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二七三章
谁都没料到凤仪宫会横刺一刀, 并且刺的这样狠。
以至颜相都要放下手中公务,上书请罪。
御史台翰林院更要在请罪折中表明,自己完全没有、绝对没有干涉内廷之意!
内阁窗外, 三公槐的枝桠在正月的寒风中簌簌颤动, 时间仿佛在凤仪宫懿旨的训诫下停滞了!
颜相带着两位内阁同僚到御前请罪,荣晟帝未在御书房, 而是去了凤仪宫。
荣晟帝刚听闻皇后懿旨训斥了内阁, 亦是大惊。
因为这是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从未有之事。
皇后是皇帝的正妻, 一国之母,但凤印的力量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礼法上的至尊存在。因为皇后除非正式赏罚赐封, 其他时候都不会动用凤印。
而正式的赐封赏罚则多是皇帝的决定或者外朝的决定。皇帝升降宫妃品阶, 外朝考核后赏赐官员妻母诰命, 这些事一般不由皇后做主。
皇后的职责只是在这些决定名单上盖上凤印而已。
所以,凤印也只是名正言顺的工具。
可如果认真研究过律法就会明白, 没有凤印的妃嫔升降, 便不会具备律法的认同。同理, 没有凤印的诰命敕封, 侍诏厅便不能拟旨进行命妇的封赏。
甚至,哪怕礼教森严如当朝, 也要承认皇后是与皇帝比肩而站的正妻。
所以, 凤印还有一项用处, 正礼法。
当年, 显德皇后编纂《贞烈传》为天下女子必修书籍时,便是以正礼法之名进行的。
并且,不论哪一位皇帝当朝, 哪怕当训诫碑立在凤仪门内的太.祖皇帝, 也要将管理内廷之事交付凤仪宫管理。
因为不论男人再如何精明强干, 都不可能兼管内务之事。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圣人其实有句话说的很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屋较天下似乎极小,可多少男子扫得了天下,却不见得扫得了一屋。多少男子青史留名,却身后子孙一塌糊涂。
是何缘故?
其实很简单,扫天下易,扫一屋难。
尽管九成九的人会呈相反看法。
太.祖皇帝规定后宫不涉前朝,郑皇后维护的是内廷规矩。荣晟帝说起郑皇后训斥内阁的事,道,“怎地突然这样大动肝火?”
宫人捧上茶,荣晟帝接了放一畔的海棠几上,“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若旁的事,我也不理会。严宫令带着六司一局的女官们向我上本,我方知此事。简直岂有此理,公主移不移宫的事外朝竟也敢插手!”郑皇后自幼就不爱说笑,天生一副肃穆脾性,提及此事非常不满,“今天管公主居所,明儿就要管到皇后嫔妃了!”
“不至于此。”荣晟帝忙劝她,“不要动怒,怒大伤肝。”
郑皇后道,“我现在气还没消!陛下也当警醒,外朝内廷必需各有分野,我不是怀疑外朝的忠心,可内廷就是内廷,内外不得有过密联系!外朝更不可干涉内廷事务!不然,若内廷也叫他们管了,那么,皇室就会成为官员的掌中玩物!”
“请陛下严惩内阁!”
荣晟帝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他斟酌道,“御史台一向爱对公主的事操心,翰林也多是清流,他们不见得有这个心。”
郑皇后眸光锐利,“怕就怕这里头不见得就是一种心。且,不论有没有这心,外朝逾越是事实,陛下要给内廷一个交待。”
“如果陛下默许,以后内廷诸事皆请外朝做主。”
“这是哪里话。”荣晟帝沉声道,“内廷自然是皇后做主。”
“陛下做主,我做主,都可以。甚至,陛下可委与任何宫妃嫔妾、内侍女官,但必需得是皇室做主,而不是大臣插手。”郑皇后道。
帝后二人正商议此事,内阁的牌子便递了进来。荣晟帝看看郑皇后,对内侍官道,“宣他们进来说话。”
外朝官员要进入后宫不是容易的事,规矩繁琐,如颜相等人也一样在凤仪门外递牌子,这牌子经一道门一道门的记录,方能递到凤仪宫,再待凤仪宫回信,已是小半时辰过去。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凤仪宫,虽不敢乱看,也觉出宫禁整肃,更胜前朝。
待宫人进去通禀,方请三人入内说话。
帝后同坐上首凤榻,这也是皇后的权力,若是妃子是绝不能与陛下同坐一榻的,皇后可以,因为皇后是正妻。
三人直接行礼请罪,荣晟帝温和中带着一丝冷淡,“你们是有些逾越了。内廷自有规制,内廷之事,即便朕也是与皇后商量着来,你们怎能越过内廷干涉皇女居所之事?”
