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龙咬尾(十四)

小说:太岁 作者:priest
    奚悦终于找到了回话的机会, 通过驯龙锁,他不熟练地表达“解开禁制,我这就替你禀报仙尊。”

    奚平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怕死吗”

    奚悦先是诚恳地回答“怕。”

    然而他深思熟虑了片刻, 又觉得自己怕得没道理, 甚至有些自作多情, 于是改了口“不怕。”

    奚平“啊你脑子里是不是也有法阵什么的, 要是不太好使了说一声,将来我想办法找人给你修。”

    奚悦“”

    就觉得这不是句好话。

    “听好了,”奚平说道,“我不但不能解开你的禁制,一会儿还得再给你加固一次。”

    半偶茫然不解。

    “我今天刚被大长公主吓得不能自理, 一觉起来肯定得慌里慌张的,要是连给你加固禁制都不记得, 显得不太对劲。”奚平道,“我不记得,那条自称星君的老蛔虫就得替我记得。咱俩加一块, 知道的事还没人家后脑勺多,跟这老蛔虫拼手段是嫌命长。所以我不能让他老防着我, 不然他白天给我刷幻觉晚上不让我睡觉, 这谁受得了我得铁了心地跟他一伙,替他把该疑的神和鬼都疑了,疑到他自己都烦。”

    半偶半懂不懂的。

    却听奚平说到这, 忽然一顿,自己喃喃道“你说我能信支将军他们吗”

    如果除魔不易, 他能相信仙山会尽力保他吗

    一个外门小弟子, 对于玄隐山来说, 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了吧

    奚平初入玄门, 还不了解仙尊们的办事风格反正他知道类似的事要是发生在凡间,那肯定是没戏。

    半偶跟仙山更不熟,不过他的命是支修一句话留下的,于是磕磕绊绊地把自己想法说了。

    这一次,奚平沉默了更长时间,奚悦几乎以为他真睡过去了。

    “爱保不保吧,那是他们的事,我说了不算。”奚平说道,“让这孙子夺舍成功,他顶着我的身份,不定干出什么连累我九族的倒霉事;但我要是有功,就算仙尊们除魔时候不小心把我带走,哀荣跟抚恤也得给齐全,咱们占理。”

    奚悦急得都不结巴了“不会的”

    奚平没理会“灵感入门上说,高手的灵感可能会被有因果的人触动,我刚才在心里叫了一百八十遍支将军的魂,要是那破书没忽悠我,他应该能感觉到。如果明天我出去以后,他带人来搜我的屋子,那咱们就就先从长计议;如果他是自己来的,你就按我教你的办,听好了,我知道你记性好,小曲听一遍就会吹,这个一点也不能错”

    太岁趁那聒噪讨厌的“房客”入睡,好不容易能专心吐纳仙山灵气。才入定,就被诈尸似的奚平惊动了。

    奚平半夜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顶着一张魂飞魄散的脸,他突然掀开被子光脚跳下了床,冲向外间的半偶,随手抽出把装饰用的佩剑就往手掌上划。

    幸好太岁见他撒呓挣就猜出他要干什么,剑刃碰到皮肉之前,大邪祟堪堪控制住了奚平的手,在他耳边低喝道“醒醒小子,手掌上那么大的刀剑伤可不是笨手笨脚能解释过去的。”

    奚平用力扑棱了一下脑袋,清醒了。

    他大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小心地用剑刃在食指上划了条小口,挤出一滴血来抹在驯龙锁上,将之前给半偶下的禁制重复了一遍。

    太岁觉得他挺好笑“不是昨天刚下过吗,你那驯龙锁上的禁制消退得没那么快。”

    “以防万一,”奚平目光还是散的,惶惶地在黑灯瞎火的屋里乱飘,好像哪会突然冒出个端睿大长公主似的,“内门那二位大人物走之前,我每天都得把禁制下一遍唉,天天挤血也太麻烦了,要不我割个不显眼的地方,先存一碗”

    太岁心说不好,药下猛了,这废物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血放一会儿就干了。”

    “哦对,”奚平愣住,“也是,也是”

    太岁好说歹说,把奚平哄回了卧房,重新躺下。

    半炷香工夫不到,太岁才刚重新入定,奚平又一个鲤鱼打挺。

    太岁“”

    这回奚平犯了病似的,割断了一小撮头发,给所有门窗缝隙都绑了根头发丝。

    太岁“你又干什么”

