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魔女

    兰贵妃身旁的侍女替她撑着伞, 挡住檐下飞溅的细雨,见她动气,连忙伸出手, 在贵妃背后顺了顺“娘娘, 小心身子。”

    兰贵妃挡开她的手,神情依旧不悦。

    一旁的管家也慌忙弯腰拜了下来“是啊,贵妃娘娘, 您如今是身怀龙嗣的贵体,这几日已经如此操劳了,可万万不能再动怒, 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兰贵妃垂下眼睫, 抚上自己的小腹。

    静了半晌,才道“进去吧。”

    身后的侍女亦步亦趋地跟着,房间里, 一股浓郁的药味, 混杂着血腥味, 之前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觉得, 现在出去了一趟, 再进来, 才发现气味浓得刺鼻。

    侍女忍不住蹙了蹙眉,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

    管家忙道“开一扇窗子通风吧, 别熏着宫里的姑姑。”

    先前黎夺锦一直昏着, 又在发高烧, 门窗全都紧闭, 下人们不敢让外面一丝一毫的寒气钻进来, 就怕让他病得更重了。

    此时人既然已经醒了, 开一扇窗也不会碍事。

    兰贵妃瞥了一眼身旁, 没有阻止,西窗撑开后,屋里的气味淡了些,兰贵妃身边的侍女神色才好了点。

    她殷勤地笑笑“娘娘,我是怕这屋里的药味,冲着您。”

    兰贵妃扯了扯唇,没说话。

    她缓步越过屏风,黎夺锦已经简单洗漱完,下床来。

    原先根本勾不起黎夺锦一丝一毫兴趣的食物,如今被他拿在手中狼吞虎咽,眼神莫名透着股凶狠。

    他吃得急,喉咙口噎得难受,黎夺锦却好似察觉不到似的,继续拼命地塞着。

    兰贵妃坐到桌边,擦了擦他额角依旧不断渗出的汗珠。

    她收回手帕,对屋里的下人道“世子用膳,你们都下去吧,我照料着就行了。”

    “是。”世子府中的下人很快鱼贯而出,将医师们领去偏殿歇息。

    兰贵妃身旁的侍女却为难道“娘娘,这,您也该休息休息了,更何况,您不应该靠这么近,谨防过了病气。”

    兰贵妃仍是笑着,声音却冷了下来“这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身上的病气,不会不长眼地过给我。”

    那侍女连忙要跪下认错,兰贵妃却道“好了,下去吧,待世子用完膳,我自会去休息。”

    这下,侍女才没什么好说的了,犹豫再三,还是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姐弟二人,黎夺锦咬肌用力,腮帮动了动,牵扯着眼下那粒泪痣也晃了晃,转眸看向姐姐,目光中有着探究。

    兰贵妃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讽笑“没错,她不是我惯用的侍女,是宫里,让我带出来的。名为照顾龙嗣,实为监视罢了。”

    黎夺锦声音嘶哑,开口道“监视什么”

    “自然是监视我有没有好好照料腹中的孩子。”兰贵妃抚上小腹,笑容中讽意更深,“在皇家,怀上了孩子的女人,便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像一个器具,你懂吗但,也多亏了这个孩子,否则我又怎可能被准许放出宫来看你。”

    黎夺锦眼眸闪了闪,不说话,进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兰贵妃看着他,低声开口,语气认真道“你说清楚,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已经把西部的兵安顿好了,我在宫中的地位牢靠了,你活不活着,都已经无所谓”

    黎夺锦的眸光又闪了闪,仍然没说话。

    显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兰贵妃闭了闭眼,似是掩去深深的疲惫,再重新睁开盯着他“那现在呢你看着我腹中的孩子,还觉得你可以那么轻易地去死吗”

    “阿锦,你是我唯一的血亲,我不求你能让我倚靠,但你在这个世上,我便不是孤身一人。我不管你曾做过什么错事,有多么厌恨自己,但我需要你活着。”

    黎弱兰声声恳切。

    她再度压低声音“我怀的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便要叫你一声舅舅,要你一世庇佑。若是生不下来,我自然要来向你讨一个去处。”

    黎夺锦微怔,倏地扭头看向黎弱兰,凤眼眯了眯“生不下来,是何意。”

    黎弱兰与他相似的凤眸幽深,面颊轻轻抖动了一下,没有言语。

    黎夺锦猛然反应过来。

    应当不是姐姐的身体出问题,那么,便是宫中出了问题。或者,即将要出事。

    黎夺锦深吸一口气,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

    “姐姐安心,我不会寻死。”

    黎弱兰幽幽道“你醒来时,半梦半醒的呓语,我听见了。”

