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佛堂

    沈瑞宇再来别院时, 把他那个小佛堂也挪了过来。

    他原本吃住都在大理寺,上峰体谅他的性情,给他在住所里多安了一个小佛堂, 沈瑞宇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前些日子,大理寺进来一个新同僚,年纪比沈瑞宇要大上一旬,有个怪癖,最闻不得香火气味, 沈瑞宇为了同僚和睦,便将小佛堂给挪了出来。

    原本,是要放到他那沈府去的,可是他只身一人在京城, 府里没人住,就一直空空荡荡,若是挪到那里去, 一定只能积灰。

    想来想去, 沈瑞宇就想到了玉匣住着的这处别院。

    那之后他来别院就来得勤了些, 虽然还是不定时间,但是一周一次总是要来的。

    小佛堂就安置在玉匣住处的不远处。

    沈瑞宇跪在蒲团上, 肩背笔挺, 低眉敛目,修长的手指拨弄着佛珠。

    那佛珠一颗颗很硕大, 纹路粗粝,大约是被抚摸过许多遍,表面虽然粗糙, 触感很温和。

    佛堂的门大开着, 谁都能进, 但一般而言,也没人敢去打扰。

    只有玉匣,总是时不时地盯着那边,蠢蠢欲动。

    以前,沈瑞宇是这里的主子。现在玉匣在这儿混熟了,这里就成了她的地盘。

    家里来了新的人,玉匣总是跃跃欲试,想过去挠他两下。

    沈瑞宇正闭目冥思,额顶突然传来痒痒的触感。

    他以为是小飞虫,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飞走,只微微晃了晃脑袋,没有理它。

    结果,那痒意一路爬到眉心,还在那里动了两下。

    眉心是紧要之处,分外敏感,沈瑞宇一下子睁开了眼。

    就看见玉匣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坠着流苏的手帕,轻轻晃动手腕,在沈瑞宇额前轻摆。

    又是她在捣乱,沈瑞宇看她一眼,有些无奈,重新闭上眼。

    闭眼后,视线恢复一片黑暗,嗅觉变得更灵敏。

    在袅袅的檀香之中,混进来一丝女子手帕上的甜香,扰乱了整个佛堂宁和的气场,撩动着清静地弟子的心弦。

    他不理玉匣,玉匣却对他更感兴趣。

    “喂,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瑞宇闭着眼,徐徐地呼吸,胸膛微微起伏,说“我没有许愿。”

    玉匣觉得奇怪。

    “你没有许愿,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瑞宇没有答话。

    在佛前冥想是他每天休息的一种方法,有时候工作太忙,白天不能睡觉休息,他就用这种方式,凝神静气个一刻钟,精神便会好上许多。

    玉匣絮絮道“我也曾见过别人拜佛。他们看起来,比你可虔诚许多,香案上总是摆满瓜果,嘴里喃喃念叨着愿望,说要念三千遍,就一遍也不敢少。”

    “你看你,桌上光秃秃的,只拿着一串佛珠,又不许愿,你拜佛有什么用啊。”

    沈瑞宇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她,便垂下眸,静静地说“有时候,信佛不是为了许愿。”

    玉匣努了努嘴“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人。”

    沈瑞宇眸中微微一动,闪过无奈的浅笑,继续闭上眼沉思。

    沈瑞宇来别院的时候,院子里的下人总是很紧张。

    这位沈大人过午不食,平日也偏好瓜果素蔬,与最爱烧鸡的玉匣毫不相同,根本吃不到一块儿去。

    下人们不敢打乱沈瑞宇的规矩,却又舍不得委屈了玉匣,伤透了脑筋。

    终于有一个资历颇深的嬷嬷,忍不住去问了沈瑞宇,他来的日子里膳食要怎么布置,沈瑞宇愣了一下,却说“随你们玉主子。”

    有了这句话,下人们才放下心来,果真没有再改过菜单,一应全都按照玉匣的喜好安排。

    而且,玉匣在这别院里,始终没名没分,沈大人没提过,玉匣也懵懵懂懂,只知道说她是被沈瑞宇买来的,可究竟是买来做什么的,她也不知道。

    如今沈瑞宇口称玉主子,这岂不就是承认了玉匣的身份

    虽然还不算正式地有名有姓,但起码,也有个说法了。

    那嬷嬷听了,当然高兴不已,回去之后还跟好几个人炫耀了一番。

    这话传到了沈府的小厮耳中去,那小厮不信。

    他跟着沈大人多年了,从来都只见到沈大人对别的女子不假辞色,这玉匣还是个青楼女子,沈大人怎可能对玉匣有意

    直到有一次,那小厮亲眼看见了沈瑞宇在别院里用餐,他竟然当真跟着玉匣吃了一桌子的佛跳墙、红酥肉,才啧啧有声,不得不信。

    不食人间烟火的沈大人,什么时候用过这么重的荤腥

    后面沈瑞宇来的次数多了,玉匣对他也没那么好奇了,去吵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反倒是有时候,沈瑞宇结束冥想,发现挺长一段时间都没听到玉匣的动静了,还会来找玉匣,看看她在做什么。

