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拜尔并不是现代人, 当然不可能领悟到奥利弗突如其来的恶趣味。
他嘴巴微张,呆呆地盯着那张漂亮的脸看了很久,直到一旁的老主人格里德愤怒的咆哮声响到了不可忽略的地步, 才回过神来。
让奥利弗有些意外的是, 他脸上原本浮着的迷惘和诧异, 几乎是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看来,我是被尊贵的殿下捉住了。”
他的嗓音略显沙哑, 却依然从容。
在这么一句喃喃自语后,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眼里却并没有太多的遗憾。
而是在低头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身上沾到的浮灰和躺出的皱褶后, 就谦恭地倾身道“希望殿下会容许我先站起身来, 向您正式行礼。”
格里德还在嘶声骂着“肯斯拜尔, 你这该死的恶棍, 花言巧语的叛徒”
自始至终,斯拜尔都没有向在一边大声咒骂的主人看上一眼。
同样为大贵族服务多年的管家,斯拜尔的年纪其实比福斯的还要略微轻一些, 也没有亲历过战场的蹉跎。
但不管以谁的眼光去看,斯拜尔的面相都比福斯的要显得苍老得多。
不过,也有许多地方是共同的这或许是常年执掌城堡里外事务的人才特有的老成沉稳,哪怕是在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败涂地的情况下,斯拜尔的第一反应也是挺直腰杆, 维持住该有的斯文和体面。
奥利弗眨了下眼, 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说实话, 光看对方这份与福斯有几分相似的精神面貌,斯拜尔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就远比贪生怕死、对弱者却残忍冷酷的格里德要强得多。
哪怕只看着点, 他也愿意打消让人将对方捆缚住的念头。
他也完全不担心斯拜尔或许会突然暴起、对他不利。
即使福斯和其他武艺高强的骑士都不在近处, 但反正不管是他还是身边的猫猫神,都是外貌上具有一定欺骗性,实质上并不好惹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奥利弗十分清楚要不是猫猫神偷偷替他用神力作弊的话,这时的斯拜尔其实早就顺利地逃出去了。
想到自己无意识坑了对方一把,奥利弗便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些宽容,顺道纵容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面对斯拜尔这个并不过分的请求,他轻轻颔首,表示允许。
“感谢殿下。”
斯拜尔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一拂袍角,向他单膝下跪后,精瘦的上身以极大的幅度朝前弯下,向他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贵族礼仪“尊敬的殿下啊,愿神的荣光永远保佑您。肯斯拜尔,您的手下败将,愿意接受您的任何处置。”
奥利弗微微一笑,从容地接受了他的见礼后,很快就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坦诚的话,不如就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憎恨你的主人吧。”
见斯拜尔怔住,他稍想了想,又补了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无疑也是格里德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一边向斯拜尔投以无比憎恨的目光,一边艰难地忍住了唾骂对于好几天没真正睡过觉,吃喝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的他,哪怕只是躺在地上大喊大叫,也是一种不轻的负担。
斯拜尔的确没有想到,这位素未谋面、倒是被他那天的计谋变相连累了的小公爵,问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不过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斯拜尔并没有迟疑太久,就爽快地说出了实话“从两年前开始,尊敬的殿下,我最憎恨的人,就变成了这位我原以为会用一生去忠心侍奉的主人。”
