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 章

    被无数尖锐的小铁片贯穿喉咙, 再因为倒灌进气管里的血液而机械性窒息

    绝对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

    更何况当铁片完全嵌入血肉后,唯恐他不死的斯拜尔还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右脚上,用力到额头青筋暴起, 几乎要将那喉管给生生踩扁了。

    格里德的嘴巴大张着, 面孔扭曲,却只发出了一连串意义不明、无比沉闷的“咕噜咕噜”声。

    斯拜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然而格里德挣扎得越是厉害, 他用的力气就越大。

    当格里德短粗的四肢上下奋力挣动,活像一条被丢进开水里的鱼般时, 他全然没有给予任何怜悯。

    而是不假思索地用力转动了前脚掌, 好让铁片直接搅碎了周边的血肉。

    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咕叽咕叽”声传来。

    “嘎”

    一声尖锐而怪异的声响后, 格里德的头颓然无力地扭向一边, 脸上那狰狞的表情也渐渐松开, 变成了一个似哭非哭的诡异弧度。

    斯拜尔却还是没有减轻脚下的力度。

    他仍旧死死地踩着格里德的脖颈, 哪怕猩红的血已经淌了一大滩,哪怕感觉不到来自对方的任何挣扎。

    直到被赶来的那两位骑士护从拖走,按着头, 强迫他重新跪在奥利弗面前为止。

    “十分抱歉,让尊敬的殿下您见到了那么肮脏丑陋的一幕。”

    虽然十分狼狈, 但斯拜尔还是在深吸了口气后, 彬彬有礼地致歉着。

    他的声线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但任谁都看得出来, 在这个人身上那根原本紧紧绷着的、无形的弦,已经彻底断掉了。

    在奥利弗示意骑士们松手,他得以重新抬起头来后, 甚至还弯了弯唇角, 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也无比感激您的慷慨仁慈, 准许您敌人的冒犯, 并允许他实现最后的愿望。”

    斯拜尔隐约猜到,这位小公爵并不是没有完全察觉到他刚才接近格里德的意图,却默不作声地纵容了他。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因此得以实现这两年里、也是这一辈子最大愿望的他,都对这份沉默的仁慈心怀真切的感激。

    毕竟格里德虽然落败了,但他所代表的庞大赎金,也往往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善待。

    他与格里德都是奥利弗公爵的俘虏,现在却暴起杀死了格里德,直接导致奥利弗公爵蒙受一大笔财富的损失,显然是他赔偿不起的。

    奥利弗凝视着他,语气平静道“你非常清楚,按照王国的法律,杀死大贵族,是必死的重罪。”

    “是。”

    斯拜尔恭顺地躬着身,一板一眼地阐述着“而身为王国唯一一位公爵的您,是绝对有资格做出判决的。”

    斯拜尔家族世袭的,只是男爵的爵位作为地位仅次于国王的高贵存在,公爵虽然无法直接审判仅比自己低一级的伯爵,却能代国王主持小贵族对子爵以上大贵族的冒犯举动的法庭判决。

    更何况斯拜尔是当着奥利弗的面,以俘虏的身份杀死了曾经的伯爵主人不管是谁来审判,都是必死无疑的。

    死

    他根本不在乎了。

    虽然逃亡失败这点让他感到有些可惜,但也因此获得了亲手为威克提姆报仇、杀死仇人格里德的快感。

    那才是无论什么,都无法取缔的。

    能像碾死一只肮脏的臭虫一样,彻底碾死当初将可怜的威克提姆蹂躏至死的格里德不管将面临多严酷的刑罚,他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你得到过深切的教训。”奥利弗却没有立即命令人将他拉下去关押,而是以斯拜尔诧异的方式,像是与他聊起天来“如果你曾经尝试规劝,而不是变相地纵容了他对其他男童施虐的话,威克提姆或许就不会遭遇那样的不幸。”

    斯拜尔闭上了眼,轻轻颔首“是,殿下。”

    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仁慈。

    然而残酷的事实证明,他做得还远远不够。

    于是,他痛失爱子。

    然而紧接着,奥利弗就话锋一转“但即使那么做了,你能对格里德做出的改变,无疑是极其有限的。”

    天生的恶心癖好所引发的罪行,在相关法律较为完善、严厉的现代还层出不穷,更何况是在贵族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的这个时代。

    位居上层的贵族对下层的贵族、自由民以及奴隶有着绝对的压制,针对他们的惩罚和约束力却少得可怜。

    他们不受法律和道德的束缚,身边也没有人胆敢反抗他们的权威,大可以放纵自己的欲望。

    身为管家的斯拜尔,又怎么可能扭转得了麦肯纳的天性呢

    就算斯拜尔当初选择了竭尽全力去制止,后果也只可能是对此感到厌烦的格里德,直接换一个人当自己的管家。

    奥利弗“即使你有错,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但12岁的威克提姆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让他遭遇这一切”

    斯拜尔怔住了。

    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抬起眼来,直视这位小公爵的眼睛。

    他以为会看到冰冷、傲慢,或是厌恶

    但湛蓝的眸底所蕴含着的,却是最柔软的光芒,就像是投映在碧蓝海水里的明亮星辰。

    金发公爵那美丽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面容此时沉静如水,罕见地没有带上那被所有莱纳人所熟悉的笑容。

