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莱斯汀绝对不是什么普世意义上的好女儿, 但叶棠并不讨厌塞莱斯汀。不,应该说她挺欣赏这个狠心的女人。
这个时代的所有女性都在被社会ua。苏维斯这个国家不存在女性自由就业、创业的选项。女人能够做的正经工作也屈指可数。
像梅这样出生普通家庭的女性没有读书识字的权利,也没有动脑子的权利。凭借智慧与美貌走上花路的平民女性实质上就是攀着男人的裤腰带上位, 毕竟只有这些“为爱盲目”的男人才会愿意给“深爱”的女性一点点权利与尊重。
可哪怕是这些走花路的女性, 在历史上留下的也必然是恶名多过美名。文人墨客对她们口诛笔伐,史学家、历史研究者永远会用两小时细数她们与情人的风流韵事,只用十秒钟总结她们一生所达成的成就。
即便这些女性成功地实现了阶级上的跃升,掀起了国家级的潮流与革新,她们的所作所为依旧会被定性为“恶”,被人盖上“不道德”的印章。
塞莱斯汀这样的大小姐表面上倒是够高,实际上她依然是被所谓的“传统”ua的对象。
作为名门淑女, 塞莱斯汀必然是从小就会被教育要听父亲、丈夫的话, 要顺从父亲与丈夫的安排, 要接受父亲与丈夫的坏脾气;不能忤逆家长, 不能质疑家长, 不得反对传统,不得违背明明不合理但就是存在的社会规则。
可是塞莱斯汀没有像一般的上流“淑女”那样乖乖认命,她反抗了。尽管从道德角度而言她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 从战略角度来说她的手段也与“高明”二字相去甚远。
能够清晰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够为了自己的目标而行动, 能够哪怕心怀恐惧依然去反抗踩着自己脑袋要自己服从的父亲,塞莱斯汀勇气可嘉,她已经做到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女性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叶棠不想说老卢布克是自作自受。不过, 是啊但凡当初老卢布克没有那样不屑一顾地否定塞莱斯汀的所有努力,像把宠物狗踢出门去那样将塞莱斯汀嫁出去, 塞莱斯汀也不至于在父亲中风之后把他扔到乡下来吧。
当然了, 若是塞莱斯汀没有把老卢布克仍到乡下的小房子里来, 老卢布克也不会故意恶心塞莱斯汀,立遗嘱要把自己的遗产给梅。
因果循环。哪怕只是为了报复已经闭了眼的老卢布克,塞莱斯汀也绝不可能忍下父亲将她长大的庄园拱手送人的这口气。塞莱斯汀如果不能停止与死去父亲的较劲儿,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因果循环的怪圈。
一旦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塞莱斯汀迟早会把其他人卷入其中,比如她父亲硬塞给她的丈夫,比如她未来的孩子,又比如得到老卢布克恩惠的七大姑、八大姨
叶棠不能劝说一命呜呼了的老卢布克重新审视自身,让他明白他对女儿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她至少她现在有机会让塞莱斯汀跳出她的心理怪圈。
“塞莱斯汀小姐,你已经很努力了,并且你做得很好。你不用质疑自己,也不用再去向任何人包括卢布克老爷证明你没有错了。”
塞莱斯汀并不想哭,她的理智甚至告诉她她该朝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她说这种话的女仆发火,可是塞莱斯汀的眼泪径直淌了下来,在她涂着厚厚白粉的脸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湿痕。
塞莱斯汀愕然。比塞莱斯汀更愕然的是马登还有那两个男仆。
在男仆们的眼里,塞莱斯汀是没血没泪的存在。她平时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满脸嫌恶,偶尔挂上笑容那笑容里也充满讥诮、讽刺与鄙薄,根本是刻薄的化身。
“我、不相信你。”
一把抹掉自己并不想流的眼泪,塞莱斯汀作出了凶恶的表情,偏偏她一开口,话语便无端哽咽。
塞莱斯汀自己都没想到被人认可这件事能够对自己造成这样大的冲击。
叶棠并没有像两个男仆那样凑上前去装作关心塞莱斯汀,她只是微笑“那您不如这么想吧,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清楚无论我得到多少遗产也得先有命才能用得上。所以我在以退为进,不光优先保护了自己的性命,更能从您这里得到一笔不算少的钱。”
“”
塞莱斯汀失语。
这个女仆预判的没错。她是想过假如这女昌妇不知天高地厚地收下莱姆沃兹庄园,贪心地接受她父亲的一切馈赠,她会用尽一切方法在她让她失去一切。
但她梅非常的务实,这种务实让塞莱斯汀意识到自己过去太小看这个平民女孩,并且也让她本能地理解了和梅作对不是聪明的选择她的父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向梅透露了多少关于她的事情。梅的手中很可能拥有她还不知道的王牌。一旦梅被她逼急了,说不定会失去一切的人会变成她自己。
心底深处难以遏制地产生了震颤,这种震颤涟漪般扩散,这下子塞莱斯汀的泪意倒是完全被压了回去。
