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跟在他身后的, 整整有一百多名卫兵,由骑士奥克沃德带领着,一个个都手持枪盾、严阵以待。
几乎是德普提察觉到他存在的同时, 他也通过月光朦胧的指引,看到了城墙上微微凸起的那一道道人影。
果然。
狡猾的叛军首领和亲信, 是想趁着莱纳军的注意力被那场接连扔下的女人尸体制造出的混乱引走的空隙, 靠绳索滑下城墙,在夜色的遮掩下逃跑。
“怎么办我们一定是被发现了”
德普提好半天才从震撼里回过神, 浑身直冒冷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下去是肯定不能下去了。
在已经被对方察觉意图的情况下,就算能快速降到地面,光靠两条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有军用骏马的敌军呢
但也不能回去。
从那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不难听出, 他们抛下所有人逃跑的事实,肯定已经被城堡里的前同伙们发现了。
那些愚蠢自私,却又残忍无比的混蛋,在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下,是不可能原谅他们的背叛
“慌什么”
就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坠入深渊、根本没有闲心思索那犹如神迹的强烈光芒的其他人一样,利德尔也自欺欺人地将视线从那个光辉璀璨的人影上移开。
他闭了闭眼,很快思索出一条勉强可行的对策来“把我拉上去,然后将绳索全烧了。”
德普提茫然道“利德尔”
捕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利德尔咬了咬牙,严厉地低喝道“快”
他准备伪造出自己并不是要带着亲信逃跑,而是特意来到这里,积极抵抗敌军的忽然入侵的假象。
反正那只是一群再好骗不过的蠢货
当德普提手忙脚乱地将利德尔拉回墙头时,奥利弗正询问着特意从城镇里召来的奥尔伯里奴隶, 好确认眼前这栋高楼的用途。
“尊敬的领主大人啊, ”斯玛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是旧的主楼, 被布托尔阁下用来储存燃料、食物和武器。”
按照常理说,身份最低微不过的奴隶是没有资格接近城堡的。
但管事每季收取粮食时,可不会亲自去搬运那些重物,而都是鞭打着奴隶,让奴隶去运送。
不同于其他畏畏缩缩、不敢四处张望的奴隶,曾经是自由民的斯玛特,会稍微对四周多留意一些。
“嗯。”
奥利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储存物品用的旧楼里应该不会有人。他可以从这里突破。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对方大概率会通过堞眼往下泼洒硫磺粉、生石灰或是沸油一类的物质,对靠近城墙的他们进行攻击。
所以,他只打算一个人前去。
为了以防万一,奥利弗略思索了下,还是让奥克沃德派出传令兵,给正在围堵城堡大门的骑士们送去新的指令。
“我们即将发起总攻。”奥利弗微垂眼睑,语调似乎无波无澜,不疾不徐道“要是能交出俘虏的话,那一个活着的俘虏,就能换一个投降的名额。再告诫他们,别想着耍任何花招、试图瞒过我的眼睛我有的是方法能鉴别俘虏身份的真假。我的耐心有限,不会等上太久。除此之外,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投降。”
对于那群毫不犹豫地吸食弱者血肉、穷凶极恶的禽兽,他没有任何怜悯。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投降的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任何善待。
只是
奥利弗叹了口气。
他不认为,里面还剩有俘虏的活口。
“是,殿下。”
感受到了领主大人平静口吻里潜藏的怒意,奥克沃德深深俯首,当即将这道命令传递了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城堡里的人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一个听起来是生机,但却令知道事实的所有人陷入彻底绝望的消息。
“俘虏哪里还有俘虏”
不知是谁崩溃地哭了出来“早知道就不该听利德尔的话,根本不该把他们全杀了现在我们谁都活不了了”
早上在得到利德尔命令的时候,他们就把那些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的女人,还有为他们做了这么久饭的厨子等城堡旧仆,给彻底杀干净了
谁又能想到,对方会突然找他们要什么俘虏
他们根本连一个活的俘虏都找不出来了
在极度的惶恐下,他们开始胡乱地迁怒着一切能迁怒的对象。
“那群蠢货,怎么不知道躲起来”
“平时见她们那么能求饶,怎么到重要的时候就不会躲了”
“那群没用的蠢女人”
“要不是她们吃太多了,我们才不会那么急着杀掉她们”
但比起那些早成了亡魂,连尸身都成了被丢在城堡外的肉酱的女人们,更让他们愤怒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利德尔。
“都怪利德尔”
“都是利德尔的错”
“那个卑鄙无耻的混蛋,不但用谎话欺骗了我们,还自己偷偷逃走、彻底背叛了我们的信任”
“没错要不是利德尔当初蛊惑我们,我们甚至不会想着反叛布托尔子爵就不会面临今天的麻烦了”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继续忍下去,不该冲进城堡的”
“可恶啊,就算布托尔把粮食全卖了又怎样所有人都要饿肚子,我们总也能抢到一点饭吃,可不一定会死”
“哪里像今天,我们绝对是死定了”
“全都是利德尔他们的错快啊,快把他们找出来,要是他们还没跑掉的话,我们一定亲手杀掉他们”
