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私奔

    这个地方, 叫青庄,到处都是潮湿的山林。

    在这样的林地里,光凭她一双脚, 能跑出去多远。

    徐长索循着地上的痕迹一点一点找过去, 像一只豹子去捉从自己身边溜走的羚羊。

    那只羚羊很弱小,很笨拙, 却凭着胆气在豹子面前装乖, 装着装着,豹子竟然也真的信了。

    徐长索找到赵绵绵的时候, 不知道他自己脸上的表情黑沉得如同风雨欲来。

    赵绵绵对上他的视线,大约是害怕,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她鞋边、裙裾上全都是泥印,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有一栋小屋,藏在枝叶茂密的林间,如果不是赵绵绵手段稚嫩,不懂得在徐长索面前掩饰自己逃跑的痕迹, 徐长索恐怕很难找到这里来。

    他一步步地逼近, 垂眸盯着被他当场捉住的赵绵绵。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徐长索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赵绵绵的答案。

    她可能会说, 她是被人绑过来的。

    甚至可能会说, 她睡迷糊了, 梦游到这来的。

    徐长索知道, 其实无论赵绵绵说什么, 他都不会信。

    可是, 他宁愿听到赵绵绵胡扯, 也不想听到赵绵绵说她要逃跑。

    她之前明明说过的, 叫他放心,她不会偷偷跑掉,因为她是他的职责。

    赵绵绵好像被他吓到了,像玩了一场残酷的捉迷藏,她是最后被老鹰捉住的那个。

    她肩膀有点发抖,不断地往后退,差点摔了一跤,被徐长索一把拽住。

    赵绵绵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穿着青衣的人弓着腰狼狈地跑走,看上去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右脚有些跛,耳垂上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

    徐长索的目光轻易地捕捉到那人逃窜的背影,朝那边迈步。

    却被赵绵绵一把抓住。

    “不要去捉他。”赵绵绵声音有些发抖,拦着他的手臂也冰凉,仍然努力梗直脖颈,试图拿出她惯有的气势,“我是自己走过来的,跟他没关系。”

    像是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屏障被戳破,徐长索眉尖颤了颤,凝目盯住赵绵绵。

    “他就是背后帮你的人”

    赵绵绵在照顾自己这一方面,完全就是个白痴,她不可能独自离开,总要有人帮她准备衣食。

    “为什么要逃跑”

    徐长索咬字很轻,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这句话。

    赵绵绵回看他的目光充满着退缩、害怕、恨不得立刻挣开他的手逃开的恐惧,以及明白自己已经被捉住、再无转圜之地的灰心。

    徐长索咬了咬牙,忍住胸腔里逐渐涨满的微疼。

    赵绵绵缓缓朝他扯出一个笑容,她笑容有些惨淡,眼神很复杂。

    “徐长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傻啊。”

    “皇帝哄骗我,你要押我去什么地方,我一清二楚。”

    “你还问我为什么要逃跑。我怎么可能不跑啊,天底下,有这么傻的人吗”

    徐长索攥着她的手心渐渐发紧。

    他盯着赵绵绵的目光中,一层层铺上猝不及防的不可置信,以及失落的痛楚。

    “你一直在骗我。”

    赵绵绵不置可否。

    或许是因为这事实太过明显,她不仅不屑再编谎否认,甚至连承认都懒得费口舌。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徐长索有点想要恨她。

    为什么她可以那样轻轻松松地说谎,轻轻松松地表现出一副依赖他的样子,轻轻松松地对他说喜欢。

    然后又飞快地让这一切都成为一场泡影。

    赵绵绵是真的没有心。

    徐长索第一次见她,就这么想。后来他以为是自己有了偏见,是自己想错了。

    现在才发现,对她心软,想要相信她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大错特错。

    徐长索咬紧牙关,他把赵绵绵带了回去。

    走到半路,赵绵绵又开始故态复萌,软话硬话说了个遍,变着花样地恳求他,要他把她放了。

    如果徐长索能关上自己的耳朵不听赵绵绵说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现在赵绵绵说的,他一个字都不想信。