    院子里到处都静悄悄的,沈瑞宇朝着玉匣的房间走去。

    他手里捧着刚下来的山楂,洗得干干净净,屈指敲房门。

    “玉匣你在房里么。出来吃山楂。”

    大白天的,房门一般没锁。

    沈瑞宇说完后,没听见有回音,不知道玉匣是不是不在房内,就想推门进去看看。

    似乎察觉到沈瑞宇的动静,门里传来玉匣有些慌张的声音“不不不,现在不要进来,我那个,不方便。”

    沈瑞宇手一顿。

    他大约猜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耳根莫名烫了烫。

    因为没有及时离开,沈瑞宇又似乎听到门里隐约传来换衣服的簌簌声,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一般,快速离开。

    玉匣倒是又很快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她看见石桌边,沈瑞宇坐姿笔挺地背对着她,还觉得奇怪。

    手一伸,拿了一颗山楂放进嘴里,手肘搭在石桌上,探过身子去看他。

    “你干嘛呢”

    她歪着脑袋,一边说话,含在嘴里的那颗小山楂就在她舌面上滚了一圈,红润的果实,映着粉嫩的舌尖,一闪而过。

    沈瑞宇迅速地垂下眼,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收紧。

    快入冬了,小厨房做了羊肉锅子,就在院中烫得暖暖和和,软软乎乎,连路过的夜风都变得浓香腻人。

    烫锅子吃对沈瑞宇来说是最好的,他吃得清淡,几乎不用酱料,烫一烫就能吃。

    热气熏得上头,他吃饱了之后,人像是有些微醺的,坐在夜风里,双眸含了些许水光,迷蒙而从容地看着对面的玉匣。

    玉匣嗜辣,烫好的肉片夹出来,还要在辣酱里裹两下。

    平时的菜式,是小厨房调配好的,再怎么辣,也不会顶了天去。

    现在玉匣自己调酱,还有谁能管她简直恨不得把辣油全倒碗里,还盛气凌云地说,小意思,不够辣。

    其实她已经吃得直吸冷气,又辣又烫的羊肉把她的嘴巴都变得红彤彤的。

    玉匣一边倒吸气,一边对旁边的人说“再加一根萝卜进去煮,要煮到快烂才好吃”

    这样随意的、世俗的烟火气,泼辣而生动,衬着她精巧的面容,在夜风中,竟也是一道美景。

    沈瑞宇看着看着,有些发痴了,目光落在玉匣的唇上。

    “喂”玉匣朝他轻喝一声,不满道,“你这就吃不下了”

    他停了筷子,叫她一个人吃,真是不够意思。

    沈瑞宇被她喊了一声,飞快地回神,眼波晃动,似是受了惊吓一般,左右漂移。

    他低头盯着碗,掩饰自己的失态,可他无法掩饰的,是他刚刚在脑海中想到的画面。

    他居然想到,玉匣抹着口脂的模样,大约也像现在这般朱红、潋滟。

    沈瑞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那副画面,尤为清晰的,是玉匣的唇瓣、下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但是那半张脸对他来说很是熟悉,因为与胞姐相似。

    沈瑞宇羞耻地攥紧掌心,他难道是将玉匣当做了胞姐的替代

    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肖想胞姐的,甚至连看都不应该多看,但是对于玉匣,他不必有这层限制。

    嬷嬷切了白萝卜段来,水灵灵地下进锅里。

    看着沈瑞宇不动筷,嬷嬷笑道“沈大人怎么不吃了这锅子小,还有羊肉没下呢,多吃点才好。沈大人还未及弱冠,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怎么补也不会多的,可不要拘着自己。”

    沈瑞宇抿紧唇,不敢再抬眸,只埋头苦吃。

    后来沈瑞宇到这小院来得越来越多。

    有时候,是他自己忍不住就来了,脚像是自己会识路,出了大理寺,就自动朝这院子拐弯。

    有时候,他公务太忙,连他自己也没想起要过来,身边的小厮却主动地劝。

    “主子,天儿冷了,小院肯定暖和,今夜就去小院歇息吧。”

