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摘花

    剑鞘拨开赵绵绵搭在脸颊上的手, 晨霜寒气沾染上铁制剑身,贴在手心肌肤上,一阵刺痛似的凉意。

    赵绵绵被冰得抖了一下, 睁开眼。

    她懵懂醒来时,精神还没有聚拢, 因为受到惊吓, 眼瞳睁得很大, 有种无辜的纯真。

    这是不适合赵绵绵的眼神。

    她看到周遭不熟悉的景色, 显然是被惊到,又缩了缩身子。

    然后转动眸光, 看到了徐长索, 动了动唇瓣, 吐出柔软而微哑的低低声音“小侍卫。”

    她的语气, 像是因确定了他的身份而感到安心, 如同一只对眼前人充满信赖的雏鸟。

    这也是不适合赵绵绵的语气。

    徐长索收回剑,回身迈开长腿走了几步。

    他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赵绵绵正在收拾起身。

    徐长索取下水壶,侧了侧身, 把那个柔软皮袋制成的水袋精准地扔到赵绵绵怀里, 还是没能忍住,开口说“我不是小侍卫。”

    “我叫徐长索,锦衣卫中排十一。”

    大约是因为互通了姓名,赵绵绵变得更加放肆。

    哪怕是徐长索,也终于被她烦得有些难以忍受。

    偏偏这个赵绵绵,最会惹人生气, 也最会察言观色, 每每在他将要发怒的边缘, 便跳开一步,回到安全距离,甚至还会跟他提条件。

    “我保证,我接下来一天都乖乖的。如果我做到了,你每天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赵绵绵好像觉得自己很聪明,瞳仁晶亮,尾音忽然压低,变得有几分缠绵,“好吗,徐长索”

    自从互通了姓名,她每次对徐长索讲话,都要加上他的名字。

    徐长索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这个。

    他的脸像被放在最深的泉底冰冻过,抱着双臂,点头同意。

    总之,这对他来说没有坏处。

    果然那之后,徐长索变得轻松了些。

    一整天下来,徐长索耳边不再充斥着聒噪的命令,赵绵绵真的变得很安分。

    再翻过一个山头,他们就会进入一个小城镇。

    这比徐长索之前规划的速度并没慢多少。

    徐长索感到满意,转头看了赵绵绵一眼。

    不愧是身娇体弱的贵家少女,只不过是按照他的规划赶了两天的路程,赵绵绵就已经变得苍白许多,脸看着也似乎瘦了一圈。

    她放在旁边的水囊大约还没有动过,嘴唇渴得泛白干涸。

    赵绵绵肩膀很瘦,朱红色的长裙迎着风裹在她身上,在山林之中驭马漫步,像一株亭亭的纤瘦的虞美人。

    徐长索知道她为什么不动那个水囊。

    如果水囊喝空了,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接,而且还有可能要停下来如厕,都要打扰徐长索。

    那就会显得她“不乖”。

    徐长索扯了扯唇角,果然是个蠢的,这样好骗。

    他主动勒马停下来休息。

    身后那株虞美人听见可以休息,立刻软了身子,鲜红花瓣一般的裙摆从马背上流淌下来。

    赵绵绵找了个避风遮阳的地方坐着,揉着自己发僵的手臂。

    赵绵绵大约是真的很爱说话,现在被徐长索下了禁令,不许和他搭话,她只好一个人咕咕哝哝。

    徐长索疑心她是在偷偷地骂自己,不由自主往赵绵绵那边多看了几眼。

    赵绵绵揉完了手臂,又开始偷偷地揉自己的肚子、腰臀,保持一个姿势骑一整天的马,真的很酸啊。

    “赵绵绵”

    徐长索忽然厉声喝止了她。

    赵绵绵吓了一跳,惘然地抬头看他。

    她刚刚喝了一点水,累得像小狗一样张开嘴喘气,嘴唇红润,看起来很湿很热,眼瞳里的傲气在此刻也变得不明显。

    徐长索以手握拳,在自己的鼻子下方抵了抵,左右看看,小道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空无一人。

    他这才大步走过去,表情很凶,还没有开口,赵绵绵就已经觉得,她又被指责了。

    “你是不是一点也不懂事”徐长索压沉着嗓音说,“这种动作,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吗”

    不管是揉腿,还是肚子,还是她都毫无顾忌。

    赵绵绵被他吓得有点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他在说什么,气得用力鼓起脸。

    他不知道痛吗痛了不会揉,痒了不会挠吗

    活人就是活人,有知觉有欲望,为什么反倒为了活得像死人一样,做出这些规矩。

    她现在睡在荒草堆里,每天吃的是刮嗓子的干饼,只是在勉强活下去而已,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去遵守那些规矩

    赵绵绵真的生气了,扭过头,宁愿面对着树干也不要看他,她肩上披着披风,团起来的背影气鼓鼓的。

    徐长索抿抿嘴,背对着她,也不再开口。

    他毕竟身为男子,这一路上,多有不便。如果赵绵绵自己不注意,无疑是在给他多添负担。他指出这一点,也是完全有理由的。

    但赵绵绵气了很久。

    直到晚上,硬生生吃完了一个饼子,她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甚至没想起来,时间到了,她可以兑换徐长索今日份的承诺。