    赵绵绵被他带回了树下,徐长索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麻绳,将赵绵绵捆好。

    大约是知道自己真的跑不了了,赵绵绵突然有些崩溃。

    她眨着眼,眼睫沾湿,一滴泪珠聚在眼角,也不知道是真的哭出来的,还是挤出来的。

    “徐长索,你是个好人,我知道的。你把我放了吧,就当做没见过我,就这一次”

    徐长索看着她那滴眼泪,眉心皱起,控制不住自己地伸手,掐住赵绵绵的脸。

    “不要再求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长指微动,恰好将那滴眼泪拭去。

    隔着很近的距离,徐长索不再说话,盯了赵绵绵一会儿,深黑的眼珠轻晃,忽然松了手,起身走开。

    他又找了一匹马来,将赵绵绵绑在他身前,两人共乘一骑,几乎不曾再休息,一路朝前。

    昨天,他照顾着赵绵绵,想让赵绵绵休息,她却一反常态地要走夜路。原来是计划好了,要趁机溜走。

    徐长索用力地抽了一鞭,棕马疾驰。

    赵绵绵说他是个好人,故意指使他走开去做这个做那个,说有一点喜欢他,都是装的,骗他的,为了麻痹他,为了想逃跑。

    徐长索用力咬牙,狠狠夹了一下马肚,棕马嘶鸣一声,四蹄跑得更快。

    赵绵绵迎着风,周围的山石树木都在飞速地后退,她有点受不住了。

    被捆住的双手抓住徐长索的衣袖,声音浅顿地在风中飘散。

    “慢、慢一点。我好冷,徐长索,可以慢一点吗”

    徐长索深黑的眼珠晃了晃,牙关紧闭不答她的话,但到底没有再继续催动马匹。

    直到连续跑了一整个白天,马都要受不了了,徐长索才停下来休息。

    赵绵绵累得东西都吃不下,卷着外袍蹭在石头上,很快就睡着了。

    那外袍还是徐长索的。

    她盖习惯了,都不记得要还给他。

    徐长索生了火,烤了十几串蘑菇。

    拷完后却又不吃,放在一边,菌类的香气蔓延飘散,几乎能把附近所有饥肠辘辘的人都给引来。

    但赵绵绵还是没有醒。

    她睡着,火光照耀的面庞还是跟以往别无二致。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最乖巧的。

    徐长索把那十几串蘑菇都放在旁边一块被烤热的石头上,手腕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对着篝火发呆。

    他脑海里漫无边际、毫无顺序地在想一些事情,却都是和赵绵绵有关的事情。

    他想,赵绵绵为什么要逃跑,她要是真的逃出去了,一个人要怎么生活。还是说,那个瘦小的男人已经答应了要照顾她。

    她习惯了锦衣玉食,如果真的走上逃亡的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她受得了吗

    庵院之中,虽然是关押她的地方,生活大约也清贫,但好歹平定安逸,孰好孰坏,她怎么就想不明白

    他想,赵绵绵什么时候把他当成了对立面是从一开始吗

    那她那些眼神、动作,难道都是假装的,她紧紧搂着他,把他当成恩人,恨不得一直黏在他身后难道也是假装的

    徐长索想不明白,他想得头疼,快要爆炸,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可赵绵绵还在安生睡着。

    她的惬意,令人觉得刺眼。

    徐长索走过去,蹲下身,用匕首的刀柄戳了戳她的手臂,把她弄醒。

    赵绵绵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眼中的神色还是很困倦。

    徐长索低头盯着她,望进她的眼睛里面去,问“第一次见面,你说我也是个好人。也是什么意思,另外一个人是谁”

    被吵醒的赵绵绵厌倦地看了他一眼,就又重新闭上,不理会地重新进入梦乡。

    徐长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起身走开,没有动弹。

    他坐在赵绵绵身边,看着石头上那十几串烤好了没有人吃的蘑菇。

    徐长索绑着赵绵绵又赶了几天路。

    他们到了庵院的山前。

    只要翻过这座山,他们就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地。

    夜路虽然比白日难走,但是有星光月影照着,倒也还能看得清路。

    徐长索忽然停了下来。

    赵绵绵依旧被捆着双手,被放在马背上,迷茫地看着底下突然牵着马停住步子的徐长索。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

