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外室

    那日恰好休沐, 沈瑞宇躲在房中,整整半天没出门。

    直到下人来传午膳,他才再次用冷水扑面,肢体僵硬地走出去。

    小院里人少, 加上玉匣性情散漫, 不爱受拘束, 天气好的日子里,便都是在树下石桌上摆膳。

    沈瑞宇走过去时,石桌上的东西还没收。

    原来是之前玉匣拉了几个丫鬟小厮, 在一起摇骰子玩, 桌上摊着一张大纸,纸上的格子里放着几粒棋子,似乎是骰子摇到几,就走几格。

    沈瑞宇一看到那张特殊的棋盘纸, 脸色忽然就又不对劲了,用力地撇到一边,一手握成拳抵着唇, 一边皱眉斥道“快点, 收走。”

    丫鬟们见他不悦,只以为他是因坏了规矩而发怒。

    哪个有规矩的人家, 吃饭时桌上还摆着玩具的。

    于是丫鬟们立刻战战兢兢行动起来, 赶紧将棋盘卷起收好, 把上面的棋子也收好, 从玉匣手里把她还想玩的骰子抠了出来, 收进小盒子里。

    玉匣斜眼看着沈瑞宇, 觉得他太粗暴。

    “我马上就要赢了还差三步而已。”玉匣不高兴。

    其实, 为了那三步, 她已经摇了小半个时辰的骰子了。

    沈瑞宇绷紧脸,抿着唇,没有哄她,当做没听到一般,掀开下摆,在桌边坐了下来。

    玉匣觉得他不近人情,又想到差点要赢的那一把游戏,恼怒地皱起眉来,扭着身子侧朝一边,不爱面对着他吃饭。

    小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紧张。

    旁边的奴仆战战兢兢地看着,有些忧心。

    好在玉匣一贯以来忘性大,吃了几个好吃的猪蹄,又欢欣起来,很快把方才的争执忘在了脑后。

    她还想跟沈瑞宇讲话,舔着唇角的咸汁,又忘了方才的别扭,转头看向沈瑞宇。

    结果她还没开口,沈瑞宇只瞥了她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去,冷冰冰地说“好好吃饭。”

    玉匣愣住了。

    小院里其他的人也都愣住了,沈大人今个儿是怎么了若是不高兴,也不应当对着玉匣姑娘迁怒啊。

    一顿饭结束,几人的心思转了几转,都有些紧张。

    嬷嬷还特意去泡了一壶清心茶,打算等会儿能让沈大人喝一点儿,平心顺气,就不会再跟玉匣姑娘发脾气。

    结果没想到,饭刚吃完,沈瑞宇竟然起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有谁在后面追他一般。

    嬷嬷看得直瞪眼,把沈瑞宇身边的小厮拽到一旁,问“怎么了沈大人今天公务很忙么”

    “哪儿呀,今个儿休沐,能有什么事。”小厮也是一头雾水,摸了摸后脑,连忙跟上主子的步伐,跑出院外去了。

    “哎,这”嬷嬷一阵瞪眼。

    好端端的,怎么能这么冷着玉主子

    嬷嬷回身,看看玉匣的背影,只见姑娘低着脑袋,手捧在胸前,似乎很是忧伤。

    嬷嬷顿觉心疼,走上前去想安慰一下,结果还没开口,就默默闭了嘴。

    玉匣手里捧着两个骰子,在跃跃欲试地反复倒腾,催促身旁的小厮丫鬟快点收了石桌上的碗筷,好继续玩棋。

    嬷嬷叹息一声。

    这两人,也不知道究竟谁没开窍呢。

    沈瑞宇匆匆回了大理寺。

    途中,遇上不少同僚,纷纷和他打招呼。

    “沈少卿,怎么今个儿也过来了”

    “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沈瑞宇脸色沉沉。

    他回到书桌旁,却发现收得干干净净,一本帖子也没有。

    沈瑞宇这才想起来,他最近下了值就往小院去,东西也差不多都搬到那边去了。

    他在这里,哪儿有活可干

    “你”沈瑞宇转头,想对小厮吩咐两句,却看见小厮愁眉苦脸地站着,站姿也是歪七扭八,很不情愿似的。

    沈瑞宇沉着眉“你怎么回事若不想干活,现在就趁早滚回去。”

    “哎哟,爷。”那小厮连忙告饶,“我哪儿敢呢。我只是操心啊,您这样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都巴巴地赶回大理寺来,您不嫌累,狗都嫌累是是,我是狗,我是会累的小狗。”

    沈瑞宇气得发笑,拿起一支笔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以前不见你有这么多抱怨,现在油嘴滑舌,都跟你玉主子学坏了。”

    说着,沈瑞宇又是一顿。

    昨夜梦中的缠绵和激动,在清醒时全部化成了遍布灰尘的绳网,将他牢牢束缚住,左右挣脱不得。

    他攥紧手里的笔,沉着嗓子把小厮赶走“别在这儿聊闲。去找王大人拿几本字帖来,我要练字。”

