一旦坚持了什么想法,他们就很难改变。最近一百年里可能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所以你感兴趣。”叶槭流微笑着说。
“当然感兴趣,感谢您把这个机会给我。”渡鸦绅士地说,“那么他是谁”
叶槭流不确定他说的是罗密欧还是凯斐杜尔,保险起见,他决定两个都说。
“凯斐杜尔,现在他住在我的部下安东尼米勒的思想里。”他说。
说话的同时,叶槭流仿佛不经意地观察了一下渡鸦。
可惜听到凯斐杜尔这个名字,渡鸦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知道他对于这位灵魂摆渡者有没有印象。
“我明白了。”等叶槭流说完,他点了点头,礼貌地询问道,“那么这次,您想要和我交易些什么”
面对礼貌等待回答的渡鸦,叶槭流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我考虑过我们之间的交易,每次都是你先给我商品,而我支付代价,”他随手拉过椅子,坐在窗边,用柔和的口吻谈论他们之间的交易,“这很公平,但我想经过了这么久,我们已经对彼此有了充分的了解,以我们的关系,其实不需要这么疏离。”
窗外的风让他的发梢微微颤动,水珠沿着发梢滴落在肩膀上,午后的阳光沉进叶槭流淡紫色的眼眸,他的声音也仿佛融入了舒缓的秋风中。
“我相信你的信誉,你可以先去获取你的报酬,之后我们再来谈论交易的内容。”叶槭流微笑着,注视渡鸦的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当做我想要展现一点诚意吧,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吧你看,我的确需要你。”
“”渡鸦歪了歪头,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莫名的情绪。
过了会,他终于开口,起初似乎磕绊了一下,紧接着才变得流利起来。
“我”渡鸦镇定地说,“我很愿意。我是说,我会去做的,当然了,我的确理解您。”
果然我的感觉没错,就算撇开他的“私心”,他也的确很在意我对他的态度嗯,知道这点就好办了叶槭流在心里无声地舒了口气。
“期待你获得满意的成果。”他真诚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相信你的可靠。”
听到这句话,渡鸦停顿了一下,看了叶槭流一眼,才默默点头,扇了扇翅膀,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目送着渡鸦从盥洗室消失,叶槭流松了口气,从窗边离开,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擦干。
随后,他回到盥洗室,望着一地飘落的渡鸦羽毛,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打扫卫生。
一间普通的公寓里。
凯斐杜尔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在膝盖上打开,阅读上面的文字。
他的黑伞放在手边,更远一点的边桌上放着一碟红茶,加了两块方糖。
凯斐杜尔并不太喜欢这种甜度,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在这个人类的记忆里,而记忆里的一切总是重复的,所以这个人类每天都会给他泡一杯红茶,不加奶,加两块方糖。
不过作为分身,他没有太多要做的事,而对于冬之道路的神灵侍者来说,时间没有太多的意义。
在记忆之外,他所选择的这个人类正在工作。人类需要工作才能活着,凯斐杜尔理解这点,他也可以很通情达理,所以他只在晚上让这个人类去墓园掘墓,把白天留给他为了生存做出的一切努力。
在大城市里,无人看管的尸体不那么好找,凯斐杜尔很久没有来现世了,他也不知道现在人类都会把尸体放在哪里,好在他们总是会建造墓园,无论什么时候,墓园里总是有尸体的,虽然滋味可能不会太好。
凯斐杜尔并不挑剔。反正需要食用尸骸的也不是他。
当成为神灵侍者,现世、漫宿、多重历史这些都已经被他在攀升过程中跨越,就算在更早的几重历史里,神灵侍者的数量也是有限的。
他已经抵达了探寻奥秘道路的尽头,无限接近于至高无上的神灵,所以很多事情都不再被他放在心上,现在的他已经理解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宽容的无聊。
所以他没有太挑剔,他选择了他遇到的第一个有冬之天赋的人类,为对方开启道路,引导他向上攀升,只是考虑到人类总是不太能接受使用同类的尸骸,他让那些糟糕的记忆从这个人类的脑海中消逝了。
在这个人类攀升到足够高的位置之前,他不会知道他是如何攀升至此的,而那时,他也已经可用了。
这不困难,凯斐杜尔已经走过一遍这条道路,只不过就算这样,这也会是个需要漫长时间的过程,好在他还不算太着急。
旧有的身体被感染得太快了点,他需要一具新的身体,没选择的情况下,人类和异种的身体差别不大,甚至人类还更方便一些。他要做的只是让这具身体变得可用,然后,让他成为凯斐杜尔。
