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索这才反应过来。
他单手撑在地上, 随即深深地低下头,挡住自己的目光。
岑冥翳便收回视线,没再管他。
他替谢菱把鞋穿上后, 依旧把她横抱在怀中,双手稳稳地托住她,朝外走去。
谢菱一开始姿势僵硬,有些抗拒, 但是岑冥翳胸膛开阔,臂膀宽厚, 步伐比软轿还要稳当,谢菱不知不觉间,逐渐十分自然地窝成了一团。
还有闲心侧过脸,越过岑冥翳的手臂看了看徐长索。
徐长索单膝跪在地上,恪守着规矩,直到三皇子走开几步, 才轻掀下摆站了起来。
在新世界里正面遇上之前世界的男主,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就好像跳出了之前的人生, 现在的谢菱, 对已经死去的赵绵绵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而徐长索对谢菱来说亦如是。
一个是指挥使。
一个是谢家的三姑娘。
而且,还是被三皇子抱在怀里的谢三姑娘。
谢菱好奇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 就见徐长索抬起头,高冠微动, 他的脸正看向谢菱这边。
发现谢菱也在看他, 徐长索狠狠一怔。
红裙上绣着白兔, 他那时在林中看见的, 原来并非梦境, 而是眼前人。
徐长索唇瓣嗫嚅,似乎想要跟看着自己的谢菱说些什么。
谢菱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趣,移开目光。
岑冥翳发现谢菱的小动作,低头看她“困了”
谢菱在他怀中,他一低头,谢菱便避无可避地对上他长睫下的深黑眼眸。
岑冥翳的睫毛很长很密,直直的,半遮半掩着他那双桃花眼,无情也显多情。
谢菱愣了下,刚想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们正从林间走出去,本应要往山腰的医帐去。
可山路拐角处,好几个贵家子弟一同走出来,说说笑笑,一边拿彼此作的诗打趣,一边赏着景,朝这边走来。
其中就有一个十七皇子,是当今皇帝年纪最小的儿子。
岑冥翳的脚步顿住。
他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那些人站在树荫下,又低下头来,对着谢菱温声言语“你的婢女在医帐等你,见你扭伤,定然会很担心。不如去我那里,请太医来医好你后,晚宴前我送你下山。”
岑冥翳的话说得十分妥帖,好似真的是桩桩件件都在为谢菱考虑。
但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现在岑冥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完成他的猎艳游戏而已,他对谢菱热情主动,这并不是因为谢菱是他的真命天女,而只是想要谢菱对他动心、赢得赌约罢了。
因此,岑冥翳当然不能让他的十七弟看见谢菱和他在一处。
谢菱心中如明镜一般,却依旧乖巧地点了点头。岑冥翳有他的目的,她也有自己的目的。她要跟岑冥翳刷亲密值,否则怎样继续后面的剧本大纲。
她像是根本不怀疑他的用心,但因为骨子里的矜持,苦恼了一下,才说“那好吧,麻烦三皇子了。”
为了表现她对这个决定半信半疑,谢菱还以无辜眼神看了看岑冥翳,叫他更加觉得自己好掌控,她只是听三皇子安排而已。
但谢菱要看他,便只能仰起头来,躺在他的臂弯之中,仰视他。
这种视角再次让谢菱感觉到了不舒服。
虽然三皇子的人肉软轿很稳当,但是他每每低头,都像是在主人跟掌控在怀中的宠物说话一般,谢菱不喜欢这种感觉。
谢菱不大高兴地动了动,在岑冥翳的胸膛上轻轻推了下,小声说“三皇子,你把我放下来吧。”
岑冥翳又是那样低头看她,长睫遮掩的黑眸中带着几分不赞同,只是这不赞同也是宠纵的,好像看着自家的小猫试图把桌上的水杯推下去。
“可是三姑娘脚扭伤了,不能自己走。”岑冥翳跟她讲道理。
徐长索牵着马从后面跟上来,沉默地单膝下跪行了一礼,闷声说“属下可以背姑娘走。”
岑冥翳的眼风扫到了徐长索身上去,谢菱也看了他一眼。
徐长索身为指挥使,在鹿霞山上的首要任务之一便是要保护皇子公主的安全,眼下遇见了三皇子,哪怕三皇子没有吩咐,他自然也是要跟在旁边的,听从吩咐,主动排忧解难。
现在谢菱的不配合正是三皇子的“忧”,他要替三皇子分忧,合情合理。
谢菱的目光却移向了岑冥翳。
这位三皇子仗着自己身份高,把别人当成玩弄的对象,欺之以神情,弃之以戏言,这种人,应该要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谢菱说“我要三皇子背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惊愕,徐长索再一次违背了规矩,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谢菱本以为岑冥翳会生气。
