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迪, 别去”
王都中一处位于第三与第四道城墙间的民居门前,一个妇人紧张而急促地喊着。
突然听到母亲的呼唤,这个还不到四岁的小男孩顿时被吓了一跳, 手里捏着的那半块黑面包也就跟着掉了。
只是半块硬邦邦的面包,却在还没触地的时候,就被一直蹲在地上虎视眈眈的流浪汉给一下捧住,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用一口掉得零星的牙费力咀嚼着。
“别盯着他看了”
妇人低声骂着, 急急地拽着小男孩回到屋里, 心里既气又怕“不是警告过你不许乱跑吗还离那个人那么近,万一得病了怎么办”
然而看着幼子那懵懵懂懂的,再想到之前那个浑身脏得看不出长相、瘦得像是干柴随意拼成的贫民,她的气就泻掉了。
反正,要是那个人真的有病的话,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想到正在横行的这场会让人全身的皮肤烂光流脓、在痛苦哀嚎中死去的可怕瘟疫,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要真以那么痛苦的方式死去,她宁愿用绳子杀死自己。
不过比起那么可怕的念头,眼下最迫在眉睫的, 还是粮食。
这一切爆发得毫无征兆,家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丈夫是个经常往返主要城市的商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往格雷戈城那边去了, 家里只有她照顾孩子。
当然, 平时的话,她家里足足雇了两名仆妇但在疫病爆发的情况下,不管是挂心家里人安慰的她们, 还是担心自己会受到影响的她, 都选择了解除雇佣关系。
她操持着并不算熟悉的家事, 又在粮罐见底、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胆战心惊地用布裹住头虽然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再冒险去商铺买。
结果平时热闹的巷道上空空如也,别说是商铺了,就连行人都寥寥无几。
空手而归的事实令她沮丧无比,只勉强打起精神,跟小心讨好着她的儿子认真说道“以后,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要再跑出去了。”
在这一代的房屋里,类似的对话还有很多粮食短缺,疫病肆虐,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却清楚氛围变得越来越紧张。
这毫无意外是一场极其烈性的恶病,致死率高得让人毛发悚然最让人们感到恐惧的是,最初的爆发点,竟然不是在环境条件最恶劣的第五道墙外,而是在第四和第三道墙之间
没有人知道,码头船工、纺妇、铁匠甚至还有一名骑士扈从,究竟是从哪里染了这该死的病等生活毫无交集的他们各自在家里爆发病症,并以相仿的凄惨姿态死去时,人们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那已经太迟了。
从发病到死去,足足过了五天时间。在这五天里,可足够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亲人们,或者来探病的朋友们,将来自死神的凶暴馈赠带回家中了。
一开始还会为死者举行葬礼,到最后尸体太多,甚至频频出现一整家人都病死的情况。
尸横遍地,人人自危,在收尸的友人也出事后,就再没有人愿意碰触那些死相可怕的尸体了任由它们在家里凌乱地躺着,在炎热的下午飞快发臭发烂,从门缝里流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恶臭、暗褐色的浓稠液体。
国王这次的决策下达得空前果断且“正确”,确实成功地阻隔了死神的使者进入他所居住的“神圣王庭”,唯权贵至上的行动,也难得地获得了身边臣民的一致认同和称赞虽然地里即将成熟的麦子没人采收这点让他烦恼,但总比面对致死力居高不下的瘟疫要好得多。
至于其他人
他并不在乎臣民里的“民”,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哪怕现住在第二道城墙外的所有人都死绝了,只要瘟疫也因此遭到消灭,那就是值得的。
王都绝不可能孤零零地屹立,贵族们也不可能面临无人可用的窘迫因为很快就会迎来从其他领地奔来、幻想着离权贵中心更近一些,并乐意为了这份憧憬、盲目地付出自己辛苦攒下的一切的新住民。
他们傲慢得理所当然王都的崇高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只是在城里接连爆发过后,疫病就进入了让贵族最感到烦躁不安的时刻似乎偃旗息鼓,却又无所不在。
“今天能出去了吗”
从瘟疫爆发的第20天起,实在不愿意错过秋猎的最后机会的国王,每天都会询问一次。
而他的近臣也都不厌其烦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惹得国王遗憾叹息。
虽说他们非常清楚,国王在这句话里真正想问的,其实是那些染病的穷鬼,都已经死绝了吗
人心四散,恐惧着疫病的人们不顾一切地四处逃窜,有些甚至连多年来打拼下的家业都顾不上了,只带着极少数的财物和家人,慌慌张张地逃出了王城。
北边国境线上大小纷争频繁,是他们不敢去的,因此南边就成了绝大部分人的选择。
不幸的是,瘟疫的种子已经悄然依附在了他们身上,如影随形。随着他们一路南下,这种无形的灾难也飞速扩散。
在奥利弗得到关于王都疫病的消息时,疫病的步伐,其实已经抵达了对此并无防备的瑞切领。
