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愈

    他的指骨攥住那一小片布料, 如同最后的献祭,攥住了那渺小的一丝生机。

    苏杳镜想要撤开腿,却无法扯动, 她的裙裾像被钉牢在地面上一般, 即将展翅的蝶,被强行拽住留了下来。

    在黎夺锦的梦中,他是造物主, 是可以改变一切的神,他的意念可以让世界倾塌,也可以让他自己变得力大无穷, 被他抓住之人, 无法挣脱。

    黎夺锦死死咬牙,待耳中的那阵嗡鸣渐渐消散,才努力地抬起头。

    他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凌乱的黑发黏在苍白秀丽的脸上, 嗓子眼里如同卡进了粗砺的石子, 出口的声音破碎。

    “阿镜, 你能不能重新信我, 就这一次。”

    他可以改变梦中所有的事物, 却改变不了阿镜的心意。

    任凭他穷尽千言万语,都不如将事实摆在阿镜面前让她看, 来得直接。

    可是, 如果阿镜不想看呢

    黎夺锦指骨越发用力, 生怕这最后一点裙摆也从他手中溜走, 根本无暇顾及, 他跪伏在阿镜脚边的姿势。

    他已经对着看不见的佛祖朝拜过无数次, 对着看得见的阿镜, 有何不能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头顶上,终于传来女子缓慢而冰冷的声音“放开。”

    黎夺锦用力地摇摇头,只一再地重复“阿镜,阿镜,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身陷囹圄。你会活着,活得好好的”

    苏杳镜蹙了蹙眉。

    她低头,玻璃珠似的眼睛半垂下来,奇怪地打量着黎夺锦。

    继而开口问“黎夺锦,你在说什么。这只是你的梦,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虚妄的,你还记得吗”

    系统蹦出来,阻止道“宿主,他现在只是梦中人,并不知道这是梦的。你不能给他灌输超出他意识范围的事,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

    系统看了眼情绪值,一号情绪条正在逐步逼近安全线,即将有超出的趋势。

    系统回答道“否则,该可攻略角色可能会精神错乱,大脑受损,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死亡。”

    “导致死亡这是什么坏事么。”阿镜歪了歪头,在脑海中冷冷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阿镜死一次,他死一次,这才叫做公平。”

    系统骤然失声。

    它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宿主上次说的话,居然是认真的。

    系统分明没有实体,却也突然有了毛发倒竖之感。

    好在,宿主很快换了一个话题。

    “他不能只躲在梦中当一个过去的人。我要他清醒过来。我要在梦中叫醒他,只有他本人,才能彻底结束梦境,将我放出去,我要和他本人沟通。”

    “和、和本人”

    系统勉强收拾好自己的数据流,很快理解了宿主的这句话。

    有的梦醒来就忘,有的梦却可以留下信息,醒来后也深深留在脑海里。

    可是,这样的信息如果不是因为巧合偶然留下来的,便是因为过于冲击、深刻,做梦的人被刺激得在梦中拥有了部分清醒意识,所以能够记住。

    这就是为什么,通常而言,人对噩梦、春梦总是会记得比较清楚。

    宿主这是,打算怎么做

    阿镜这句话落音之后,黎夺锦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色。

    虚妄的为什么。他只知道,现在阿镜好端端地在他面前,这是在另一个令人痛苦的世界,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他单手撑着地面,眼神直愣愣地垂落在地板上,另一只拽着阿镜的手丝毫未松。

    苏杳镜眯了眯眸子,看着他,森森问道“你是不记得,还是不承认”

    黎夺锦嘴唇发青,好似受冻一般,整个人颤抖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往他的脖颈衣领里灌着深冬的雪。

    “我不理解。苏杳镜道,“你说,想要让我活过来,可是,我只活在你的梦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分不清楚吗。黎夺锦,你想要阿镜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做什么”

    黎夺锦身体摇摇晃晃,似乎跪不稳了,眼前一片晕黑。

    他听见阿镜的问话,语句破碎地勉强回答“我,我,爱”