不过是一个游戏里的棋子,竟然敢蹬鼻子上脸,三皇子荣宠极盛,想必他尊贵的肩背连宫中的小公主都没有染指过,怎么会来背她。
但岑冥翳唇角却缓缓扬了起来。
他黑眸潋滟,像是被取悦了一般,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居然真的同意了,而且随即就在谢菱面前弯下腰来。
这虽然在谢菱的意料之外,但因是她主动要求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顺势爬上了岑冥翳的背。
徐长索在旁边,不知为何看了谢菱与三皇子好几次,似乎几番欲言又止,但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他也只能紧紧闭着嘴。
谢菱把岑冥翳骑在身下,这回双手便很自然地环在他脖子上,岑冥翳的手掌托着她的膝弯。
谢菱觉得,这样的姿势也还是有点像背小孩子,而且岑冥翳的手心很热,温度太高,贴着不舒服。但是她晃了晃双脚,没有甩掉他的手,谢菱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山间凉风习习,谢菱所处的“地势”高,更是空气清新。
她鬓边的发丝被风扬起,调皮地在她脸上挠痒痒,谢菱偏头蹭了几下,都没蹭掉,于是偷偷地直起身子,把重量压在岑冥翳的双肩上,让风把长发吹开。
她这样直起上身,比岑冥翳当然高出许多,几乎和骑在他脑袋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岑冥翳依旧没有发怒,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清川长薄,春波涨绿,谢菱眯眼吹着风,岑冥翳背着她悠闲漫步,山路在林间蜿蜒无尽,绿意、鸟鸣在耳边簇簇拥拥地经过,谢菱凉意沁身,袖口鼓鼓荡荡,好似自己也能变成一只风筝,随风飞起。
她余光无意一瞥,才发现自己的发尾从不知何时起一直落在岑冥翳的脖颈上,有时风吹开,就缠绕到他下颌处,有时她微微晃动,就浅浅地在岑冥翳的脖颈上来回轻挠。
岑冥翳时不时地滚动喉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忍耐痒意。
他什么都不说,这样任劳任怨,反倒让谢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那缕头发握在手里,把它们理得乖巧些。
岑冥翳的休息之处不远,帐外有他的私兵守着。
徐长索作为指挥使,其实跟到这里可以不用再跟,于是站在门外。
但是岑冥翳若有似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徐长索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帐帘进来,站在门口的阴影角落里。
帐子是临时搭的,空间不大,站在哪儿,都能将帐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谢菱被岑冥翳安置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帐内布置简单,矮矮的木桌上放着一只胖嘟嘟的茶壶,旁边还有几只覆口朝下的紫砂小杯子,同样圆滚滚的,杯壁很厚,看起来圆润可爱,谢菱忍不住拿了一只在手里玩。
岑冥翳见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轻轻拉开,拿出那只杯子,亲自提起壶倒了一杯水给她。
圆滚滚的小杯子装满温水回到自己手里,谢菱才反应过来。
她要是想喝水,明明可以自己倒,根本不用三皇子动手。
不过刚好也有一点渴了,谢菱小声道了句谢,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
她喝水,旁边没有人再说话,一时间安静下来。
谢菱偷偷抬了抬眼,发现三皇子坐在旁边,姿态闲适,一直在看着她。
但似乎还有另一道视线从别处过来。
谢菱又喝了一口水,悄悄看向门口。
和徐长索对上一眼后,徐长索迅速地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笔直地站在门边。
谢菱心想,她为什么要被两个人围观着喝水。
她不想再喝了,刚要放下茶杯,岑冥翳忽然开口说话,谢菱手一抖,洒了一些在下巴上。
很快一只温热的手用柔软布巾替她擦拭,岑冥翳拿着一方月牙白的巾帕,将她下巴上的湿痕全部拭去。
他没有碰到她的肌肤,手指隔着布巾从谢菱脸颊上擦过。
谢菱不好避开,和他四目相对。
岑冥翳的黑眸像是逐渐热了起来。
谢菱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岑冥翳显然是反应了一下。他说“我是让人去请太医。”
谢菱哦了一声,心想他只是很正常地说话,她在干什么,随便就被吓到。