    徐长索犹豫了几次,要不要提醒她。

    但是往常都是赵绵绵上赶着找他讲话,徐长索还从来没有主动打破沉默过。

    这天休息得早,晚上填饱了肚子,天才渐渐黑了下来,两人并排而坐,无话可说。

    徐长索其实习惯了沉默,比起跟师兄弟们在一起,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能想的事情更多。

    但是身边是赵绵绵。

    赵绵绵一说话,他就心想,她一定又要出幺蛾子。

    可赵绵绵不说话,他也会提防,她是不是要准备搞事情。

    思来想去,心里反倒杂乱无章。

    徐长索揪下一根草茎,咬在齿间,偏头朝赵绵绵看去。

    赵绵绵的侧脸很乖,鼻梁弧度圆润,鼻尖小小地翘起,眼瞳很大,上扬的眼睫很长,被篝火的暖光打出一层光晕,显得她很好奇,同时又很安静。

    徐长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在看山壁上荆棘丛里长的蓝莹花。

    那是一种只有在干硬岩壁上才会长的花,越是茂盛的荆棘丛中,才越有可能长出来那么一朵。

    大约是赵绵绵运气好,叫她看见了一次。

    蓝莹花是因为在晚上发光而得名,它的花瓣是一小球一小球的,错落有致地挨在茎干上,一片黑暗中,只有它独自发着蓝幽幽的光,很是显眼,但那光芒又太渺小,只能显现出它自个儿,不够照见它身边的荆棘。

    赵绵绵看得很专注,像是很想要的模样。

    徐长索起身,朝着那片岩壁走去。

    要摘得蓝莹花,只有从荆棘丛爬过去,徐长索虽然会轻功,但也够不着那么高的地方。

    徐长索走过去的时候,赵绵绵就在看他。

    发现他真的伸手去触碰岩壁,赵绵绵放下了托着腮的双手。

    徐长索足尖点地轻跃而起,试探了一下距离,就要去抓荆棘丛。

    他第一下就抓到了,手心被割痛,但皱皱眉没有说话,继续往上爬。

    赵绵绵疑惑地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徐长索低头看她,撞见她的眼神。

    赵绵绵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徐长索。

    徐长索忽然觉得有点失衡一直以来,都是他用这种目光看赵绵绵的。

    徐长索手一滑,从岩壁上落了下来。

    他微微弯膝,轻松落地,再直起身来,依旧比赵绵绵高出一截。

    徐长索默然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岩壁上的蓝莹花,“给你的奖励。”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那个”

    “你没说不要。”

    徐长索快速地回了她一句。

    她一晚上都不同他说话,他怎么会知道她要什么。

    赵绵绵隔着护腕,抓过他的手腕拉到眼前看。

    他们身后的篝火离得有些远,赵绵绵侧了侧身,才叫火光照清楚了徐长索的手心。

    那上面虽然覆着一层薄茧,但也还是被割出了细小的伤痕,血珠往外冒。

    赵绵绵紧紧地皱着眉,像是看着这些伤痕让她感到难受“你真的有点毛病。”

    “就算是我要,你就真的去摘吗那明明就是摘不到的花,否则,它怎么敢在夜里独自发光”

    徐长索愣了一下。

    他想不到一朵花还有敢不敢的问题。

    “你要,我就去。”徐长索理所应当地说,“摘得到的。”

    毕竟是承诺了的条件。

    赵绵绵眉头皱得更紧,像是更难受了。

    她抬头看着徐长索,目光带着几分无法理解。

    “摘得到,可是那就要流血。你是人,又不是工具,为什么笨得像孵不出来的鸡蛋一样。”

    赵绵绵背转身,走到徐长索的马匹旁边,把他那个大大的布袋抖落出来,在里面乱找一气。

    最后还是没找到自己要的,反倒是把东西洋洋洒洒在地上摆了一堆,像小孩子玩过的玩具,乱七八糟。

    赵绵绵看向他,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把东西塞得这么多害我翻来翻去都找不到创伤膏。你自己找。”

    她真的好不讲道理。

    自己没耐心找不到药,反倒怪他把东西塞得太多。

    徐长索只能走过去收拾满地的杂物,收拾到一半才想到,赵绵绵这样发脾气,是不是故意的,为了逃避她弄乱他的布袋找借口。

    果然,徐长索再看过去,就发现赵绵绵已经坐得离他远远的,把下巴抵在手臂上,半张脸藏在袖子里,很大的眼睛闪了闪,带着心虚。

    徐长索什么都没拿,把布袋重新收好,束紧。

    布袋里没有普通的创伤膏,他们锦衣卫身上从来不带那种东西。

    受了轻伤,不值得他们停下来医治。只有重伤,才可以用一种名贵的药,宫里固定会发下来,但是量很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