    “爱”

    苏杳镜的眸子又眯了眯。

    她左手横放着,托着右手手肘,右手的食指微曲,扣在下巴上,轻轻地点了点“你爱阿镜”

    这个字眼,哪怕她在第一世时听到过一次,她都有可能已经完成任务了。

    迟来的爱意不是深情,是惩罚。

    苏杳镜仔细思考了一下,甚至发出了拖得长长的“嗯”的声音,似是在思考一道有理有据的逻辑难题,缜密严谨地分析判断着,而不是在面对一句连出口都支离破碎的告白。

    她长久的停顿如同审判的过程,黎夺锦呼吸艰难,急促,用力地仰起头,眼角边的泪痣变得深红,眼神急迫恳切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阿镜相信。

    苏杳镜已经在此时得出了结论。

    她放下右手,开口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黎夺锦吃力地点点头。

    “你替阿镜收尸了么”

    黎夺锦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整个人变得空白。

    他没有。

    他当时在刑台上,在外人看来,是行刑者。杀死一个既定的叛徒,他不应该有任何情绪反应。

    知道他计划的下属为了不让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意外的情绪,趁他失态失控之时,挡住了世子的神情,及时将他拉下台。

    阿镜在他面前死去,被送去了乱葬岗,他再去找的时候,甚至没有找到阿镜的尸身。

    黎夺锦闷哼一声,再也跪不住,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拉扯着阿镜的那只手却依旧不肯松。

    看着他这副模样,苏杳镜无趣地移开目光。

    她当然知道答案,因为,在阿镜死后,系统立刻找了个不影响世界剧情的时机回收马甲,阿镜的“躯体”早已不存在,黎夺锦不可能给阿镜“收尸”。

    当然,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事情。

    可是对黎夺锦来说,他对着一个他连尸首都未护住的人说“爱”,他怎么敢的呀

    她实在不懂黎夺锦还在犟什么。

    苏杳镜动了动脚踝,裙裾却依然扯不开,苏杳镜冷冷地垂眸盯着他,那眼神冰得吓人,如同无机质的半透明物质。

    她脚尖微动,转了个方向,用力踩上了黎夺锦的手腕,并且毫不留情地加重力道。

    黎夺锦倒在地上,他的侧脸压在地面上,眼睁睁看着阿镜的鞋尖踩在自己手腕处,一点点用力,朝下碾压。

    痛他没有感觉到痛,他用半边身躯用力压着的心口痉挛刺痛,比手腕上的痛感更加强烈真实得多。

    可是黎夺锦看着阿镜的动作,眼眶涨得发痛,眼尾的泪痣红得快要滴血。

    曾经的阿镜为了不让他头疼,以手指作梳,温柔地替他梳理太阳穴,掌心的柔软温暖,是他睡梦中安心的来源。

    可是现在的阿镜,为了摆脱他,愿意踩折他的手腕,毫不怜惜。

    他错了,他杀了阿镜,也杀死了阿镜对他的偏爱,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招来入梦的阿镜魂魄,是地狱里仇恨浸染的修罗,对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情意。

    黎夺锦觉得浑身飕飕的冷,心脏像是被冻成了一块不会化的冰,被人狠狠地用铁锤敲碎,刺得他浑身血脉抽搐地疼。

    看着黎夺锦痛楚难忍的模样,苏杳镜松了松脚上的力道,低声道“醒了么”

    这里只是梦境,她无论给黎夺锦身上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他醒来后都不会存在。

    苏杳镜要的,只是他在梦境中幻造出这种痛意,以刺激他清醒过来。

    有一个说法,说梦里是不会感觉到痛的,其实并不完全是,如果受到足够的心理刺激,身体会下意识地进行反应,痛楚的神经依旧会工作,并且会催促意识尽快苏醒,这是人体本能的自我防护。