没过多久,一位身着医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他提着药箱,替谢菱检查了一遍,最后判断说,这是轻微扭伤,只需要擦药就好。
谢菱谢过了胡太医,从他手里接过了药,很快太医又退了出去,没有对三皇子因为扭伤就兴师动众请太医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谢菱要擦药,因扭伤的是脚踝,所以要褪下鞋袜。
岑冥翳好像没想到这一层,依旧还是坐在旁边,偏头看着她。
她握着药犹豫了一下,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只好跟他说“三皇子,我需要涂药,可否请回避一下。”
岑冥翳慢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大愿意,这毕竟是他的营帐。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起身站起,还把徐长索也带了出去。
谢菱这才开始上药。涂药时,她听见帘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似乎是岑冥翳在跟徐长索说着什么,但徐长索有没有应答,应答了什么,听不清楚。
过了会儿,又有其他人来找岑冥翳的声音。
这回谢菱听见岑冥翳阻止他们进营帐,于是加快了速度,赶紧涂完药,把鞋袜穿好。
谢菱提防着有人要进来,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怎么解释自己在此处,但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也没什么动静。
直到又过了一刻钟,徐长索的声音才响起来“谢姑娘”
谢菱连忙应声,说自己已经弄好了。
徐长索于是掀开门帘进来。
他依旧还是站在门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他看起来比之前脸色差了不少。
只有他从外面进来,却不见岑冥翳。
谢菱便问“三皇子呢”
徐长索依旧低着头,闷声回答“殿下有要事处理,让姑娘在此处稍等。”
谢菱上一次见到徐长索,他还叫自己郡主。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好笑。总之,就是觉得命运很幽默。
她问徐长索“你知道我姓谢”
“殿下告知了属下。”徐长索依旧闷闷。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谢菱一边问,一边试着站起来,扶着桌子走了两步。
脚踝已经不疼了,那位太医的药果然很有效。
徐长索哑口不言。
谢菱本来是随口问的,却没想到他不答话。
于是奇怪地看向他。
徐长索张了张嘴,才说“殿下问我方才是不是在看谢姑娘。”
什么
谢菱有些懵。
似乎见她面色有异,徐长索又多解释了一句。
“殿下说,若是要看,便好好看护姑娘,如果殿下回来时,见到谢姑娘有哪里不妥当,唯属下是问。”
原来只是交代嘱咐而已。
谢菱也没有太在意。
徐长索说完那句话后,却是攥紧了双手。
三皇子的话,不过是在提醒他,谢姑娘与他主仆有别,不是他随意可窥看的。
徐长索本应要分辩一句,他与谢姑娘素不相识,决计没有那般心思,更何况目前看来,谢姑娘是三殿下钟情之人。
但是他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无法否认,他确实看了谢菱,看了很多次。
她迎着风时自由自在的笑容与郡主相像,天不怕地不怕地把三皇子当马骑的骄傲亦与郡主相像。
看着三皇子对谢姑娘悉心照顾,看着谢姑娘在三皇子面前任性骄纵,徐长索才明白,自己心间这种酸涩又空无的情绪,是羡慕。
羡慕他们之间尚无沟壑,亲密无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处。
岑冥翳让谢菱在这儿等,谢菱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透顶,便想出去转一转。
徐长索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就这么一段时间,谢菱已经适应了在徐长索面前以陌生人的身份自处。
山间风景到处都差不多,但细细看来又各有相异,谢菱走着走着,也不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甚至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徐长索。
直到徐长索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在谢菱身前拦了一拦,谢菱才抬起眼来看他。
徐长索紧闭着嘴,像个未开缝的蚌壳,只是拦着她,什么也没说。