“王都里爆发的瘟疫,极有可能会在不久后抵达格雷戈城,甚至可能已经抵达了。”心腹们很快到齐,等斯拜尔阐述完基本情况下后,奥利弗就开门见山了“我们必须立即展开防护措施,尤其对北方,或是经西边的矿领绕路来的人、动物、甚至是商品都要严防死守,一概不许进入。”
他有条不紊地阐述着“从今天起紧闭城门,并向民众阐明事态紧急,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只许出,不许进。同时让城外的卫兵中止巡视任务,赶回归属领中,至于那些被困在路途中的旅人”他犹豫了下,道“视他们数量,建起临时棚舍,作为隔离区,允许他们暂住在里面,并可以定期在附近救援用的衣服和食物,但绝不允许进城。同样在城门附近,设立内部隔离区,让出现类似症状的人住进去只要有一人染病,与那人在最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必须住进去,至少住十天。”虽然被称作五日热,但那只是基于症状做出的简单判断,谁都知道是否存在着阴险的潜伏期。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有其他选择,奥利弗也不愿意冷血地对王都遭受的横祸袖手旁观,只顾自保。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战胜能让王都迅速沦陷的可怕瘟疫尤其在不清楚引发疫情的源头的情况下,他封锁对外交通的举措,或许也是徒劳无功的。
毕竟那样做所能挡住的只是旅人,却挡不住一样擅长传播疾病的老鼠和虫蝇。
也幸好这是在领民绝对服从领主权力的时代,他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命令会遇到太多阻力。加上交通工具的有限和落后,拥有旅行能力的人们本就不多许多人从出生到死亡,做过的最远的旅行,也不过是从乡村到最近的城镇的距离罢了。
而且除了本就富足的格雷戈,另两处领地也在他的治理下,达到了绝大多数物资都能自给自足的地步,彻底的封锁在短期内,至少不会太过影响领民的生活。
向福斯和诺亚交代完后,奥利弗便转向罗伊尤和斯拜尔,恳切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在局势紧张的时候,我猜很有可能会出现有心人趁机营造谣言,小到犯下偷窃抢夺的罪行,大到煽动人心、制造骚乱。预防和中断它们的工作,我就放心地交给你们了。”
二人毫不犹豫地俯身“是,殿下。”
有了越来越多忠实可靠的部下,奥利弗再不用像初到莱纳时那样,总要事无巨细地操劳了,连管家福斯都轻松了许多明明正辅助奥利弗管理着比莱纳要大上近十倍的格雷戈,他的脸上却少见疲惫,甚至显得有些游刃有余。
在这次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只需要清楚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制定大致方针。至于具体细节的商定和落实,就将由他的部下有条不紊地一一分派下去。
这场紧急召开的会议很快解散,奥利弗踱到窗边,果然,没让他等上太久,高大厚重的城门就在治安官的指示下逐一落下。
紧接着,哈维斯特神殿与财富之神神殿的钟楼仿佛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钟声中,才刚开始一天的劳作的人们茫然地中止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
根本没到休息的时候,而且钟声还是第一次持续这么久难道会是警报吗
那样的密集和急促,本身就昭示着一种不祥。
他们面面相觑着,并不能从彼此的眼里得到答案,甚至连管事都不清楚。
于是只好按捺下内心的不安,聚到广场上去了。
奥利弗通过城堡的窗户看着这一切,再次为部下杰出的工作能力和强大效率感到欢喜。
因为离得很远,他并不能听到广场上的人在说什么,但在凝视了攒动的人群一阵后,他忽然说道“猫猫神,我想请求嗯,我希望你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听到奥利弗的改口,财富之神的心情可谓是好极了,毫不犹豫道“好。”
“在这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奥利弗转过身,手仍放松地搭在窗台上,微侧的面庞轮廓精致美好,肌肤在日光的照耀下白得像在发光,唇角带着令神祇都心醉的美丽笑弧“亲爱的财富之神啊,你能从可怕的疫病手里,保护好我吗”
财富之神的神念颤了颤,才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可以,不过,我保护不了所有格雷戈人,但听哈维斯特说过,普雷格和赫尔夫都可以做到。”
身为瘟疫之神的普雷格,既能释放瘟疫,也能召回瘟疫。
而祂的“宿敌”,医学之神赫尔夫,却远不如祂来得强大在神格成型后不久就严重匮乏信仰之力,只有靠神王的眷顾才能勉强存在。
而当神王的荣光离去后,赫尔夫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奥利弗的心一下就安定了。
他并不关心那两位似乎早已沉眠的神祇作为人类的他没有能力要求神明做什么,更不愿意利用猫猫神对自己的偏爱,让这位单纯的神祇欠下莫名的债务。
“那我想在你的保护下,去一趟王都。”很少会提出过分要求的金发领主,似乎有些赧然,不太自然地偏了偏头,旋即露出了一个在神祇眼里可爱得不可思议的笑容“当然,是要像那次一样乔装过的我们两个一起飞过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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