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二二六章
定一定神。
陈府尹为官多年, 对律法尚算熟悉。
以夫伤妻,折伤倒是可以论罪。
只是赵氏脸上受伤,便是勉强也算不得折伤。
也不能因着公主殿下偏颇赵氏就胡乱判案,将孩子判给赵氏抚养已是按男子无德方归女子所养, 破例了。
这是有法可循的破例。
无法可循, 例如何破?
陈府尹斜签上前, 躬身低语,说出这件事的难处,“殿下,夫伤妻者,折伤以下勿论。”
荣烺自打启蒙便有律法课, 她看向陈府尹, “的确是有这一条。但那是论夫伤妻, 如今他二人夫妻之义已绝,怎能还以夫伤妻而论?”
意思是,律法规定丈夫打妻子, 只要不打的筋骨折断,就不犯法。可如今他们都不是夫妻了,难道还以丈夫打妻子论?
陈府尹心下一惊,饶是他在官场多年,也断过成百上千的案子,却也为公主殿下的明察善断心惊。
陈府尹此时才明白, 公主殿下说来旁听, 并不是想来看个热闹, 人家是真懂律法。
陈府尹连忙一脸谦卑, “殿下说的是。”
坐回偏椅继续审。
这回好办了, 公主殿下给他指了明路。陈府尹道, “李监生,今你与赵氏恩断情绝,已为陌路。你以物伤人,至赵氏流血。按律,当笞四十。”
“不过,你是监生,监生可免刑。但朝廷明文规定,监生有负德之行,可革其功名。今本府就先革你功名,再打你板子。”
今日先失财产再失孩子,如今连功名都被革了。
李顾面色惨白,如丧考妣,曲膝求饶,“求大人看在学生是被流言所误,一时冲动,误伤赵氏的面子上,饶恕学生这遭吧。”
此时,李顾也不死挺着架子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甚至要膝行过去求赵氏,赵氏带着俩孩子厌恶的躲开。
荣烺见堂上竟无人制止这样的恶心行为,不禁看向陈府尹,惊觉陈府尹一脸唏嘘同情。颜姑娘站在荣烺身后,见状大喝一声,“公堂之上,岂能由被告行哀兵之策!律法如山,岂是能随意更改的!还不拦下他!”
颜姑娘过年就十五,个子也高,旁人只当她是公主殿下的女官。见她说话,衙役们立刻上前拽回李顾,将他压跪在地。那年纪较小的女孩儿已吓的哭起来,赵氏搂在怀里小声哄着。颜姑娘缓一缓声音,“先把孩子带下去照顾,不要委屈他们。”
陈府尹此时已回神,连忙说,“对,孩子们先下去吧。”
公堂恢复肃静。
荣烺瞥陈府尹,陈府尹面色一辣,自签筒取出签子就要掷下行刑。结果,门口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大人请慢!草民有话要说!”
陈府尹望去,是位头发花白的拄杖老者。那老者颤声道,“草民乃东郊三十里铺的里长赵驽,也是赵氏父亲,草民有话,想为李监生求情。”
嗡——
的一声。
门口看热闹的闲汉先议论起来,“赵老汉,你为李监生求情啊?”
“你没说错吧?”
“天哪,难道的确是赵氏德行有亏?”
……
荣烺也是一惊,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赵氏与其娘家嫂子,原她以为赵氏娘家无人,所以才由李监生欺负多年。
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既是赵氏亲爹。
衙役检查过他身上未带锐物,便放他与搀扶的中年男子进去了。
李监生一见前岳父驾到,顿时激动的泪流满面。
赵氏与其大嫂在讶异过后也恢复镇定。
赵里长看一眼冷冷的女儿,再看一眼流泪的女婿,就是一声长叹。他跪在堂上,说起两家渊源,“我与阿顾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当年我家里穷,李大哥家比我家好过。我家里兄弟姊妹多,住的地方都不富裕。李大哥就叫我在他家去睡,三不五时的,饭也在他家吃。有一年我生了重病,一两银子一副的汤药,吃了十副才好。我家里没钱,李大哥把他家的牛偷偷卖了给我买的汤药。李大哥对我有恩哪。所以,后来我两家结了秦晋之好。大人,求您看在李家恩情上,饶了我这女婿吧。”
要往日,陈府尹肯定得饶。
这过逝的李老汉听着的确是位义士。
不过,今时饶不饶得看公主殿下的意思。
陈府尹看向荣烺,荣烺问,“赵氏,你愿意谅解李顾么?”