当死亡的威胁突然逼到跟前时,几乎没有人还能保持理智。
他们仿佛忘了,提议奴隶进行反抗的人虽然是利德尔,但第一个举起武器、看向毫无防备的管事的人却不是他;他们忘了,冲进城堡后第一个举起贵重的器皿往地上狠砸,揪住哭哭啼啼的女仆的头发往墙上撞的人,不是利德尔;他们还忘了,朝地里的庄稼投掷火把,满脸快意地看着它们被焚烧殆尽、一脚狠狠踹向冲他们苦苦哀求的曾经的奴隶伙伴的人,不是利德尔;他们更加忘了,第一个喊着把那些女仆和漂亮女奴关起来,供他们在冬天里发泄兽欲的人,也不是利德尔
但这时消失不见的利德尔,却成了所有人都眼睛发红、疯狂咒骂的对象。
他们忘了自己曾经大口吃喝过的酒肉,享受过熊熊燃烧的炉火在寒冷的冬天里带来的温暖;忘记了喊着“早知道该早些反抗那些该死的贵族”的自己;也忘记了痛快随意地折磨过、最后干脆利落地亲手割断脖颈的那些女人。
更不觉得,自己把一切错误归罪到别人身上,有多么不可理喻。
“杀了利德尔”
即使是在离得最远的塔楼上,也清晰无比地听到这句汇聚在一起、显得无比洪亮的声音,德普提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他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看向沉默的利德尔“利德尔,我看,还是放弃你之前说的计划吧。那群人已经完全疯了不可能听得进你的解释的”
利德尔的脸色沉沉的,依然一言不发。
他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意一哂“那群蠢东西,最需要他们蠢的时候,反而突然变得精明了。”
明明是在进退维谷的绝境,他却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坐在最危险不过的城墙外缘上,任由粗粝的碎石面隔了层薄薄的布料、磨着自己的腿部,仿佛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而眼神无比专注,贪婪又着迷地盯着那被耀眼夺目的光所环绕着的、美丽得不可思议的人。
那是神使
“可惜啊。”
他忽然以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着“对我而言,你来得实在是太晚了。”
黑夜太漫长了。
他已经熬成了一头冷酷无情的野兽,残忍地吞噬着同类的血肉。
即使他预感出,温柔的黎明这次是真的到了,也无法承受住那样的光芒。
死在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神使脚下,总比死在鞭子的毒打下好。
“我们失败了,德普提。带着一群没脑子的猪去反抗一群傲慢的狗,果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利德尔忽然开口。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嗤笑了声,讽刺道“真是太可笑了,不管我们像神明祈祷多少次,那些高傲的家伙永远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更不会派下善良漂亮的使者来救我们。倒是在我们砍了那些贵族老爷的脑袋后,祂忽然就又能看见了”
难道那个该死的布托尔子爵一家,还有那些表子养的管事们,就没杀过人吗
这么多年下来,死在那些人手下的,可比死在他们这的要多得多了。
却没有神祇会去惩罚布托尔,却会把犯下同类罪行的他们打成恶贯满盈
心急如焚的德普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我早知道了,但你现在说这些”
“既然失败了,就要坦然接受结局。”
利德尔一边懒洋洋地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仿佛无惧随时都可能跌落高墙的危险“高兴点,我的好伙计。至少比起站上审判台、再被挂上绞刑架,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不是吗”
贵族才能享用的好酒,他已经喝过。
贵族老爷那尊贵的脑袋,也是因为他才狼狈地滚落了下来。
就算逃出去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身份的他们,接下来还能怎么活
也就是变成四处劫掠的强盗罢了。
带着一帮那么愚蠢的部下,他早晚恐怕也得被挂上绞刑架去。
唯一一个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的机会,已经被他们彻底错过了。
德普提看着神态轻松的他,心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浓重的不安。
利德尔想做什么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想把站在城墙边上的伙伴抓回来“利德尔嘿,你先回来一点,你的位置太危险了”
话语戛然而止。
就在德普提的神经崩到最紧、渐渐接近背对着他的对方时,眼前却忽然一晃,耳畔也响起了一阵锐利的破空声。
在大脑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前,他的心就已经急剧下坠了。
“不”
他撕心裂肺地喊了出声
在那一刻,他不顾一切地朝前一捞,却连一片衣袂都没碰到。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上一刻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的叛军首领,下一刻就毫无畏惧地纵身一跃,果断地跳下了十几人高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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