    在斯拜尔眼里,他却像是散发着足够安抚一切创伤的淡淡辉光。

    而这时候,奥利弗公爵虽然看着他,却更像是透过他,对其他人说着什么“我不鼓励私刑,甚至唾弃私刑,但也不得不承认,以现在错误的、扭曲的法律,根本无法审判真正丑恶的恶棍、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的。”

    如果法律的制定只是让有权势的人能更轻松地剥削弱者,是贵族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的话

    那它就没有任何威严可言,也没有丝毫存在的意义。

    奥利弗直视着神色怔愣的斯拜尔,缓缓说着“在伟大的猫猫神的荣光前,我刚才看到的不是男爵对伯爵的侵害,而是一位痛失爱子的父亲为他不幸的独生子报仇雪恨,让国王所制定的法律无法审判的恶徒终于得到了迟到的惩罚。”

    “我已经听见了这是被慈悲的猫猫神所承认的行为。”

    拥有灿烂金发的领主轻轻合上了眼,以虔诚祈祷般的语调说道“身为祂最忠实信徒的我,也应该顺从祂的意志。”

    “殿下。”

    在被“难以置信”轰昏了头后,斯拜尔的眸底有水光微微颤动着,喃喃地重复道“殿下”

    奥利弗皱了皱眉,终于表现出了些许冷酷“你的确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要收拾一位伯爵被杀的残局,难度会比原先要大得多。”

    毕竟这时的约定成俗,是善待主动投降的俘虏,哪怕对方是最初主动挑衅和宣战的那一方。

    这点之所以被所有贵族维护,是因为没人胆敢保证自己不会在哪天落入相同的境地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还能通过缴纳赎金的方式保留自己的性命。

    奥利弗当然还有另一个“更好”,也更方便的选择,那也是斯拜尔之前认为他一定会采取的方式公开主持审判,公布真正杀死伯爵的罪人斯拜尔,对他施以酷烈的死刑。

    看在斯拜尔也是贵族虽然只是最低阶的男爵的份上,他至少能死得稍微有尊严一些。

    要是斯拜尔到这时还没听出来奥利弗的决定的话,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了。

    而他显然不是。

    但是,奥利弗公爵为什么要选择袒护他

    甚至不惜因此揽下“杀死已经投降的伯爵”的残忍名声这将导致以后他一旦战败,要是对方不惧他的公爵身份的话,说不定也会拒绝他用赎金换取性命的要求

    为了他一个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俘虏,甚至还是当初撺掇格里德出征奥尔伯里的罪魁祸首这怎么可能

    斯拜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是在做梦吗

    “殿下,”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值得您这么做。”

    他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

    “就现在看的话,确实像一笔赔本买卖。”

    奥利弗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看向神色彻底呆怔的斯拜尔,低声道“所以,作为你的赎罪和补偿,我命令你必须通过我最忠诚的福斯管家的考验,为这一切善后奔走忙碌,直到你真正被允许停止呼吸的那天到来。”

    斯拜尔的耳朵里嗡嗡叫着,很久才做出反应。

    他第三次弯下膝头,任由膝盖骨重重地砸到坚硬的地上。

    “从这一刻开始,请允许我肯斯拜尔将性命,灵魂,信仰,尽献于您,由您主宰我的一切,仁爱的奥利弗殿下。”

    他一字一顿,以最虔诚的态度起誓的同时,恭顺无比地露出了自己竭尽可能放松的后颈。

    他闭上了眼“ease,y ord。”

    哪怕地上面还有一大滩属于格里德的温热血液,也没能阻止他将额头贴在那上面。

    他的灵魂已被涤净,仇人的血也不再显肮脏。

    奥利弗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

    他当然认出了斯拜尔这时所行的,是年轻贵族刚晋升为骑士、觐见为他颁授骑士爵位的领主的那天时要行的,人生中唯一一次要行的最大礼仪。

    当时的斯拜尔怀着满腔热血,以身上流淌的斯拜尔的血脉为荣,对麦肯纳家族满心忠诚。

    麦肯纳族长格里德的父亲艾克霍里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之徒。为他颁授骑士爵位时还喝得醉醺醺的,口齿不清,只有用剑背打击他的那一下的力道没有半点敷衍,是差点让他痛得叫出声来的恶狠狠。

    即使是这样,也没能磨灭他的那份兴奋。

    现在的他的心潮不仅重归澎湃,甚至比那天年轻的他还要更加厉害。

    “肯斯拜尔。我接受你的效忠。”

    短暂的沉默后,在斯拜尔的狂乱心跳声中,那道清亮悦耳的声音重新响起。

    伴随着这道比夜莺的吟唱还要动听的嗓音伸出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不许令我失望。”

    那位高贵仁慈的主人,略带笑意地鼓励着。

    不可思议。

    肯斯拜尔怔忪地想着。

    那只手明明只是在他肩头轻轻一触,就温柔地算完成了这场应承他效忠的仪式。

    可那样的力道,却足够让灼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了干涸那么多年的眼眶。

    “感谢您,我的主人。”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深吸口气,缓缓说道。

    过往就算在是最贪心的梦境里,他都不敢痴心妄想的

    自己竟有幸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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