但谢菱大约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徐长索耳力过人,能听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远处动静,以前他押送赵绵绵时便常常如此,冷不丁冒出一句,“河流湍急,我们换路”,又或者是“前方有村庄,加快脚程”。一开始,赵绵绵还以为他是故意折腾自己,一会儿停,一会儿快的,就跟其他人押送罪臣家眷时会故意折磨她们取乐一样。
但是后来多了几次,赵绵绵就发现,徐长索是个锯嘴葫芦,除了必要的言辞,不会多说一句话,更不会解释什么,但他每次听到的动静都毫无误差,做的决定也很正确,确实在赶路途中也省了许多麻烦。
于是赵绵绵也就不再以小人之心胡乱揣测,到后面,更是习惯了徐长索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多问一句。
谢菱看他动作,便猜前面大约是有什么麻烦,干脆利落地掉头转道。
身后,正在组织言语想着该如何解释的徐长索倒是一愣。
看着前方的背影,徐长索不受控制地跟上去。
谢菱不去找麻烦,麻烦却还是会主动找上门。
没过多久,一阵吵闹斥骂声渐行渐近。
“好端端的东西放在你那儿,说丢就丢了究竟是你丢了,还是你胆大包天吞拿了我的玉,吴清你可仔细着点儿,那块红玉价值连城,扒了你的皮也赔不起”
又有求饶声喁喁“晋公子,求求您体谅,我们少爷绝没有别的心思,少爷他本也不想替公子您保管这玉,就怕出了差错,惹您不快求求您”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接着闷重滚动声响起。
谢菱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粗布黑衣的小厮如同破壶一般,从山坡上咕噜噜滚下来,手紧紧护着肚子,显然是被人踹了一脚。
将他从坡上踹下来的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少年旁边还跪着年龄与他相仿的一人,看打扮,跪着的那个也是世家子弟,可在锦衣少年面前却低着头如鹌鹑一般,畏畏缩缩,跪地不起。
锦衣少年身边的奴仆也是各个都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上前劝阻主子的。
谢菱看着眼前一幕,发觉她认得那锦衣少年,是永昌伯府嫡亲的子侄,晋玉祁。
在她曾经与谢华珏一同去朝安寺里上香时,遇见了晋玉祁的胞姐。
那位晋家小姐见她年纪颇小,衣着简朴,将谢菱误以为是谢华珏的婢女,先是没有明说,而是指使她又是抱伞,又是来回爬梯去替众人求签祈福,直到谢菱忍无可忍,说自己也是谢家的嫡小姐,为何要帮她们做这些事,那晋家小姐才一脸惊讶,说这都是误会。
事实上,若只是替她们跑跑腿,也就算了,长姐使唤妹妹,谢菱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谢菱抱着一大壶凉茶回来供她们解渴,却恰好看见晋家小姐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少年,与他说说笑笑,还指着谢菱的方向,说“我的好弟弟,你要是想找丫鬟进你房里,可不能找那样的,长得太美艳,做事慢腾腾。”
那少年转过眼来看谢菱,目光一边停在她身上眨也不眨一下,一边大声说“我知道,我以后是要迎娶夫人的,这样的婢女若是放在府上,岂非徒惹主母不快即便我娶的夫人大度不计较,我也要担心这样的女子在我府上会招惹事端。”
她大姐姐谢华珏在一边听着,只是露出憋笑的表情,但并没有解释什么。
谢菱听在耳中,气得血色上涌。
她一路小跑过去,把怀里的凉茶壶往桌上用力放下,第一次对大姐以及大姐的朋友大声说话“我也是谢府的嫡三小姐,晋小姐如此对我指指点点,已经是极其没有礼数。还有你,这位小公子,虽然我不曾见过你,我们素不相识,但你不觉得你对女子挑挑拣拣的语气实在令人憎恶无论是做婢女还是做夫人,世间的女子并不是都会想进你的府上,你要担心她们在你府中作乱,是不是太早了,先担心担心有没有人愿意嫁与你吧”
谢华珏吓了一跳,之前脸上那种听着被人数落自家妹妹的悠游自在神情消失不见,紧张地拉了下谢菱,提醒说“这是晋家的表公子,是永昌伯府的亲戚”
谢菱气在头上,哪还管他是谁家的亲戚,想到自己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别人这样揣测指摘,只恨不得再多骂他几句才好,根本没有把谢华珏的警告听进耳朵里。
晋家小姐虽然很惊讶,上下看了谢菱一眼,这才说自己误会了,但被谢菱这样一通指责,她也没好气,又在旁边说了几句话,颇有些阴阳怪气。
“原来也是个贵家小姐,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你姐姐也不曾提过。”
谢菱最不善这种口舌之争,尤其是绵里带针的腔调,当即脸色涨得更红,小鹿眼气得水亮,紧紧抿起唇,甚至想要去找她打架。