    “阿锦,你要如何去向一个已逝的姑娘求得原谅,你就不能放过你自己吗或许,你不曾执意寻死,可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将自己送进地狱”

    地狱

    黎夺锦摇摇头。他终有一日死后会去哪里,他不知道,但醒来之前,他才是置身于真正的八寒地狱。

    阿镜被他的剑穿透心脏,这画面好似一根硕大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脑中,然后在其中不断地翻搅。

    他在梦中看见了阿镜,才刚刚开始高兴,却猝不及防之间亲眼目睹了这个场景,如同遍历八寒地狱之苦。

    是阿镜把他扔下地狱的。

    阿镜恨他。

    果然,是因为阿镜已经对他感到厌恨,所以五年了,阿镜始终没有回来看他一眼。

    在他决定要改变自己梦境的那一刻,梦中的阿镜也变了。

    她从把黎夺锦救回人间的佛女,变成了一句话便能将他扔进梦魇旋涡的修罗魔女。

    她的模样未改,仍然是阿镜,却又不再是从前那个阿镜。

    黎夺锦在梦中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黎夺锦心中苦涩,可他更加明白,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改变梦中阿镜的结局,他决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阿镜死在自己眼前,否则,他心中的业火会日日夜夜地灼烧他,他只会恨自己没有早些下地狱。

    送别了姐姐,黎夺锦叫佣人进来收拾碗筷。

    他经过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青黑,形如枯骨,长达几日的昏厥和轮回般的梦魇反而使他变得更加疲惫,黎夺锦知道,自己需要吃饱饭,好好地睡一觉。

    仆从退下,黎夺锦忽然腹中一阵翻搅,手撑住了门框,手背上浮出游动的青筋。

    他干呕了一阵,好在没有真的吐出什么。

    几日未正常进食,只靠药剂汤水吊着,腹中早已承受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刺激。

    黎夺锦用力地咽了咽喉咙,将那股呕吐感狠狠地吞咽下去,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

    他若是不撑住,没有人能替他救梦里的阿镜。

    卧房内,重新点起许久不曾点过的安神香。

    这种香,曾经被黎夺锦用来减缓每月一次的头疾症状,后来有了阿镜,他再也没有点过。

    阿镜离开后,黎夺锦仿佛是为了维系某种错觉,依旧坚持不肯用香,仅仅靠拼命回忆与阿镜有关的点点滴滴来撑过去,其余一切安排,与阿镜在时别无二致。

    好像只要维持这样,就能不磨灭阿镜在他身边曾留下的痕迹。

    阿镜最后的遗言,曾经祝他达成所愿,再无梦魇。

    可如今看来,这仿佛是一句诅咒。

    他最大的愿望,早已经不再是查清父亲的死因,为父报仇,而是要阿镜留在他身边,与他共度一生,就如同他曾经在幻想中闪回过的画面一般,阿镜与他平分世子府,每日清晨日暮,阿镜都在他的身侧,迎来送往。

    他为了这个奢望,简直几近疯魔,甚至虔诚地信了在别人眼中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的老道之语,将头磕破,膝盖跪破,只为招回阿镜的魂魄。

    可是整整五年,他一丁点希望都看不到。一边在绝望中煎熬,他却一边连一丁点怀疑都不敢生出,只怕万一惊扰了阿镜的魂魄,让阿镜更加不可能回来。

    他的愿望,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达成,但哪怕用尽一生,他也要一直追寻。

    至于“再无梦魇”,黎夺锦更是输得一败涂地。

    曾经他对阿镜说,没有阿镜在,他总不得好眠,可阿镜真的离开之后,黎夺锦甚至觉得连入睡都成了一种罪恶。

    他维持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迫不得已地闭上眼,也不知道究竟是睡着了,还是疲惫至极昏了过去。

    再强健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一日日亏空下去,黎夺锦的梦症只会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到了现在,他看似理智平静,可事实上,他潜意识中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异。

    安神香幽幽燃烧着,这里面有药物的成分。

    几年不用,黎夺锦对这安神药的耐受性不再像五年前那样强烈,他双手微合,搭在身上,合目进入梦乡。

    梦中,他在沅镇别院的书房。

    他回到了上一场梦开始的时间点,就是在这间书房内,阿镜问他“可是阿镜已经死了,怎么办呢”

    就那么一句话,让他失去对自己梦境的掌控,陷入无尽的噩梦轮回,在睡梦中休克昏厥。

    现在,他回来了,黎夺锦不知道他下一次还能不能再回到这个由自己构建的梦境,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黎夺锦大步走到桌前,展开舆图,抽出专用信笺与毫笔,飞快地写就数封命令。