这句话就像是落在烛火上的一滴油,一下把格里德勉强压抑的怒火给点爆了,陡然往上窜了一截“啊哈,你终于肯承认了,你这在最下溅的伎院里被表子养的、下流的、卑鄙的骗子,该下地狱的混蛋”
在这位大贵族的嘴里冒出更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前,奥利弗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这音调很轻的命令,却足够让见识过那古怪的“炸蛋”爆开时的巨大威力的格里德,惜命地合上了嘴巴。
他虽然躺在名义上还归属自己家族的格雷戈城的土地上,甚至是他的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城堡里,却即将不,是已经失去主宰这片领地的权力了。
而把他从每年只需要为打猎时的庞大开销稍微烦恼一下,或者为猎物不够鲜活而皱皱眉、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烦恼的境地,变成任人宰割的俘虏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毒蛇般的斯拜尔
格里德浑然忘了,真正让他受到这“糟糕”待遇的人,是绝对拥有发号施令能力的奥利弗。
他只将仇恨全投射向斯拜尔,哪怕被迫住口,也锲而不舍地用愤恨的眼神瞪向对方。
然而不管是他烧灼般的眼神,还是刚才那些任何一名贵族都不能容忍的羞辱,都没能让斯拜尔脸上的寡淡表情有任何变化。
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过任何跳动。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验证了自己内心猜测的奥利弗,并没有急着催问斯拜尔原因。
直觉告诉他,这个神态隐忍、而且在蛰伏了整整两年后,的确做到了不漏破绽下的一击必杀的格雷戈城管家,一定会自己说出来。
果然。
并没有让奥利弗等上太久,刚才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斯拜尔,终于再次动了动唇“是因为你那些肮脏的小爱好,格里德。”
他深褐色的眼瞳十分深邃,模糊地倒映着格里德惊疑不定的脸,同时慢慢地说了下去“两年前,夏三日的上午。当我还在勤勤恳恳地为您准备打猎的行装时,您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这个厚颜无耻的叛徒,到底在发什么疯
格里德心里暗骂着。
在斯拜尔说起时,他也情不自禁地顺着对方的话开始回忆。
但那可是两年前整整过去两年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上午,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具体做过什么
“不管我做过什么,都不该成为你辜负我的信任,背叛我的理由,斯拜尔。”
格里德阴森森地注视着他,几乎是用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这么多年,我一直重用过你,甚至没有对你动用过半次鞭子背叛信任着你的主人,你所犯下的这一切愚蠢罪行,将会让整个斯拜尔家族蒙羞,掉进最脏污的水沟里,像你的名声一样变得臭不可闻”
“您果然忘记了。”
斯拜尔的嘴角勾起一抹再明显不够的讥笑。
他慢慢地挺直了背脊,不着痕迹地向格里德走了两步,靴尖离格里德极近,甚至能碰到那堆满脂肪、肥得快流油的脖颈皮。
奥利弗当即就察觉到了这点。
他不由得看了身边神色看似认真的猫猫神一眼,虽然并不可能从金发神祇眼里得到什么建议,但他还是莫名地选择了放任斯拜尔去接近格里德。
哪怕
他模糊猜到,斯拜尔或许想做什么。
几乎是从做出这放肆举动的一刻起,斯拜尔的语调里就彻底剥去了那层伪装的恭敬,眼神也变得无比冰冷。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色混杂了恶毒与暴怒的格里德,沉声道“看来我不得不提醒你,格里德,你在那天大概是因为心血来潮,去花园里找你的儿子卡奥沃德。或许只有全知的神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想要训斥一贯懦弱的他但在中途,你却忽然看到了什么,于是改变了主意。”
听到这里,奥利弗心念微动,隐约有了猜测。
