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在大街上被一帮乞丐劫了道, 这事儿哪怕有意遮掩,也很快传遍了京城。
当时看见这一幕的人太多了。
谢菱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当时她在瓶子里插着乱糟糟的花,怎么看怎么像三岁稚童的作品, 一点也没有艺术美感, 最后只好气呼呼地放弃。
结果就听见不远处的婢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把这件事当谈资。
谢菱听到几个词,皱了皱眉, 把一个婢女叫过来, 仔细问了问。
本来谢菱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传闻闲话,底下的人自然不会主动拿这些事去烦她。
但她问起来,小婢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菱听说那帮乞丐砸了晋珐的场子, 却什么都没带走, 便觉荒谬。
那小婢女却头头是道“这不奇怪呢, 那些个野猴子, 哪里认得金银珠宝, 只往人身上翻吃的罢了。谁知道晋大人满满当当的车厢里, 一丁点吃的也没有, 所有名贵玉石,都被当成没用的杂物, 被扔了个七零八落。”
谢菱渐渐皱起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
前脚那神秘人才刚给她送了信,问她晋珐的事, 后脚晋珐就遭了殃。
但是那神秘人能有这么神通广大吗连永昌伯都敢当街欺凌
谢菱摇了摇头,不愿意这么想。
直到晌午过后,谢菱赴约,去贺家找贺柒。
快到门口时, 忽然被人冲上来拦住。
好在谢菱带着几个家丁跟随, 不至于惊慌失措, 但也很是吓了一跳。
冲上来的那人,竟然是晋玉祁。
谢菱的家丁把他拦在三步之外,晋玉祁双目通红,竟然形似癫狂。
“谢花菱,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对我舅父究竟做了什么他怎会那般鬼迷心窍,突然说要迎娶你”
谢菱怔愣,但只短暂地愣了会儿,便叫旁边几个家丁抬轿,迅速离开。
晋玉祁猛地挣脱,冲上来抓住轿沿,眼中爆发出恶狠狠的光。
“谢花菱,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我舅父就万事大吉,只要你敢进晋家的门,我就一定叫你好看。”
“你以为舅父是真的喜欢你别做梦了,舅父这么多年无妻无妾,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洁身自好,他是因为”
晋玉祁死死抓着轿帘,盯着谢菱,似乎想用这笃定的视线让谢菱害怕,让谢菱知难而退。
“他心里早就有人了。谢花菱,你怎么可能比得过舅父惦念了那么多年的人。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哪怕你嫁给舅父,最终你也只不过是被冷落抛弃的结局。”
晋玉祁心神几近完全崩溃,他觉得自己同时被舅父和谢花菱背叛了。
他心中发恨,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舅父夺走他喜欢的人,如果他得不到谢花菱,他也不会让舅父得到。
为此,他不惜捅出舅父独自隐瞒多年的秘密。
晋玉祁说完这句话,终于得偿所愿地看见谢菱神情渐渐沉下来,葡萄似的眼睛幽黑地盯着他。
但晋玉祁很快发现,谢菱并不是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害怕、不高兴,而只是纯粹地沉凝下来,视线也似乎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别处。
某个,他根本触及不到的别处。
晋玉祁脱了手,看着轿子越走越远。
直到拐过一个街角,谢菱忽然咬了咬牙“停,今日不去贺府了。回去。”
便由一个家丁去贺府送口信,说姑娘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赴约了,另外的人则把轿子又送回谢府。
谢菱进府后,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撕了张纸写下“晋珐的事,是你干的”
写完,谢菱都懒得折了,直接拿了根银针,把那张纸用力戳在窗外的回廊上。
谢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平静。
她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那个人干的。
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地对她问起永昌伯,而且就那么凑巧,他问了没多久,晋珐就出了事。
原本谢菱根本没这样想,但是晋玉祁竟然跑过来对她说,晋珐要向她提亲。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神秘人究竟是谁
原先,谢菱以为他只是暗中在窥视着自己,现在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晋珐要亲自对她提亲,这事儿别说谢菱不知道,恐怕除了晋府的人,不会有人知道。
但那个神秘人却提前得到了消息。
他是永昌伯府的人
不,说不通。
若他真的仅仅是永昌伯府中的人,之前又怎么会对太子的事情那么了解。
究竟是什么人,能同时掌握太子和永昌伯府的信息
不对,不止这两人。
谢菱忽然想到上一次,她为了躲避皇后的倾压,去找大理寺卿沈瑞宇,将麻烦包袱扔给了沈瑞宇。
那一次,这个神秘人很不高兴。
他明明一再地保证过,他不会再偷偷窥视谢菱,却依旧知道了谢菱去求助沈瑞宇的事。
当时,谢菱以为他骗自己。可现在想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的的确确没有再窥伺谢菱,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监视的,是沈瑞宇。
疯了吧。