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怒意、羞愤以及其他激越的感性从塞莱斯汀的身上褪去。身为优秀经营者的她只有在遇到和父亲相关的事情时才会不理智。面对突然令她感觉深不可测的叶棠,塞莱斯汀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她如梦初醒地找回自己的冷静。
“原来如此这倒是能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那么如何呢塞莱斯汀小姐。您愿意和我达成这个双赢的交易吗”
眯着眼睛看叶棠,塞莱斯汀无法不去思考叶棠的这份从容是来自于被她父亲老卢布克教育过的底气,还是从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只是她一时眼瘸,以为这个堕入风尘的女子会是能任由自己摆布的牵线木偶布娃娃。
仔细想想,确实,如果梅沃克真的像她想象的那么蠢,她早该为了她父亲的钱财去哄骗她父亲,以继妻还有私生子为目标去爬中风病人的床。
可她没有。
虽然她看起来一直那么呆板,有时候又天真的过分;塞莱斯汀无法分辨她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但从结论而言,梅沃克没有走错一步。
“塞莱斯汀小姐”
十几秒钟的时间不够塞莱斯汀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她果断选择放弃思考是否自己的眼光有误。
不管当初她的眼光是否失误,她之所以眼光有误是不是因为被仇恨与不甘蒙蔽了双眼。总之,她要面对的是无法糊弄且不好对付的梅沃克。
最让塞莱斯汀不甘心的一点是梅说的话一句不错。她如果答应梅开出的条件,她与梅就是双赢。她如果不答应很难说不会是双输的结局。
“马登,你的意见呢”
嘴巴张开大到可以塞一个生鸡蛋的地步,马登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太神奇了不仅是女仆梅和他印象中的软弱女孩不一样,就连塞莱斯汀小姐都在短时间内像是变了个人塞莱斯汀小姐简直像蛇发女怪美杜莎一下子变回了神庙祭司美杜莎
“我、我没有意见啊”
马登说完才想起自己今天是作为律师过来的,塞莱斯汀要的不是他作为“马登”的意见,而是身为律师的意见。
“咳,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有可行性。作为律师我可以帮两位拟定文件,即梅不,梅小姐按照遗嘱于书面继承庄园之后,再签署一份庄园的转让协议,将庄园以五百法郎的价格转让塞莱斯汀小姐。两位看这样可以吗两位要是不信任我,我也可以回避转让协议的拟定,两位可以重新再找一个信得过的律师”
““不必。””
这次叶棠与塞莱斯汀是异口同声。
叶棠这边是着急去找索菲娅,不想浪费时间。塞莱斯汀是怕夜长梦多,叶棠事后反悔坐地起价。又或者自己父亲那边的亲戚知道了遗嘱的内容,跑来拉拢叶棠,最终庄园落到那些奸猾可恶的亲戚们手里。
“那”
塞莱斯汀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俯视马登道“你现在就拟转让协议吧。”
马登没有老花眼,但在光线不足的夜晚不打草稿就拟转让书还是让他写得十分痛苦。
坐在马登左边的塞莱斯汀气势汹汹,坐在马登右边的叶棠换过了衣服,此时笑眯眯地为塞莱斯汀倒上了热茶。
“抱歉塞莱斯汀小姐,没有茶点能为您奉上。”
“就算有茶点我也不会吃的。”
塞莱斯汀说着端起了茶杯,已经是在喝第二杯的她道“在有尸体的房子里怎么吃得下光是想到要和那臭老头吃一样的东西我都犯恶心。”
“哎呀是这样吗可您现在在喝的茶也是老爷每天都在喝的茶哦”
叶棠的话呛得塞莱斯汀咳嗽了出来。一把抓过男仆慌忙奉上的手帕,抹了抹自己口鼻下巴的塞莱斯汀瞪着叶棠,像是在说哪壶不开不你故意提哪壶是吧
叶棠一点也不怕塞莱斯汀的目光威胁。塞莱斯汀越是瞪她,她越是朝着塞莱斯汀微笑。这反倒是让塞莱斯汀没了办法。
双肩脱力地耷拉下来,塞莱斯汀发现对着叶棠施压的自己根本是个傻瓜对方压根儿就没有接收压力的天线,她再瞪眼也只是让自己眼睛发痛而已。
“写好了两位请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就再写一份,好做成一式两份的文件,让两位各保存一份”
马登擦着汗,有些害怕塞莱斯汀会与叶棠抢起这份文件来。天知道叶棠与塞莱斯汀之间仿佛有某种默契,塞莱斯汀的男仆先为塞莱斯汀取了文件,塞莱斯汀看完后又将文件递给男仆,男仆则将文件送到叶棠面前。叶棠道了声谢,随后也是一目十行。间中叶棠与塞莱斯汀没有任何交谈,视线都没对上。
等叶棠看完,马登低声问“那卢布克老爷剩下的遗产”
塞莱斯汀毫不客气道“我要珠宝。所有的珠宝。还有古董。”
叶棠眼都不抬“那就一件珠宝或是古董算两百法郎。”
塞莱斯汀也不含糊“可以。”
“马登先生,卢布克老爷留给我的遗产里有动物吗”
“有纯种马”
“我没有地方养动物,也用不上马啊、马车和汽车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都给塞莱斯汀小姐吧。”
“呃”
“看我干什么五百法郎,马和马车、汽车这些东西总共五百法郎,多一个硬币我都不会给。”
“”
“”