    “明天走的时候,出去一带上门,这根头发就能拉紧,”奚平神神道道的,“这门得慢慢拉才行,推门力气稍大就会崩断。这样我回来就知道是不是有人进来过了。”

    这是什么“东宫娘娘烙大饼”式的自作聪明

    太岁暗自运了口气,耐心地说道“升灵想查你房,不用亲自走进来还破门而入,想什么呢别白费力气了,再说你房中也没什么不妥之物。”

    奚平“哦。”

    这小子第三次“拔床而起”时候,太岁忍无可忍了,不由分说地将奚平钉在了床上,强行不让他睁眼“你有完没完”

    “前辈,你说她讲经要讲几天啊我怎么才能弄出点病来逃了唉愁死我了,我都八年没着过风寒了,你说泡凉水管用吗吃点什么才能像姚子明一样跑肚土行吗”

    太岁“”

    太岁只觉再跟他说一个字,自己得让蠢气给感染了,遂强行将奚平乱蹦的心跳拖缓,急促的呼吸也给他压得又深又长。

    奚平“前辈你干什么,我喘不上气来”

    他喘气不自由,脑子越来越沉,片刻后,终于在心不甘情不愿中安静了。

    第二天,百般抗拒无效,奚平被大邪祟逼着去听大长公主讲经了太岁一路控着他的身体,不然这小子为了临阵脱逃,不定又干出什么蠢事。

    丘字院安静下来,只有半偶奚悦一边吹着寂寞的口哨,一边擦擦洗洗。

    辰正时分,奚悦刚把屋里院里扫干净,将奚平乱扔的衣服拿出来洗,突然,他搓衣服的木手僵在了水盆里。

    奚悦缓缓抬起头,只见一人长身玉立,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小院里,正注视着他。

    是支将军。

    独自一个人。

    奚悦定了定神,拘谨地起身行礼。

    “果然是我换身衣服你就不怕了,”支修笑道,“过来我瞧瞧,一转眼都长这么高了。”

    奚悦将湿淋淋的手背在身后,应声走过去。

    有了灵石滋养,半偶长开了许多,看着倒像个真人了。他身上衣服虽有些不合身,但衣料奢华讲究,透着熏衣香,一看就是那少爷的。

    “士庸待你还不错。”支修拍了拍他的头,“忙去吧。”

    打发了半偶,他隔着几丈远,往奚平住的北屋扫了一眼。

    杂物不少,好在有半偶给他收拾,还算挺整洁。没有特别不合理的东西。

    想也是,如果有的话,端睿大长公主不会看不出来。要真是无形无迹到了那种地步,大概也只有传说中的上古神魔了。

    支修将奚平平时活动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检视过来,也怀疑自己想多了,可他的灵感总将他往这里引。

    奚悦一边干活一边吹口哨,因为舌头畸形,他的口哨声很特别。

    支修听了一会儿,问他“士庸近来好么”

    奚悦口哨声顿了顿,不回答,只是“吭哧吭哧”地搓衣服。

    支修看了一眼他颈上金光流转的驯龙锁,心道有不得透露主人私事的禁制。

    驯龙锁起源于蜀地凌云派,凌云擅驯养灵兽,灵兽凶戾桀骜,往往还有一定灵智,为防灵兽们作乱,驯兽师们联合炼器大师,造出了驯龙锁。一把驯龙锁只认一个主,“钥匙”是主人的神识和精血,上古神兽都能锁住。

    如果要强行突破,支修也不是办不到,只是这小半偶多半就活不长了不过驯龙锁上金光很亮,至少说明主人神识清明。

    “好吧,”支修对半偶说道,“那你转告你那小主人,师叔们只是平时下山不便,并不是传说中高高在上不通人情的所谓仙人,你们只当是家里寻常长辈就是,有什么困惑或者难处,可以随时到澄净堂找我。”

    半偶听完,也不知道懂没懂,继续低头搓衣服。

    支修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忽听身后半偶找不着调了似的,“嘘嘘”几声,口哨吹跑了几个音。

    支修脚步忽地一顿。

    潜修寺晴好,半偶将奚平的被褥都抱出来晒了,里里外外擦得窗明几净。晚上弟子们回来的时候,他刚把被子收拾好,正在院里涮奚平的笔洗,就见姚启脸红脖子粗地冲进丘字院,看见奚悦,他用恨屋及乌的眼神瞪了半偶一眼,羞愤欲绝地甩上了自己的门。