    而此时,他桌旁还散乱着一些其它的展开的信件,若是对比一下,便能看出他现在正在心尖上写下的命令,与之前他以同样笔迹写就的内容,完全相反。

    曾经按照计划,黎夺锦故意设下陷阱,不设防地让那个真正的奸细触及到核心机密,引得有心之人到世子府来反咬一口。

    在这个时候,他只需要去追踪其余那些势力的踪迹,看它们投向了谁,保护了谁,真正的奸细和他背后的势力,便能水落石出。

    真正背叛黎氏、背叛将士、背叛金朝的人,必然会在这个时候去找一个替死鬼。

    黎夺锦将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故意去配合,让这些人在他府中翻找出一个所谓的奸细,他也很清楚,此时被揪出来的,一定不会是真正的叛贼。

    但是,他们却捉住了阿镜。

    黎夺锦事先,确实没有设想到这一点。

    他终究是过于自负,阿镜是他已经圈入亲近范围内的人,在某种意义上,阿镜就如同他自己。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保护圈中的阿镜,会成为目标。

    但,仔细想想,这背后之人一定是有所预谋,既然要找一个替死鬼,不如找一个对黎夺锦有重要意义之人,若是事成,既可以隐瞒自己,又可以重重挫伤黎夺锦,岂不是一石二鸟。

    如此一来,黎夺锦更加无法插手,否则只会暴露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自负地相信,只要他能在最后关头护住阿镜,就无损于计划,也无损于阿镜。

    可后来,他的计划确实成功了,却错估了阿镜。

    为了救城中百姓,阿镜用他的剑受死,他的佛女在那一日普照了上万民众,却独独遗弃了他。

    这是为了惩罚他的狂妄,他的欺瞒,是他先用自以为周密的心机和计算背叛了佛女。

    阿镜一定是不再信任他,否则,不会在那种时候决绝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杀死阿镜的剑,是黎夺锦亲手递过去的。

    黎夺锦指尖颤抖,几乎无法再完整写下一个字。

    他用左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右手腕,才勉强止住了这种颤抖。

    他继续写下新的布置,终止之前所有的计划。

    门“笃笃”敲了两声,黎夺锦回过神。

    上一次梦境,同一个时间点,阿镜是在门外,赌他会叫人开门。

    这一次,进来的是侍女。

    侍女先进来,福了福身,紧张地扭头看看身后,一边对黎夺锦道“世子爷,阿镜姑娘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还、还说请世子爷去查看。”

    黎夺锦凝了凝眸。

    又不一样了,自从他决定改变梦境之后,每一次梦中,阿镜的反应都跟记忆之中不一样。

    阿镜怎会故意砸坏屋里的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他放下笔,大步走出了书房。

    阿镜的房门,被婢女从屋外闩上,似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跑。

    黎夺锦打开门,就看见当着门口的一张长桌上,阿镜束着高高马尾,坐在上面,纤长灵巧的双腿架在空中微晃,双手撑着桌面,偏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中的一个角落,还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谣。

    她看起来,很轻松,甚至有些开心。

    黎夺锦顿了顿,没有立刻说话。

    阿镜发现了他的动静,转回头,定定地看着他,朝他扬起一个笑容。

    那笑容弧度完美,又甜又自然,让人如见春风。

    但,阿镜是不会这样笑的。

    他曾经教着阿镜微笑,阿镜始终没有学会。

    她像是不需要这些情绪表达方式,所以永远学不会。毕竟,她有一双那样澄澈清润的眼睛,就已经足够让人了解她所有的情绪。

    黎夺锦后退了两步,似是有所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面前的修罗魔女歪了歪脑袋,马尾晃动,用阿镜的声音开口甜甜道“来捉奸细呀”

    黎夺锦立刻屏住呼吸。

    如果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一定会再一次被这句残忍的话扔进深渊。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沉湎于自己的痛楚,对他来说,是太过奢侈的做法。

    他必须抓紧时间,改变阿镜接下来的命运。

    黎夺锦脚步踉跄了两下,几乎是奔逃地回到书房。

    他执起笔,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写字,心中只想着,快一点,为什么不能更快一点。

    这之前布置过的程序太复杂,即便是计划着一切的世子,想要全盘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门扉吱呀一响,轻轻的脚步声踩了进来。

    黎夺锦握着笔杆的指尖一紧,微微抬头,看到阿镜投在地上纤细的影子,便又立刻低下头,咬牙继续书写。

    阿镜走到了他桌案前,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看不明白,黎夺锦这是在做什么。

    她发现自己再一次进入到这个梦境里后,并没有再急着去找黎夺锦。

    而是尽己所能地寻找着出口。

    人的梦境只会根据自己的意识和了解构建,这个梦境无论看起来多么像现实,也不可能完全复刻现实。

    毕竟,一个人的大脑再怎么强悍,也总会有疏漏的地方。

    正如黎夺锦不可能记得清楚他每天的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饭菜,黎夺锦也不可能记得阿镜房间里每个角落是什么尺寸,用的什么木材。