只是我没想到,在伦敦还有更合适的目标从无光之海返回的异种灵魂,最关键的是,他在伦敦,而不在他应该在的地方,这意味着他还拥有自我意识能够办到这一点的只有骨白鸽,祂解除了这个灵魂的限制,哪怕他已经死亡,他依然继续向上攀升的可能凯斐杜尔漫不经心地看着报纸,思绪却已经飘向了之前感受到的气息。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一个异种会在人类的城市里,但这也不太重要,他现在更关心该怎么获得这个灵魂。
还是得从之前看到我的那个人类身上下手,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没有办法进入他的记忆,对他施加影响,只能直接去找他了
抿了一口红茶,凯斐杜尔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前往其他记忆里。
他猜在其他记忆里,他应该能知道那个“莫里亚蒂”住在哪里。
他迈出一步,周围的景象开始缓缓褪色,变得单调而寂静。
迷幻明亮的记忆海洋里,无数画面在碎片之中闪烁,仿佛破碎的水晶墙壁,在大小不一的平面上,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影。
凯斐杜尔的身体融化了,他忽然从衣物里挣脱出来,一瞬间,一匹鬃毛灿烂的灰马跃出记忆海洋,仿佛有辉光在他编成发辫的鬃毛上流漾,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这种美丽,可那灿烂的鬃毛之中,有无数细白的蛆虫在其中蠕动,细看之下甚至显得斑斓多彩。
紧接着,他的身体变得虚幻而透明,像是一阵没有形体的烟雾,或者朝露般易碎的泡沫,泡泡表面流动着瑰丽的色彩,虚幻的蛆虫不断在泡泡上弯曲扭动,构成了一副诡异而又难以描述的画面。
恢复了传说生物的姿态,凯斐杜尔在记忆海洋里随意地遨游,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有了发现,一片记忆从他身边飘过,折射出的画面投射在水晶墙壁上,画面中,他看到了那个黑发紫眼的人类。
对方站在车边,对着面前的人说
“就是这里,我租的房子就在”
就在这时,折射出的画面忽然破碎,所有色彩无声无息地从画面上消失,淡白之色如同冰霜一般,迅速覆盖了所有的画面。
凯斐杜尔猛地一怔,随即发现他周围的记忆碎片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透明泡泡悬浮在他的身边,轻轻将他围在中间。
在瑰丽朦胧的泡泡之间,游动着全新的色彩,碧绿的月亮,深红的蜂浆火河,金黄的榕树森林,时间的脚步开始放慢,凯斐杜尔发现自己的意识一点点僵硬,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这种缓慢,甚至他能够分辨出那些色彩,越来越多的色彩,它们向他逼近,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染上了明亮的颜色。
他看到了纯净城堡,看到了冰宫,看到了玻璃神殿,冰宫对他打开了大门,无数绚烂的色彩在玻璃花窗上闪烁,玫红,钴蓝,蜜金,莹绿
凯斐杜尔的眼中忽然失去了一切情绪,他猛地一跃而起,从瑰丽却凶险的泡泡中脱身,却没有立刻逃脱,而是转身面对身后安静的泡泡。
他知道如果不能解决这些泡泡,他根本无法逃离。
他的身体突然开始溃烂,浮现出大大小小的水泡,淡黄恶臭的脓水在水泡里涌动,只是短短片刻,他就已经失去了之前的美丽,变得仿佛一具腐烂的尸体。
随着身体的快速溃烂,凯斐杜尔的形体也越来越不稳定,肌肉组织失去了弹性,变得粘稠而柔软,仿佛稍微触碰就会破碎,爆开恶心的脓水。
四周的记忆海洋渐渐变暗,那些明净的光仿佛畏惧这扭曲而恐怖的形体,又仿佛被他不断吸收,他完全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东西,更加恐怖的是,周围的光也开始膨胀,仿佛一个个正在成型的水泡,里面充斥着淡黄粘稠的物质。
霎时间,所有恶心的水泡齐齐破裂,淡黄的脓水喷涌而出,洒向四周色彩绚烂的泡泡。
接触到脓水的泡泡纷纷爆开,被染上了怪异可怖的颜色,无法形容的黑暗向四周扩散,很快蔓延了整个记忆海洋。
抓住这个瞬间,凯斐杜尔的身体迅速淡去,变得暗淡而透明,即将从记忆海洋中消失。
这时,凯斐杜尔透明的身影陡然停顿住。
极为轻微的“砰”的一声,仿佛有谁吹破了肥皂泡,凯斐杜尔没有任何反应,忽地就像泡泡一样破碎了。
一切凝固在墓碑一般的静默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里,所有的光仿佛远离了海洋的边缘,曲折空间的深处,隐约浮现出无法形容的庞大轮廓。
幽暗的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奇异的六角形物体,或许可以把它看做是一艘船,一道身影沉睡在这艘奇特的小船上,如同已经死去。
突然间,这道身影睁开了眼睛,遥遥地望向海洋的尽头。
他的半边身体只剩下白骨,无数粘稠恶心的东西在白骨之间蠕动,剩余的半边身体也接近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只能依稀辨认出近似于马的躯体。
这是一个警告。但这背后隐藏着更有意思的东西。凯斐杜尔想。
死寂在海面上蔓延,片刻后,这艘奇异的小船开始移动,向着远处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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