    “主子,您这阵儿太累了,又饿瘦了不少,小院不知道最近吃什么呢,去小院看看吧”

    小厮都已经习惯了,沈瑞宇在小院总是吃得多些,睡得多些,但凡沈瑞宇亏着自己时,必定这么劝他。

    甚至有时候,沈瑞宇有什么烦心事,去小院晃荡一圈再回来,也就好了。

    沈瑞宇来小院的频率,渐渐变成了七天里有五天在这儿,他还把书房也挪了过来,照着大理寺里的布置,造了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

    沈瑞宇常常忙到深夜,当他抬起头时,门外常常悄无声息,静静的一片。

    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大多数时候,也确实只有星子月影陪着他。

    但那日沈瑞宇走出门外透气,却发现旁边的屋子还亮着灯。

    那是玉匣的屋子。

    他有些好奇,披上外衣走出房门去看,果然看见莹莹暖光从玉匣的窗子里照出来。

    看位置,应当是在书桌旁。

    沈瑞宇走近,从薄纱的窗里,看见玉匣卷起衣袖,一双纤纤手正拿着笔,在桌案上画着什么。

    她还会作画

    沈瑞宇心下觉得好笑,便没有出声,悄悄地靠近。

    结果凑近一看才看清楚,正对着他的玉匣目光炯炯,舔着上唇,全神贯注地盯着自个儿手中的笔尖,在那画纸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最后大笔一挥,画作落成,沈瑞宇探眼一看,桌上的画纸中央,是一只长着六根胡须、脑袋圆滚滚的老虎头。

    这幅画,只能用潦草来形容。

    沈瑞宇失笑,摇摇头,想要提步离开,却又看见玉匣十分满意地举起那张画纸,在空中抖了抖,然后背对他挂在墙边晾干。

    毛笔还搭在笔架上,没有洗,不像是用完了的样子,沈瑞宇不由得又好奇起来,玉匣还会画什么。

    果然,玉匣挂好那只老虎头之后,又走回桌边,摊开另一张铺开的大纸。

    那张大纸上,已经有许多用炭笔画好的格子,横纵交错,沈瑞宇发现,他竟然看不明白。

    玉匣趴在那张纸上,依旧是目光炯炯,一派认真,拿起毛笔,端端正正地竖着,在有的格子里画上了骰子,又在别的格子里画上了厉鬼,还画了一些金币、玉佩等首饰。

    沈瑞宇“”

    更加看不明白了。

    越是看不懂,他反倒越是像上瘾一般,一直在窗外看着玉匣作画。

    玉匣身上的外衣袖子宽大,她趴着画画,袖子常常落在纸面上,一不小心就要沾上墨迹。

    她像是觉得烦了,忽而直起身子,解开衣扣,将外衣褪去。

    玉匣在自己的屋里,又是半夜睡到一半爬起来的,里面当然只穿了无袖的小衣,骨肉匀停的手臂、白皙瘦薄的肩背锁骨,一下子全显露了出来。

    她趴回桌上,胸前的小衣像是要摇摇欲坠,若隐若现的沟壑,掩藏在阴影中。

    暖黄烛光下,玉匣那一身肌肤白得腻人,像是上好的脂玉,触感软弹。

    隔着朦胧的窗纸,玉匣的身影也被撒上一层柔光,像青莲座下的仙子,又像月下魅人的狐妖。

    沈瑞宇猛地后退一步,背转过身,靠在被月色晒得凉凉的廊柱上,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

    若不是有夜色和偏深的肤色遮掩,任是谁路过,都能看到他面膛通红。

    他不敢再回头,夺步回到自己屋中,用力关上门。

    再看桌案上堆着的文书,沈瑞宇竟然没有了丝毫的兴趣。

    他心下躁动,匆匆瞥一眼桌上的卷宗,第一次没有当天处理完任务,吹熄了灯盏,掀开被子上床。

    那夜沈瑞宇过得很是折腾。

    檀香袅袅,清静的佛堂之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挠痒,他躲避不过,耳边还常常听到女子如银铃的笑声。

    他转头去看,一会儿,看到的是一袭白裙、漫步花丛中的缥缈身影。

    一会儿,那身影却又落在他怀中,轻飘飘地让他搂着,赤红的唇瓣诱人采撷。

    第二天,沈瑞宇醒得很早,慌张地换了衣服,把小厮叫进来,让他卷起被褥,洗都不让洗,带到外面去找个地方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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