    徐长索倒主动解释。

    “要下大雨了。”

    过了这个雨夜,他们明天再启程。

    附近恰巧有两个洞穴,徐长索用干草布置好,让赵绵绵坐进前面一个洞穴避雨。

    他在和赵绵绵比邻的那个洞穴里坐着,随时可以看得到赵绵绵的动静。

    山中果然晴雨不定,夜半时,突然惊雷大雨。

    徐长索从浅眠中醒来,目光能够看见赵绵绵被雨水打湿的裙摆,便静静地看着。

    忽然,赵绵绵动了动。

    徐长索咬着牙,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他心想难道赵绵绵学聪明了。

    其实最好的逃跑时机就是下大雨的时候,雨水会掩盖一切痕迹,赵绵绵要是真的想逃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徐长索靠着洞穴里的山壁,坐着没动。

    他眼睁睁看着赵绵绵动作笨拙地从洞穴里爬出来,像是想要尽力地放轻手脚,却反而因为耽误时间太久,淋了满身的雨。

    徐长索呼吸屏住,目光看着赵绵绵的背影。

    但他没想到赵绵绵会转身。

    她没往前跑走,反倒是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隔着雨帘,隔着惊雷,徐长索和赵绵绵四目相对。

    赵绵绵真的朝他这边走过来,好像要自投罗网。

    她淋着雨过来找他,浑身湿透。

    骄傲的漂亮孔雀变成了湿孔雀,羽毛全被淋湿、瘦弱可怜。

    她浑身冰冷,在黑夜里像水妖一般,往徐长索的怀里钻。

    徐长索猛地惊了一跳,心脏几乎停顿,伸手把赵绵绵往外推。

    他推得不算认真,赵绵绵却像是寻求唯一一个庇护所一般,拼命地挤进来。

    赵绵绵乌发全部湿透,脸上也湿漉漉的,眼睛在一闪而过的电光耀映下,似乎有微肿。

    她脸上的湿润看起来很难分辨是雨水还是泪痕。

    赵绵绵看着徐长索,目光很认真。

    “徐长索,我们一起逃跑吧。”

    徐长索发懵的大脑慢慢回温。

    他低眸看向赵绵绵,方才慌乱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他明白了,这又是她的新把戏。

    她一个人逃不走,那个帮她的男人大约也已经被吓跑了。

    她无路可去,又需要一个忠心的仆人,所以打定主要要来策反他。

    毕竟,他是目前对赵绵绵来说,最好用的人选,不是吗

    徐长索咬着牙关,用力推开赵绵绵的手臂。

    但赵绵绵早有预料,她钻进徐长索的洞穴时就已经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十指紧扣,徐长索无法轻易挣脱。

    “徐长索,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赵绵绵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觉的小孩,用温柔下来的声线,把徐长索当成不懂事的幼童诱哄。

    “我,赵家,已经不存在了。我对皇帝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无人在意,不管我是进了庵院,还是失踪在路上,对皇帝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可是如果我离开,你可能会被惩罚。徐长索,你在宫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锦衣卫,如果你能想个办法离开,躲起来,不让人找到,你可以过新的生活。”

    “那个小屋,你看到了的,那是先公主留下的奴仆替我置办的。我们可以一起住在那里,你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天下那么大,我们哪里都可以去。我虽然有很多不会做的,可是我可以学,我们一起生活,就像之前那样,我觉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徐长索,你还欠我一个奖励,你记得吗。现在我想好了,我要和你一起逃跑,你答应我吧。”

    赵绵绵殷切地看着他,她的目光,让她的诱哄听起来更具有吸引力。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细节,让她逃跑的规划听起来真实。

    徐长索用力地呼吸,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离动摇还差多远,总之,应该很近。

    但他最终闭了闭眼,沉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赵绵绵焦急,“你为什么就不能当做自己消失了呢那一次,你差点掉下山崖,如果你真的掉下去,你就不见了,他们可能会以为我们都葬身崖底。你可以换一个身份”