赵氏捂着脸上隐隐作痛的刀疤,咬牙怒视李顾,冷冷道,“民女绝不谅解此人!”
赵里长见闺女这般心若铁石,登时大怒,指着赵氏骂道,“你这不孝女!当初我就说,妇道人家哪有抛头露面做生意的?若不是你一意出来瞎张罗,女婿岂会疑心?若你肯安安分分在村里过日子,现在还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皆因你不守妇德,方有今日之事!”
赵氏这种全无背景,却能在帝都张罗起偌大生意的人,绝不可能一点脾气没有。赵氏冷冷道,“不出来做生意,难道等着饿死么?说的跟李家天好地好,我回娘家但凡多吃一口饭,就是一个闺女三个贼!我做生意抛头露面不安分!我拿银子给你置房置地时,你不也欢喜的找不着北么?我拿银子给你当里长时,你不也乐的睡梦里笑醒么?你身上穿的潞绸长衫,是我买的!头上的金簪,也是我给你置的!你什么时候才穿上细棉布的鞋,是我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以后!”
“闺女不是贼么?你拿我孝敬时怎么不嫌是贼给你的呢?怎么不找你儿子要呢?”赵氏眼眸喷火,“你要还李家的情,你自己去还!你自己嫁给李家!你把你手里的宅子田地都给李顾!你自己去还!”
“拿别人的苦去还自己的恩!真是卑鄙透了!”
赵氏说话又急又快,直接揭了赵里长老底。赵里长刚做体面人的时间不长,故而格外重体面人的面子。如今被揭老底,当下脸色胀红,要去打赵氏,却是一句话没上来,两眼往上一插,厥了过去。
那中年汉子一把接住老爹,朝赵氏喊,“你少说两句!”
赵氏冷笑,“我在夫家受尽委屈,你们谁帮我撑过腰!我来府衙打官司,连李家叔伯街坊邻里都愿意为我说句公道话,我娘家人呢,除了大嫂,一个个缩头鳖似的躲着不见!到府尹老爷要打李顾板子时,我亲生父亲亲生兄长终于露面了,可他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给李顾求情!”
“我为什么要少说!我心里有苦,我为什么要少说!”
话到最后,李氏双眸喷火,声音哽咽。
荣烺安慰她,“这世上是有许多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没钱时,嫌你穷。你有钱时,嫌铜臭。受了铜臭的好处,又跟你掰扯礼法拿辈份压你。越是无能无才的人,越是如此。不如此,他们哪儿还有活着的价值。”
荣烺道,“既然苦主表示不谅解,依律,打四十板。”伸手自签筒中抽出一支红签,啪的掷下堂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持水火棍的衙役上前,一棍打在李顾背上,李顾应声而倒,一人用水火棍压住李顾的背,一人压脚。另上前一人,抡棍便打,啪啪啪啪啪,四十棍,转瞬即完。
李顾先时叫的惨,待打完,连□□声都听不大到了。
荣烺忽然问陈府尹,“你刚刚给他们分割家产,赵氏的嫁妆怎么没听你提?”
陈府尹道,“殿下,赵氏的嫁妆早便卖的卖当的当,不剩分毫了。”
荣烺轻哼一声,“说来,赵里长跟李顾还真是有些翁婿缘法,一个靠闺女养,一个靠媳妇养。老天生人,你们俩倒是天生一对。”
陈府尹百般愁绪都险被这话逗笑,门口看热闹的没陈府尹的定力,都笑起来。
荣烺好人做到底,与赵氏道,“赵氏,如今这案子结了。你前半生运道欠佳,给这么个糊涂人做了女儿,又嫁了个卑鄙人。如今前缘已了,前尘已清,以后你就带着儿女好生过日子吧。”
要说赵氏最感激的就是荣烺,连磕三个响头在地上,“是。谢贵人公断。”
“你有什么事,就来帝都府找陈府尹。”荣烺对陈府尹道,“你是父母官,案子虽断了,后头他们的家财具体分割的事,上点心。”
“是。殿下便是不吩咐,臣也会给他们分割清楚的。”
荣烺起身,“那我就先回宫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