    黎夺锦的手腕不疼,胸口里却如同有一把锯子在拼命地翻搅。

    他用力摁住自己的心口,好似只要这样做,那个破开一个大口子的地方就不会再漏着夹带冰霜的寒风。

    他抬起头,对上阿镜低头看他的视线,阿镜眼中的冷静与漠然让他感受到没有尽头的绝望,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重重敲着,告诉他,无论他再付出多少,他都不可能再和阿镜走下去。

    可是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黎夺锦浑身哆嗦着,站了起来,他确实已经清醒,眼神中茫然褪去,多出了触目惊心的执拗。

    此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沉湎于回忆的梦中人,而是心存妄念的疯子。

    苏杳镜看着他站起来,知道他已经清醒,扬了扬下巴,刚想说话,却忽然被黎夺锦整个人按到了桌边。

    从入梦以来,苏杳镜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黎夺锦以身体罩住她,牢牢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困在了一起,以一种囚禁的姿势。

    好似,这个他营造出来的梦境已经不足够再困住阿镜,只有用他自己的手,自己的躯体,才足够安全。

    他的身体还在不断地颤抖,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松,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狐,明明已经力竭到颤抖,却仍然燃烧着自己的心脏,将眼前人牢牢扣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黎夺锦一手摁住阿镜的腰,一手抚上阿镜的脸庞,他的手掌也颤抖着,扑在阿镜颈间的呼吸凌乱急促。

    “那就,让我永远醒不过来罢。阿镜,我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你错了,这里怎么会是假的只要我们都在这里,这里的世界才是真的。”

    “阿镜,你和我待在这里,永远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谁说一定要分清楚幻想和现实,我们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苏杳镜凝眸,不得不说,黎夺锦疯批的程度,确实有点把苏杳镜惊到。

    谁会为了虚妄的梦抛弃现实

    起码苏杳镜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黎夺锦是用“招魂”的方式把苏杳镜的人格召进梦里来的,苏杳镜虽然不会在这里受伤、死亡,但是如果黎夺锦真的强行关闭梦境,让她找不到出口,她梦境之外的躯体就只能一直沉睡。

    她眼神中逐渐浮出不耐烦,还有一丝狠意。

    隐隐察觉到黎夺锦想做什么,苏杳镜猛地抬起手扣住黎夺锦的脖子,跃起夹住黎夺锦的腰部,狠狠一个扭转,利用自己的重量,反身将他压在了桌上。

    黎夺锦后脑狠狠撞在桌面,呼吸依旧灼热,目光紧紧盯着阿镜。

    苏杳镜寸步不让,伸手在凌乱的桌面上随便摸到一把用来拆信封的小刀,抵在了黎夺锦眉心。

    “要留,你自己留。黎夺锦,既然这是你的愿望,不如你现在就死在这里,你死了,还有什么力气困住我”

    “不,不。”黎夺锦瞳孔微微涣散,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话,喉中喀喀作响,似乎卡入了什么异物,阻止了呼吸。

    他视线失去了聚焦,虚无地盯着上空,一个劲地追问“阿镜,你要去哪里你还没有原谅我,哪怕我死了,你还是会恨我。”

    苏杳镜声音很冷,没有任何情绪“恨你我不会恨,我只是再也不会想起你。”

    黎夺锦狠狠怔住,继而哑声嘶吼,仿佛野狐在雪原上无声地哀哀哭泣,但它仍然守着自己的巢穴,哪怕已经气尽力绝。

    苏杳镜捏紧小刀,刺向黎夺锦的脖颈。

    在穿书世界中,如果主角死亡,世界就会崩塌,但现在黎夺锦已经不是主角,即便是死亡,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更何况,他想要拘住苏杳镜的人格,让苏杳镜也跟着他永远沉眠,苏杳镜杀他,也只是为了自保。