    奚悦见怪不怪姚公子每天都差不多这样,应该也不会轻易上吊。

    片刻,奚平跟姚启脚前脚后地回来了,一路没心没肺地跟常钧嘻嘻哈哈,走到姚启门口,还故意吹了声婉转的长口哨不知又缺了什么德了。

    奚悦听见有人吹口哨,就忍不住 “咻咻”地跟着学了两声。奚平好像心情还不坏,罕见地没有呵斥,经过时还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到书房看了看咫尺灵石还够,就从怀中摸出一颗蓝玉扔给半偶“喏,晚课罗老财赏的,我暂时用不着,你拿去吃。”

    太岁冷眼旁观这小子早晨还恨不能扒着门框不想去,现在又得意了。

    端睿大长公主在松窗大堂讲经,纯粹是自说自话,压根不看底下弟子。奚平刚开始找了个角落缩着,还很是做贼心虚地紧张了一会儿,后来见大长公主对他也没有特别关注,渐渐就放松了,心思重新活络起来进了山就没碰过面的女弟子们终于跟他们一处听经了

    虽然中间隔着竹帘,但架不住奚平耳目灵敏。那边细微的动静、交头接耳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小姑娘们的说笑声仿佛是什么仙丹大力丸,太岁就眼睁睁地看着这瑟瑟发抖的病猫变成了一头兴奋的大马猴。

    大马猴的兴奋劲一整天都没过,乾坤塔晚课又靠作弊赢了颗灵石,回来还逮住姚启一通消遣。及至回房写家书,他还在亢奋,字写得又密又快,屁股底下仿佛坐着一根弹簧,随时能把他崩上天。

    废物就算了,还贪玩好色。

    被他烦了一整天的太岁大略扫了一眼奚平的家书,见半封信都在描述姚启怎么见他就跑的那点破事,无聊至极,遂眼不见心不烦地自行吐纳灵气去了。

    咫尺刚一亮,庄王就拿了起来,平时一目十行扫过的信,他来回看了三遍。沉吟片刻,庄王抬头对白令说道“小白,替我跑一趟姚大人府。”

    当天晚上,太史令姚大人已经歇下了,几个小厮将书房收拾干净,把新采购的书一一摆在小书架上,关门走了。

    书房里寂静无声了片刻,突然,一本新书震了震,自己从书架里弹了出来,落在地上摊开,掉出一张纸片。纸片落地后变成个鬼魅似的男人,轻手轻脚地将书捡起来放回原位。

    白令迅速在书房里搜罗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只有书桌镇纸下压着一封信,干巴巴的没几句,只是报了个平安,日期还是四月十五,落款是“儿启跪禀”。

    白令摸了摸信纸,只觉质地十分特殊,有点像油纸。他思量片刻,恍然想起了什么,从紧闭的窗户缝里钻了出去,在窗口屋檐下找到了一条风铃似的青瓷鱼。

    “果然是它。”

    姚家给姚启带的通讯用具是“尺素鱼”。

    尺素鱼也是一对,鱼腹中有一套特殊的纸,叫做“尺素”。尺素不怕水,写好信后,将信泡在山泉、或是池塘等露天的水源中,纸就会融化在水里,随着水汽飞上云间,飘往另一条尺素鱼所在之处。

    等下雨,雨水就会在收信人的尺素鱼身上重新凝成信,由青瓷鱼吐出来。

    这玩意的好处是极省灵石,一年一颗豆大的碧章绰绰有余;坏处是写完信多久能收到只有天知道全看收信人所在的地方什么时候下雨。

    幸亏金平入了梅,不缺雨水。

    不过这么长时间,姚启只在刚到潜修寺那天写了一封信,可见跟家人关系也不怎么亲密。

    白令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飞快地折成了鱼的形状,伸手一弹,纸鱼变成了一条与原版一样的瓷鱼。白令将真的尺素鱼换下来揣走,从后院离开了姚府。

    夜色沉了下来,远在潜修寺的另一条尺素鱼被一双哆哆嗦嗦的手捧了起来。

    姚启得比别人早起一个时辰去罗仙尊那里“受刑”,也不敢太晚睡,草草洗漱就钻进了被子。才刚躺进去,他就觉得被里有异物,伸手一摸,不知谁在他被子里塞了张字条

    字可能是拿脚写的,斜腰拉胯,横竖撇捺都搂抱成一团,很是不堪入目。

    然而内容却言简意赅奚要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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