“是啊。”像是彻底陷入回忆中的斯拜尔,声调愈发低沉,缓缓陈述着“救了卡奥沃德,让他免于挨训的,是那天侍奉在他身边的一个骑士扈从。”
格里德的眼神渐转狐疑,像是隐隐约约地记起了一点内容。
“既然你的记性这么糟糕,我决定给你更多的提示。”
斯拜尔面无表情地陈述着“那名骑士扈从当时虽然才12岁,但据他的老师说,他非常有天赋,在12岁就已经成为了正式的扈从,能接受更多的骑士训练了。在他满13岁生日后,他就将去到瑞切城,他的外祖父家里接受更多的训练”
不幸的是,他是个相当漂亮可爱的孩子继承了来自父亲的高挺鼻梁和瘦长身材,又继承了母亲的白皙肌肤,以及那双如柔弱小鹿般水润的眼睛。
可以想象,当他在花园里认真地跟着骑士老师训练时,一定因为日光的照耀,而显得更加好看。
好看到,足够吸引邪恶猎人的目光。
于是,那注定光辉灿烂的前途,就随着格雷戈领主的一个受人诟病的“古怪爱好”而彻底终结了。
作为世代侍奉麦肯纳家族的斯拜尔家人,他并没有资格,也从来没有打算对主人的那些让人诟病的嗜好多加置喙。
但他也从来不会主动为主人“捕捉”男童,要是可怜的男孩们能在受到摧残后活下来的话,他也会出于内心的那点怜悯,在没有主人吩咐的情况下请来医生来医治他们,并给幸存者足够生活上许多年的钱做补偿。
他以为自己所做得已经足够好,能让神赦免他袖手旁观那些下场凄惨的男孩们的罪孽。
直到某天,他完成一天的事务后,回家看到的就是一直报以重望的儿子那毫无生机地大睁着的双眼,还有糊满泪水的面庞。
身体是冰凉的,已经僵硬了。
最醒目的,是那赤果的、鲜血早已干涸的下肢。
就像是被穿着华贵靴子的脚漫不经心地踩过的花苞一样,成了一团冒着淡淡腥气、红白相间的烂泥。
“而他的名字,是威克提姆。”
斯拜尔微微垂眸,低吟般结束了陈述。
“记住,他的名字是威克提姆斯拜尔。”
如果只是要简单地杀死格里德的话,作为管家的他无疑有着职权的便利,几乎随时都可以。
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他绝对不会便宜了让斯拜尔家族血脉断绝的死敌。
“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让你像头无知的猪猡一样踩进我的陷阱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后,在生不如死的痛苦里被我刺穿心脏。”
他蔑视着格里德,嗤笑道“只是没想到你会无能到这种地步不过也好,你算是提前迎来自己的结局了。倒是省了我接下来的布局了。”
“你绝对是疯了,该死的魔鬼,邪恶虚伪的小人”
终于回想起了一点相关的内容,格里德脸上的愤恨稍稍淡去。
似乎感受到了斯拜尔身上那渐渐浓郁的杀气,在他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慌张、惧怕和羞恼。
他一边奋力扭动着身体、想要远离近得能用靴面贴上他脆弱脖颈的斯拜尔,一边大声喊叫为自己辩解着“哈你背叛我,竟然只是为了那个不起眼的私生子该死的,当初你不是已经拿到足够多的补偿了吗我将格雷戈城一整年的税收都赏赐给你了你这个贪得无厌的恶棍”
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要不是看在斯拜尔家族一直侍奉他的份上,他根本不会慷慨到给予那么多补偿的地步
而且当时的肯,明明还微笑着接受了那一切,现在却拿那来记恨他、怪罪他。
“亲爱的主人,他是唯一能拥有我姓氏的私生子。”
斯拜尔讥诮一笑。
“但凡你对斯拜尔家族有过一星半点的重视”
他微眯起眼,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般低声咆哮着“那你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这意味着威克提姆是我唯一的儿子”
话音未落,他的眸底倏然迸发出了浓烈的杀意
不好
一直暗暗提防着他的格里德浑身汗毛直竖,想也不想地就要朝边上躲避、并且大声向奥利弗公爵呼救
但这已经太晚了。
从看到他竟然还幸运地苟活着的那一刻起,斯拜尔就没有想过要向胜利者摇尾乞怜。
哪怕不顾一切,他也要在死之前结束这个恶魔的性命。
“跟我一起下地狱去吧,格里德”
斯拜尔在格里德做出反应的那电光火石间抬起右脚,嵌了无数锋利的小铁片的靴底,闪烁着让格里德心惊肉跳的寒芒。
“你这个疯子不滚开”
格里德凄厉地嘶吼着。
可那密密麻麻的小铁片,已经以无人可以阻挡的力度,朝他竭力躲闪的、最脆弱的咽喉处猛力踏下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