再一次出乎马登的意料,叶棠与塞莱斯汀飞快地协调好了老卢布克的遗产如何分配。
从遗产本来的价值来看,叶棠是亏得一塌糊涂。可是从一个无权无势无人撑腰的女仆的角度来看,马登不得不佩服不掉一根毫毛就能从塞莱斯汀面前全身而退,且拿到一个中产家庭十年收入的叶棠。
“今天我没有带多少现金在身上。这六百法郎就当作是定金。其余的钱你可以到莱姆沃兹庄园拿。”
塞莱斯汀说着从男仆手里拿过手袋,直接把手袋丢给了叶棠。
慌忙中还能装着中产阶级好几年份的工资出门,叶棠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塞莱斯汀会赖账。何况马登这个保险也在。
“很抱歉,我可能短时间无法到莱姆沃兹庄园去”
叶棠看也不看手袋内的东西便把手袋收了起来。
看中了叶棠的当机立断以及敢向自己提出交易的胆量,产生了延揽叶棠想法的塞莱斯汀眉头一皱“你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是非常重要、必须我本人去做的事情。”
叶棠并不多说,塞莱斯汀也察觉到叶棠没有对她坦白的意思。想到之前自己是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叶棠的,塞莱斯汀阖上了想要追问的嘴巴。
沉默了一会儿,塞莱斯汀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无论如何你都是要去一趟中央银行的。剩余的钱我会拿给马登,让他为你存进中央银行的户头里。”
老卢布克留给梅的遗产里有存款一万法郎。这倒不是说老卢布克一生只剩下这点积蓄,实际上老卢布克把他的几十万法郎遗产分成了几份,分别给了自己的几个弟弟、侄子,还有堂兄弟与表兄弟。
梅已经得到了庄园、珠宝、古董还有其他不少东西,老卢布克就只留了一万法郎给她。由于中央银行的账户还在老卢布克的名下,叶棠还需要抽时间在有马登陪同的情况下去一趟中央银行更改户名,这才算正式继承了老卢布克的遗产。
塞莱斯汀说叶棠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中央银行就是这个原因。
“感谢您,塞莱斯汀小姐。”
“是该我感谢你。”
塞莱斯汀露出个标准的恶人笑容,用刻薄的语气道“谢谢你让我捡了个大便宜。谢谢你背叛了那老头的期许,这么随便地处理了那老头的遗产。谢谢你给了我报复那臭老头的机会。”
叶棠一怔,随后一笑。这次她的笑容是发自肺腑。
怎么说呢塞莱斯汀就像是小说里最标准的恶毒女配。她盛气凌人、气焰嚣张,激昂起来像脱缰野马,一张嘴就只会说最难听的话。就连笑脸看起来都充满了邪恶。
可叶棠能够感觉到,塞莱斯汀只是习惯了这么做没有父母做最坚实的后盾,塞莱斯汀多半与丈夫也没什么感情,让她视丈夫为倚靠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要保住自己珍视的一切,唯有靠自己。
哪里的上流社会都是捧高踩低,如果不能一开始就浑身带刺让人不敢随意招惹,那就容易会沦为谁都能捏一捏的软柿子。
想要让庄园的下人们服从她的命令,她也必须让自己变得令人胆寒、令人恐惧、令人敬畏
“你、你笑什么”
塞莱斯汀又凶狠地瞪起了眼睛。叶棠却只是含着笑摇了摇头。
她不是真正的梅,不会被习惯性讨人厌的塞莱斯汀的几句话挑起对老卢布克的罪恶感。
“没什么。我只是想对您说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站起身来,叶棠拉着裙子朝着塞莱斯汀行了个礼“祝您幸福,塞莱斯汀小姐。”
塞莱斯汀一噎,她一时间无法确定叶棠这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在祝福她。毕竟她实在是找不到叶棠祝福她的理由。
叶棠总是穿成小说里的“恶毒女配”,也因此她看过很多个“恶毒女配”的记忆。
这些“恶毒女配”没有一个是天生邪恶的反社会反人类份子,她们往往只是因为一份求而不得的执念行差踏错,跟着一步错步步错,最终不是自我毁灭就是被“主角”毁灭。
叶棠希望塞莱斯汀不要在恶毒女配的路上一去不回,可最终塞莱斯汀是做自己人生的主角还是做他人人生的恶毒女配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
所以要说叶棠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那恐怕就只剩下祝塞莱斯汀走出牛角尖拥抱幸福了。
叶棠乘上了一天里最早的一班火车。
这个时代的苏维斯火车票还处于稀缺的状态,一张火车票通常要提前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买好。
好在托了塞莱斯汀给的那一袋现金的福,叶棠坐上了因为没有太多人买得起票、所以有不少空座的头等车厢。
头等车厢的后面设有装修精致考究的餐饮车厢。在餐饮车厢里享用完小羊排,叶棠就着新闻报纸喝起了咖啡。
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巨大的黑字写着普鲁士奥地利二分波兰引发俄国与意大利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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