    小厮捂着额头去了。

    没过多久,脚步声又靠近沈瑞宇的书桌,沈瑞宇一边抬头一边道“还挺快。王大人有没有说”

    沈瑞宇声音顿住,接着起身站起。

    “胡大人。”

    胡大人时任大理寺卿,是沈瑞宇顶头的长官,也是一手提拔他的人。

    胡大人温和地笑着,他向来被人称为笑面虎,外面不少人说他,面慈心狠。

    沈瑞宇跟他风格不同,但一向敬重他。

    “瑞宇,今天你也过来了。”胡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出来聊聊”

    沈瑞宇点点头,依言跟他走出去。

    大理寺僻静的院落里,花树底下,胡大人和沈瑞宇并肩慢慢走着。

    “最近,压力大么”

    沈瑞宇摇摇头“公务上,没什么压力。”

    胡大人哈哈笑了两声“你啊,不怪别人说你性情高傲。”

    沈瑞宇微哂。

    大理寺的公务千头万绪,通常要办一个案子就有许多繁杂事务要做,办不好得罪皇帝,办好了得罪别人,因此,通常那些有选择余裕的世家公子绝不会愿意来大理寺。

    沈瑞宇偏不同,他不仅来了,还从来不叫苦叫难,堪称特立独行。

    胡大人摆摆手“旁人再长三头六臂也处理不来的事,到你这儿,却变成了毫无压力。”

    他低头憋了半天,补了一句“这都要多谢大人的指点。”

    胡大人又是一阵愉悦大笑“可打住,你高傲是高傲,但也最诚实,可别把这优点也丢了。”

    沈瑞宇挠挠鼻尖,想说这并非违心之言,但他最不擅长说这些讨好人的话,一时之间,只好沉默如一个锯嘴葫芦。

    胡大人拂开一截柳枝,笑道“你不用紧张,你的性情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最近倒确实有件事情,叫我很疑惑,因此便想问问你。”

    沈瑞宇并不意外,在这大理寺中,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胡大人虽然对他颇有关照,但也不至于浪费这处理公务的时间,来跟他扯闲篇。

    沈瑞宇想了想,说“可是前些日子,那富商行贿一案”

    胡大人摇摇头,笑意浅了几分。

    沈瑞宇又思索了一下“那么,便是现在正在查的,贵家子弟当街打杀农女一案。”

    胡大人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沈瑞宇,表情有几分严肃,抬起手指,点了点沈瑞宇的胸口。

    “不是案子。是你的事儿。”

    他他能有什么事

    沈瑞宇忽然神情凝住。

    难道是说,他的小院。

    胡大人看了看左右,沉眸对沈瑞宇道“瑞宇,你是不是从青楼里弄了一个妓子,藏在院子里”

    沈瑞宇攥紧五指。

    “这可是违反大金律法的事,你一向洁身自好,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胡大人压低声音,但语气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着急。

    沈瑞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本可以解释玉匣的来龙去脉,但若真要那么处理,玉匣少不了要被带进大理寺,在狱中关个几日,证词,自叙生平,再被记入档案封存。

    若是上了档案,只要有权限的人,便能看到玉匣过去的所有经历,玉匣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无论去到哪里,都可能会被差衙以特殊眼光看待。

    更别提,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条件极差,玉匣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待得住几天,光是想一想,都叫人心揪不已。

    更何况,沈瑞宇查封惜春楼时就没有来得及向大理寺禀报此事,现在玉匣已经跟惜春楼没了关系,哪怕再禀报上去,也已经是马后炮,什么用都没有。

    沈瑞宇摇摇头,说“大人误会了,她并非妓子。”

    胡大人惊讶,道“这件事,是大理寺之中的同僚,向我反映的。不瞒你,我原本便是不想冤枉你,私下悄悄查过,你最近确实常常去一处别院,那院中住着的”

    “是属下的外室。”沈瑞宇阻断了胡大人的未竟之语。

    他静静吸了口气,面色平淡,眼神亦十分平稳,说道“属下瞒着家里人,私下安置了一个外室,还没有过明路,因此只能暂时安置在别院中。”

    沈瑞宇极少说谎。但现在说出来后,竟然觉得轻松不少。

    胡大人微愕地看着他。

    男子成婚之前便有外室,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但也并未触犯礼法。

    比起私藏妓子,这说法,倒是好接受得多了。

    胡大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原来是这样。我会去在同僚之间替你澄清误会,你家里的事情,你自己也要处理好。”

    其实胡大人是否真的相信,并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胡大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且选择为沈瑞宇担保。

    沈瑞宇咽了咽喉结,后退一步,朝胡大人深深一拜。

    两人一时无话,沈瑞宇要错身离开时,胡大人又一把抓住他,低声说。

    “你既然要保那女子,我便明白了,我不会强行要你赶走她。但是,瑞宇,你是我最看好的人,你的前程,你自己也要好好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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