    只要找到了他的疏忽之处,他记不清的模糊之处,那一块地方应当就会尤其脆弱。

    她若是将那脆弱之处击破,梦境或许就会出现裂痕,进而崩塌。

    不过,在阿镜还没有找到破解口的时候,黎夺锦便来了。

    阿镜从从容容,将自己准备好的那句话对黎夺锦说了出去。

    倘若按照她的预料,黎夺锦应该是要受不了刺激,再一次崩溃,如同上次那般,将她弹出梦境。

    哪怕她预估错了,这一句话并没有刺激到黎夺锦,她也可以借机试探黎夺锦的新底线。

    可谁知道,黎夺锦只是晃了晃,便拔腿就走。

    而且他走的地方并不远,就是在书房里。

    他伏案写字,仿佛就是一个公务繁忙处理不完的忙碌世子。

    这是做什么,无视她

    阿镜微恼地蹙起了眉。

    黎夺锦知道眼前的人在不高兴,但是,他只能装作没看到。

    他感觉到修罗魔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悠来去,似乎是菜市场上挑选精肉的买家,在寻找着,从何处开始着手。

    黎夺锦明白,自己的防线在眼前这人面前不堪一击。

    他只能尽力加快手下的速度,写的信一封盖过一封。

    终于,停在他脖颈上的目光移开。

    桌案前的脚步也走远,却又并未完全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屏风前停了下来。

    她好像一个感觉到困倦的捕食者,守着即将再次下手的猎物,打算等猎物不设防之时,再伺机而动。

    黎夺锦趁着无人说话的间隙,终于抬起头,悄悄地看了阿镜一眼。

    阿镜坐在美人靠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的眉眼依旧纯澈见底,偏头看着窗外,依然像是某种小动物。

    在她不说话、也不看着黎夺锦时,她并不像个魔女。

    而只是阿镜。

    她就是阿镜。

    黎夺锦再一次地确认了这一点,无论梦境如何改变,无论梦中的阿镜如何对他,世上都只有这一个阿镜。

    黎夺锦看向阿镜的目光不由得变长,长过了一阵风的时间。

    阿镜有所察觉,倏然扭头,却又只看见黎夺锦低下头去研墨的身影。

    阿镜轻嗤一声,又重新观察起黎夺锦的动作。

    直到黎夺锦收起了所有东西,并且一封又一封地将之前作废的书信撕毁,阿镜才起身走了过去。

    这回,却是黎夺锦主动向她搭话。

    黎夺锦看向阿镜,尝试着想要找回之前相处的模式,“你对方才来我这里的侍女说了什么让她不敢通传于我,还将你锁在房中。”

    阿镜回想了一下,回道“我说,我不属于世子府,当然要离开这里。”

    这里是黎夺锦的梦境世界,除了她和黎夺锦,其余人都不是真人。

    那个侍女拦住她的行为,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侍女自身的行径,只不过是黎夺锦本人知道梦中发生的一切,潜意识指使梦中角色做出的反应而已。

    只不过,这种事情,此时梦中的黎夺锦当然不清楚。

    他闻言,有些急了,沉声道“你当然属于这里,你忘了我对你承诺过,这一次,那个承诺不会再失效。”

    不论是佛女还是修罗魔女,黎夺锦只知道,这一次,他一定要获得阿镜的信任。

    阿镜愣了愣,似乎是也回想起了那个承诺。

    那是他们多么好的日子,亲密无间,相依相偎。

    他不会再让阿镜死在自己面前,会和阿镜回到之前那样的日子,若真有那么一日,他甘愿将神魂永葬梦中,只在世间残留一具行尸走肉。

    阿镜的面容也浸了柔水一般,似是被他说动,怀念起了从前,相信了他的话。

    她用这样给人希望的神情,慢慢地,反问“真的吗,世子爷”

    黎夺锦脸色忽地煞白,浑身僵硬,耳中传出尖锐嗡鸣。

    他听见他自己在求救,乞求的,卑微的语气。

    “不,求求你,不要这样叫我”

    阿镜一生,只叫过他一次世子爷。

    就是她死的那日。

    黎夺锦身躯变得佝偻,慢慢地跪倒下去,眼前的视线又在逐渐崩塌,面前的人影似乎也在逐渐消失。

    他最终整个身子匍匐在了地上,在那人消失之前,伸手拽紧了修罗魔女的裙摆一角。

    世界的坍塌停止了,他用这微弱的力道,勉强再一次困住了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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