    黎夺锦猛地用力,举起手挡住刺下来的刀刃,却没有用力反抗,只是护住自己的脖子而已。

    他们的动作让身下的木桌咯吱摇晃,桌上的东西散塌下来,抽屉也被晃开,掉出零散的纸张。

    小刀深深扎进黎夺锦的小臂,刀片整个埋了进去,深可见骨。

    血流涌了出来,垂落在桌面上。

    黎夺锦瞳孔依旧涣散着,喉咙痉挛地紧缩,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阿镜,不要杀我,不要忘了我。”

    苏杳镜顺着那些血液低头看去,余光瞥见了一张纸。

    上面写的寥寥几句话,却引开了苏杳镜的目光。

    她顿住,忽然伸手拾起那张纸。

    那是一份记录,和其它许多份类似的记录叠在一起。

    上面记载着阿镜每日的行踪。

    阿镜知道,在世子府,许多人都被这样记载着,但她从未去看过自己的记录,因为她每天做了什么,都会自己跟黎夺锦说,从没有瞒过黎夺锦任何事,至于会不会被黎夺锦跟踪记录,她觉得无所谓。

    这是黎夺锦的梦境,这里存有的,一定是他真实记忆中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份记录,就是当时真实存在的。

    那张纸上面写着

    “十五日,被宦官追踪,阿镜至城中米油店铺,在仓房边与不知名人对话。

    午时过离开。后少倾,宦官悄至,顺迹翻开仓房,捉住一藏匿其中的幼弱少年,将其带走,放弃追踪阿镜。少年身份未知。”

    苏杳镜倏地愣在当场。

    是小鸟。

    她一直告诉自己,小鸟应该是主动离开的,因为她到处都找不到小鸟的踪迹,也没有人报家中孩子失踪的消息。

    可是,不是。

    小鸟是被她引来的坏人捉走的。

    是她自顾自地以为,那个追踪她的宦官,只会针对黎夺锦,针对与朝堂有牵扯之人,可是他却带走了无辜的小鸟。

    一个年幼的孩子,被那种深不可测的人带走,会发生什么

    阿镜一直以为自己问心无愧。

    可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早就犯错而不自知。

    她不仅连累了珠珠,还很有可能害死了小鸟。

    若说有罪,她亦是有罪之人。

    苏杳镜浑身僵住,她手上的动作颤了颤,她没有办法再当一个理直气壮冷静自持的局外人。

    这是阿镜的心结。

    原本,阿镜已经在世界上消失,可是在看到这份记录的时候,苏杳镜猝不及防地被拖入了阿镜的情绪中,不受控制地切换成了阿镜的人格。

    负疚感如潮涌,将阿镜整个淹没。

    看见珠珠毫无声息地躺在何娘子怀中那一幕的窒息感,再次回到了阿镜身上。

    阿镜心神动摇,整个人的气力忽然消散殆尽。

    她看向黎夺锦,眼神中透出一股灰心的悲哀。

    那种灰心如同最后一截也被烧断的香灰,灰败而无声,却令黎夺锦有一种一切都即将结束,不可挽回的绝望。

    “黎夺锦,到此为止吧。”

    她的语气和声调变得平静,沉默。

    黎夺锦的招魂,打扰了苏杳镜的平静和新生活,苏杳镜有理由厌恨他。

    但是“阿镜”不会恨他。

    只会像苏杳镜说的那样,随着时间流逝,疲惫地忘记他。

    黎夺锦胸膛狠狠地抽了两下,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修罗魔女褪去了不可预测、充满攻击性的气息,变成了阿镜的模样。

    准确地说,是阿镜死前的模样。

    如同一朵洁白无瑕的小花落在雪地里,被细雪一点点淹没,覆盖。

    “我没有骗过你,哪怕是曾经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真心的。”

    “我真心地祝愿你从此心愿得偿,再也没有需要阿镜替你去完成的执念。愿你再无梦魇,再也不必在辗转反侧时想起阿镜。”

    “我只是希望你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阿镜。”

    阿镜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平静,看起来有种温柔的错觉,但再仔细看去,里面又似乎只是悲悯,和带着生疏的俯视。