颜相完全是被连累。这事是御史台起的头,此时便需方御史出来应对。方御史恳切道,“臣绝无干涉内廷之意。因大殿下十岁移宫,正式到外朝居住。陛下当年也是十岁正式移宫,搬至昭德宫居住。大长公主、长公主年少时亦是十岁左右迁离母妃宫殿,另择宫殿居住。臣想,此事有关礼制,故而御史上书,臣并未阻止。”
翰林院的意思大致相仿。
这是荣晟帝意料中的答案,也是御史翰林奏章中的内容。
荣晟帝看向郑皇后,郑皇后绝不会这么算了。
郑皇后反问一句,“我不知前朝事,不过既有关礼制,可有礼部上书?若是有,拿出来给本宫瞧瞧,让我看看,礼部是怎么说的?”
方御史吴学士皆无言以对,尽管大家早心照不宣,齐尚书与公主关系紧密,于朝中对公主多有回护,自然不可能上书。
只是,此事皆意会,谁也不能往台面儿上说。
因为,你说了,就要做出解释,就要拿出证据。
不然,不论齐尚书还是公主,都不是好相与的!
何况,如今凤榻上手握凤印的郑皇后,她不管齐尚书如何,你要敢说皇女不是,她身为嫡母就要过问了。
颜相十分干脆,“此事是内阁行事不妥,亦是臣身为首辅的失职,请陛下允臣辞去首辅之位,以赎此失职之过。”
方御史原也是刚正直率之人,他扪心自问,并无私心。却没想到颜相会直接请罪,方御史紧跟颜相跪下,“臣罪加一等。”
吴学士是内阁末尾,紧跟着跪下。
处置此事的弹性很大,可大可小。
既是郑皇后下旨训斥,荣晟帝自然要问问郑皇后意思。郑皇后也很干脆,“我不知前朝事,我不知如何处置大臣,此皆由陛下做主。但我有些话,不吐不快。”
荣晟帝道,“皇后请说。”
颜相等跪拜倾听。
郑皇后望向阶下跪侯三人,冷冷道,“若内廷有违律法之事,前朝依律提出来,这是你们的本分,我亦不会偏私内廷。可若不与前朝国法相干,你们就要过问内廷,你们是觉着前朝不够你们施展,你们一并要连内廷也要管了么?”
“娘娘明鉴,臣等万死不敢有此念!”
“你们最好没这个念头。我读书时,看过史书上不少内外勾结,然后操控皇权的事。谁再犯内廷之界,我就认为他是有这个念头。”郑皇后的声音比正月的坚冰更冷,“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们最好记牢。”
颜相三人皆面色惨白。
郑皇后道,“朝官如何处置,我一后宫妇人不懂,皆赖陛下做主。”
荣晟帝沉了脸看着颜相三人,“此事念在初犯,颜相罚俸三年降一级留用,方御史吴学士各罚俸五年,降三级留用。再有所犯,必不容情。”
“那两个上书的,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此事连求情的余地都没有,因为真的犯诫了。
颜相等领罚退下后,荣晟帝安慰郑皇后许久,待至傍晚,帝后二人一道往万寿宫定省。荣晟帝亲自向母亲说起此事的处置,“我初时未太在意,还是皇后给我提了醒,的确要严诫此类事宜。”
至于荣烺住哪儿,根本没人管了。
原也一桩小事,是前朝小题大作,哗众取宠,不料一招不慎,非但损兵折将,还丢了个青史留名的大脸。
荣烺听闻郑皇后懿旨训斥前朝,十分佩服,“多谢母后为我做主。”
郑皇后很淡然,“我身为皇后,管理内廷是我的职责,是我的份内之事。我是不会让外朝插手内廷的。”
郑皇后与姜颖道,“阿颖也要记住这一点,不论多忠贞的朝臣都不能让他们插手内廷半分。若内外不明,皇家就危险了。”
姜颖从郑皇后雷霆手段回神,郑重行一礼,“是。母后,我记住了。”
郑皇后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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