那晋家的少年却是在一旁呆呆地看了谢菱一会儿,发现她有意图要同自己胞姐干架,才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胞姐前面,单手抓住谢菱的手臂。
他年岁比谢菱还要小几个月,身量却已经比谢菱要高,盯着她说“不过戏言了几句,你这样冲动做什么”
谢菱恨恨瞪着他,用力挣了下手臂,没有挣脱。
谢华珏原本看着这一幕,脸色渐渐变白,生怕谢菱会跟晋家的这对姐弟吵起来,连累了她。
现在看到晋玉祁虽然动作粗鲁,但是语气却缓和许多,并没有要跟谢菱争执的意思,便连忙上去,顺着晋玉祁的话开解道“就是啊。花菱,难不成你是听了我们说的玩笑话,听见玉公子不愿意迎你进府,所以才生气”
谢菱气得紧紧咬唇,她想大声驳斥大姐,但是在大姐的朋友面前,她又还是选择给谢华珏留些颜面。
只是心中十分后悔,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有跟大姐一同出门。
受了气不说,现在还被人钳制着,挣脱不开。
这晋家少年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手掌如同铁箍一般,她越挣扎,他抓得越紧,谢菱吃痛起来,踩了他一脚。
晋玉祁怪叫一声,这才松开,低头去看自己的下摆,谢菱踩他时,他早有反应地躲开,当然没被踩到脚,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踹了一下,下摆处有个小巧的灰痕。
晋小姐看到,自然很是生气,刚要拿着这个由头对谢菱讨回来,就被自家下人从不远处跑来打断,说他们的父亲在上边儿遇见了三皇子,正在听三皇子训话,叫他们两个也速速回去。
晋小姐这才收敛,整理了仪容赶紧往父亲那边去。
晋玉祁当然也不敢耽搁,只是临走前,又拎着自己下摆的锦袍给谢菱看了看,指着那个灰印,跟她说,下次找她算账。
那里那个人走后,谢华珏的恐慌才渐渐平息,站到谢菱面前,教训道“永昌伯府的地位比咱们爹爹还要高,我能结识晋家的表姐弟,已经实属不易,那晋小姐是爱开玩笑的,谁不被她说两句。”
谢菱攥紧五指,顶嘴道“姐姐喜欢被她说,自己去被她说好了。我被别人当成婢女,言语之中都是羞辱,姐姐竟然就在旁边听着,不帮我辩白”
谢华珏的脸色,却比她更加理直气壮,接着教训她道“她说在兴头上,正是高兴的时候,我去打断,岂不是坏了人家的兴致她说两句又怎么了,回头就不记得你,你与她又从无交际,在意这个干什么你就是太重视别人的想法,别人说你一句,你就要跳脚。”
谢菱说不过谢华珏,心里却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情况。
她只是不满别人不尊重自己,跟她重不重视外人的想法没有关系。
她分明是受害者,已经蒙受了不白之冤,谢华珏还要将额外的痛苦加诸到她头上来,好似她会承受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谢菱气得眼泪都流出来。
在外人面前,她虽然也生气,但只是愤怒,起码不能输给没道理的人,哪怕吵不过,她宁愿打一架。
但是在自己姐姐面前,她没有冲动去多解释什么,有种心灰意懒的感觉,被大姐数落着,心里感到委屈,所以控制不住眼泪。
谢菱擦着眼泪,没有再管谢华珏的反应,不多时,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来,谢菱本以为是谢华珏,接过手帕,才发现那手掌宽大,掌心干燥平坦,纹路并不细腻,是只男人的手。
她懵懵地抬起头,看见三皇子站在自己面前,长身而立,宽肩窄腰,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正递给她巾帕。
而她大姐谢华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一旁,正弯腰行礼,不敢抬头。
谢菱气息不匀,嗝了一下。
三皇子以为自己吓到她,又退了一步,拉开些距离,才道“姑娘还好么”
她愣愣的,看似在发呆,其实心里在想,方才她气得热血上脑,都没有仔细听晋家那两姐弟说话,回想一下,好似他们提到的就是三皇子。
这不是她的任务对象嘛
因面对任务,谢菱便忘记了之前吵闹的不愉快,先摇摇头回答他的问题,又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什么,又点了点头。
岑冥翳这回是忍不住笑了,他这才解释,原来方才他在上面,听见有人吵闹,搞清楚了这边的状况以后,已经把晋家那对姐弟叫回去训斥了一番,想必以后他们不敢再乱来。
谢菱忍不住盯着三皇子瞧,原来是皇子替她解围,否则还不知道要与那晋家姐弟吵到什么时候去。
三皇子没有多说,他只是路过,见到不平随手相帮,深深看了谢菱一眼后,便带着侍卫离开。
那之后,谢菱回去路上没有再跟谢华珏说话,后来也再也不跟着大姐出门。
而她本来就没什么相熟的朋友,因此除去参与重大宴会,她也很少再出门玩耍。