    如同在佛像面前被凝视。

    阿镜走近了一步,慢慢伸手,动作轻柔地拔下黎夺锦小臂上的小刀。

    在阿镜的凝视下,血液停止外涌,小臂上的伤口迅速地痊愈,这一切当然不现实,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

    也根本就是他们不可能留下的世界。

    阿镜抬起手,拇指触在了黎夺锦的眉心,正如从前她每一次让黎夺锦安神,给黎夺锦以温柔心安的心理暗示那样。

    黎夺锦在她手下一动不动地停驻,如同被驯化了的野狐。

    每当在这种时候,她所说的字句,都像神奇的咒语,会让黎夺锦毫无异议地遵从。

    她凝视着他,目光如同从前那般清澈、专注,她开口说“黎夺锦,永远不要再梦见我。”

    梦醒了。

    安神香燃到了最后一段,房间里已经被浓郁的香气充斥。

    榻腿精雕细琢着名贵花草、流苏垂坠在地的大床上,黎夺锦长睫轻微颤动数回,却许久不愿睁开。

    直到眼前除了漆黑,空无一物,黎夺锦才缓缓地睁开双眸。

    眼前是雕花床顶,寂静的空气,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眼前的一切都在躁动、旋转,此时却悄然无声。

    他缓缓按住自己的肋骨上方,感受着那里的跳动,它们不再疯狂地失序,而是恢复了常人的频率。

    阿镜在梦中,将他从一个的疯子,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普通人。

    代价是,拔除了他花费五年才在自己身上好不容易种下的毒。

    他知道他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梦见阿镜。

    黎夺锦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梦中阿镜抚触过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上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黎夺锦缓缓地坐了起来,麻木地掀开帘帐。

    他推开门,走到外间。

    洒扫的婢女听见动静,连忙进来看他。

    看到他的模样后,婢女愣了一下,接着马上跑出去叫了兰贵妃,又叫了医师。

    数位医师又回到了这间卧房里,重新替黎夺锦把脉,问诊。

    一个个查过后,面面相觑地互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确认了什么。

    接着面色喜悦地朝黎夺锦、朝兰贵妃拱手道“恭喜世子爷,恭喜娘娘,世子爷的身子,总算大安了,脉象平稳,正邪相搏,充盈有力,这是心魔已退,大大好转了”

    黎弱兰闻言,面上终于绽出喜色,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光彩。

    黎夺锦看着周围一张张喜气的面孔,扯了扯唇,无话可说。

    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空空荡荡。

    他被阿镜剥夺了为阿镜发疯的权利,他变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人。

    这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黎夺锦呼吸平稳,神情淡然,如同佛像前循规蹈矩的执灯小僧,一举一动,不敢违背佛语禅音。

    他收起左腕,正要卷下衣袖,视线,却顿在了自己左手的小臂上。

    众人察觉不出他的异常,只有黎弱兰觉得他平静得过分。

    黎弱兰伸手在胞弟肩上按了按,掌心带着关怀的温度黎夺锦却依然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多余反应。

    黎弱兰抿抿唇,想了半晌,终究无话可说。

    对她而言,弟弟哪怕是如今这副模样,也比之前要好出太多。

    她不敢奢求,不敢再多说。

    人群散去后,黎夺锦迟缓地看了一眼没有人再进来的门口。

    他重新卷起衣袖,在桌上摸出一柄拆信刀。

    然后对准左手小臂某个位置,狠狠扎了进去,深可见骨。

    黎夺锦拔出刀,扔在一旁。

    血液汩汩流出,这一次,伤口没有再瞬间愈合。

    黎夺锦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仿佛终于多了一丝活气。

    他伸手去沾流出来的血,放进唇间轻舔,血色照映着他眼角的泪痣,赤胜朱砂。

    黎夺锦慢慢扯下衣袖,遮住了那道伤口。

    仿佛生怕被谁看去,会将这最后的印记也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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