谢菱摁紧太阳穴。沈瑞宇可是大理寺卿,皇帝都不敢随便得罪的存在。
也许,谢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仅仅是她谢府,而是京城所有的高门大户,都尽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
谢菱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变态,不足为惧。现在却意识到,这人的能力大概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以为她拴住的是一只狼狗,但现在才意识到,或许绳子另一头牵着的,其实是一头巨龙。
谢菱忽然一阵后怕。
她觉得自己胆子真大。她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人啊
她重新打开窗户,有点后悔,想把那张纸收回来。
但那根针已经不在了,窗台上放着一只小纸船。
谢菱默然。
她有点不想要了,可以退货吗。
但她又不太敢退。
只好把那纸船收回来,放在桌上。
谢菱拆开纸船,上面写着你不喜欢他,他就不该肖想。我原本想打折他的腿。
谢菱一阵发晕。
刚刚还因为意识到这人的强悍实力而有些怂怂的,这会儿看到这句话,又气得热血上头。
她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提笔回信。
“你太无理了我不喜欢他,便自然会拒绝他。别人想什么是别人的事情,你怎么什么都要管啊”
她把这张纸卷起来,放到窗台上,一只灰色的鸽子咕咕叫着落下来,黑豆豆眼瞅了瞅她,叼起那个小小的纸卷,拍着翅膀飞走了。
鸽子谢菱干脆不关窗了,等着这只鸽子飞回来。
果然没多久,它又回来了,脚上绑着一个轻巧的小竹篮。
小篮子里,放了一只纸鹤,还有十几颗星星。
谢菱把纸鹤剥开。
我知道了,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你可以不生气吗
谢菱吐出一口气,心想,他最好下次不要。
她闲得无聊,又把那些星星一只一只剥开。
这人之前都不认得五角星,肯定以前是不会折的。她不过是给他送过一次,结果被他把五角星也学去了。
那些五角星里,画的都是兔子,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各种神态,萌态可掬。
倒没有再写什么别的。
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谢菱轻轻地嗤笑一声,把纸船撕了,没写字的五角星倒是没撕,又原样叠好,收进锦囊里。
她坐在桌边,无聊地拿了一张纸,一边剪窗花,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
她几次试探那人的身份,他都不说,谢菱有一次直接问他是不是宦官,他也保持沉默。
其实,这让谢菱更加倾向于相信这个猜测。
谢菱当玉匣时,曾经在陪着沈瑞宇处理公务时,听他提起过。
大金朝现在的这个皇帝,登基时还很年幼,险些被贼人谋反篡位。
那时,是内宫中的太监想法儿将皇帝救下来的,从此,皇帝就对宦官一派极为仰重,而对朝中臣子格外提防,几乎恨不得时时刻刻变着法儿地来掌控朝中大臣。
发展到如今,宦官的爪牙早已变得十分强大,甚至就连皇子公主,也是不敢轻易得罪宫中的阉人。
谢菱之前猜测那神秘人是宦官,也正是因为他神通广大,对官员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在谢府出入,如在无人之境一般。
如今看来,他不仅可能是个宦官,还可能是个超级大宦官。
否则,他的权势怎么可能辐射到宫里宫外
谢菱忽然一阵担忧。
这人心性偏执,竟然只因为晋珐想要向她提亲,就想伤人。
他会不会阻止谢菱跟其他人接触
那她跟三皇子的任务,会不会也被他阻拦
而且谢菱突然想到,樊肆。
这人连晋珐、沈瑞宇都能监视,樊肆也在这皇城之内,大约也逃不掉。
她与樊肆走得近,樊肆会不会被牵连
前几天,樊肆还送她回府了,虽然没有被外人瞧见,但是那个人,是不是看见了
谢菱忽而警惕起来,招来一个小厮,让他悄悄去女子研堂,对樊都尉送一封口信。
谢菱问樊肆,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人的威胁。
如果那个神秘人连樊肆都要骚扰,谢菱真的不能忍,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打一顿,管他是什么身份。
好在,小厮回来后,只带回了樊肆略显迷茫的回复。
“你是指晋府吗最近没见过晋府的人。”
谢菱松了一口气。
樊肆没被牵连就好。那人既然已经答应她不再乱来,想必之后也会收敛吧。
谢菱发现自己似乎在一点点地给他立着规矩。
上一次,谢菱叫他不许再窥伺自己,他就依言而行,送来的信,也总是守规矩地放在门外,再也没有踏进谢菱的屋子一步。
这次,叫他不准多管闲事,他也老老实实地答应。
本来,谢菱是很生气的,觉得他善做主张、强行插手自己的事情、没有距离感,像一头约束不住的大猫,让人失措之余,又有点害怕。
同时还会悔恨,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心软放松,让他跟自己靠得太近。
但现在,又觉得他有点乖,虽然犯了错,但也认错道歉了,好像还在可掌控的范围之内。
又没那么生气了。
她觉得这个人虽然有些怪异,倒也不是不能沟通的。
像一头没开化的恶龙,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以他自己的规则蛮横地行事。
他身躯太庞大,哪怕是稍微走动两步,其实都很吓人,偏偏他自己还不觉得,还一个劲地朝着别人靠近。
谢菱想,或许这头野兽,其实本质上也不是那么病态。
她刚这么想着,窗外笃笃两声。
灰色的鸽子足踝上绑着一颗浅粉的小星星,正用喙敲着她的窗。
谢菱取下星星,一点点展开。
上面用比之前工整的字体写着你可以再骂骂我吗
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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