后来没有再碰上晋家两姐弟,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出门减少的缘故,还是因为三皇子的训诫真的起了作用。
现在谢菱回头看着被晋玉祁一脚踹下山坡的小厮,再移动目光看向晋玉祁,这才想起了当日的仇。
晋玉祁吃过教训后,看来依然本性不改。
他的朋友帮他保管东西出了差错,都动辄打骂,她当日踹了他一脚,恐怕他会报复得更深。
晋玉祁也看见了谢菱,他呆了一下,就抛下被他训斥的另一个少年,以及被他打骂的奴仆,大步朝着谢菱走过来。
“谢花菱,你”
谢菱见他气势汹汹,怕他要动手,便往徐长索身后躲了躲。
徐长索停止脊背,伸手将她拦在身后。
“你,你”晋玉祁步子顿住,似乎没想通谢菱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后,他声音猛地拔高,又把谢菱的名字喊了一遍,恶狠狠道,“我又不会打你,你躲在这个人身后干什么”
尤其是他走近后,看见徐长索身形挺拔,相貌英俊,虽然大约认出来有些眼熟,似乎是京中的指挥使,但他那副挡在谢菱面前,以保护者自居的姿态,还是让晋玉祁恼火不已。
“谢花菱”晋玉祁越不过徐长索,便干脆隔着他,压低声音怒气冲冲道,“你跟这个人独自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和他搞上了”
又是这般的污言秽语,直面冲过来,谢菱脸白了白“你,你说什么。”
晋玉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
他身边一个看起来地位颇高的小厮跑上前,替他把没说出口的那句话补完“我们家少爷问你,是不是跟这个男人有了苟且。”
话音刚落,那小厮就被徐长索狠狠一拳揍在面上,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再抬头时,眼窝青紫,额头破了口子,鲜血直流。
徐长索身为指挥使,虽不是什么名门高官,这小厮或许不认得,但他身份不比晋玉祁低,甚至不见得比晋玉祁倚靠的永昌伯府低,他当然不能容忍区区一个小厮出言侮辱,仅仅揍他一拳,根本不算什么。
晋玉祁似乎也意识到轻重,讶异地看了徐长索一眼。
谢菱咬了咬牙,转身快步离开。
她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晋玉祁这种爱招惹是非的性子,她被三皇子接到帐篷中医治的事,如果被他发现,一定会被他吵闹得到处都是。
若是闹开了,三皇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定然不会再进行这个无聊的猎艳赌约,那他和谢菱的故事线也就到此为止,她就要把这个世界的任务重新做一遍。
那当然不可以。
徐长索也紧紧跟在她身后,身影将她的背影完全挡住。
任凭那晋玉祁在身后又喊了几声谢菱的名字,谢菱都没有回头。
谢菱急急走着,直到彻底甩开身后的人,才将步伐放慢了下来。
徐长索跟着她,亦快亦慢,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谢菱呼出一口气,不论怎么说,方才多亏了徐长索,她才躲过晋玉祁的纠缠。
谢菱停下步子,回头朝他道谢,又说“对不起,你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还连累你与永昌伯府交恶。”
徐长索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谢菱的足尖“你的脚。”
谢菱愣了下,旋转晃动了下脚踝,她本来就扭得不是很重,涂了药后又过了这么些时间,已经完全好了。
于是她说“已经没事了,我不想再生事端,劳烦指挥使送我下山去。”
徐长索顿了顿,说“三皇子请姑娘等他回来。”
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让谢菱忍不住笑了,有些无奈,说了几句心里话“你怎么比我还当真三皇子贵人事忙,既然已经去处理要紧事了,都不一定还能想起我,或许最后会想起来,但也大约是着人送一封信过来,信上再安排你送我回去。”
“再说,你想一下,我不过是一介闲人,有什么事需要三皇子当面跟我说的呢他也不值得为我来回浪费这么多时间。很快就要天黑了,为免二姐寻不到我着急,我还是早早回去吧。”
徐长索忍不住愕然,盯着谢菱说“谢姑娘,你并不”并不信任三皇子。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因谢菱只朝他笑了笑,便转身顺着山路走去。
徐长索心中难免震撼。
他直到这时才发现,有些事情,谢姑娘或许已经想得通透明白,却宁愿做个糊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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