    “赵绵绵,我不是你。”电光闪过,徐长索睁开眼,低垂着看向赵绵绵。

    那过于黑的眼眸衬得他面容冷漠,高傲无悲悯。

    “你没有亲人,你心里没有任何牵挂,所以你可以胡作非为,在世上逃窜躲藏,过那样的日子。”

    “我不行。我没有家人,从小到大,我的师父、师兄弟,就是我的家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

    “赵绵绵,你说对了,我喜我很在意你。但是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找了十多年的家。”

    “赵绵绵,为什么你是一个骗子。”

    徐长索深深地盯着她,她近在咫尺,他却只能沉寂下来,喉间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赵绵绵显然是被他眼神中冰冷的沉默给击退了,停止了乞求,瘦弱的肩膀打了个冷颤。

    她好像很害怕,不敢再说什么。

    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取暖似的,攀着他的肩膀覆上来,在他耳边,冰凉的唇瓣几乎贴上了徐长索的耳垂,颤抖的声音含着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全部勇气。

    “再往前走,我会死的。真的。”

    徐长索喉间颤抖,用力地闭上眼。

    赵绵绵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再信,尤其是这种梦呓一般的胡说。

    可是她很冷,冻得发抖,徐长索最终还是脱下外衣,将赵绵绵裹住。

    风雨停歇之后,天也亮了。

    赵绵绵像是已经看到了结局,彻底安静下来,再也不满口胡言。

    走到庵院门口,赵绵绵脱下了徐长索的外衣,还到徐长索手里,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两个身形颇为壮实的尼姑在安院门口迎接,满脸含笑。赵绵绵低着头走进去,在漆红的门口停了停。

    徐长索牵着马,以为她会回头,可是她没有,她还穿着徐长索买给她的那身水绿色的成衣,朱红铜环的大门在她身后、他面前,缓缓合上。

    徐长索在原地,空茫地站了一会儿,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牵着缰绳。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思考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应该回京去复命。

    寂静的庵院里没有再传来别的动静,徐长索分辨不出来自己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

    他身子有些僵硬,爬上马,又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学会怎么样让马掉头,朝着山下走去。

    来路上,他带着赵绵绵,现在回程,他变成了一个人。

    没有拖累,不需要照顾娇弱骄纵的郡主,徐长索没有理由走得慢。

    回京的时候,他走了原路。

    他走得越远,就越靠近他和赵绵绵的,也越远离他和赵绵绵的终点。

    好像每一处的景色,赵绵绵都刚刚经过,每一棵树下,都还留着她的声音。

    这些幻象让徐长索头疼不已,让他回京之后,还一连做了很多天的梦。

    直到他在朝上当值,听见宦官和皇帝禀报,说无灭已经死了,死期大约是半月前的事。

    无灭,无灭是谁。

    皇帝问。

    是曾经赵氏的郡主,赵绵绵的法号。

    哦

    皇帝才想了起来,又啧了一声。

    病死的

    不是。

    宦官嗓音尖利,带着独有的尖酸,仿佛说每一句话,都是在嘲讽。

    无灭是死在庵院老尼棍棒之下,住持赶到时,无灭已经没气了,一具肉身被打得血肉模糊、残缺不全,也没法儿下葬。住持自个儿做主烧了,才托人送信来给奴婢。

    徐长索的剑砸在地上,他整个人也站立不住地伏倒,颤栗地跪住。

    大滴大滴的汗珠汇聚着砸在地板上,他盯着冷汗中自己的倒影,眼前一重重的幻象,一层层的叠影,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嗡鸣。

    他对师父告了长假,骑着自己最快的马,朝庵院奔去。

    又哪里来得及。

    皇帝的口谕提前送到了,赵绵绵的骨灰早已被洒在林间。

    徐长索在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走,连一抹与她相似的光影都不曾捕捉得到。

    徐长索像游魂一般,无处可去,牵着马,不知不觉走到了赵绵绵之前准备好的用来藏身的小屋。

    他破开窗,翻身进去。

    小屋很干净,只是没人来住,落了层灰。

    徐长索用手心把桌面擦干净,上面空空如也。

    赵绵绵说,他们可以一起逃跑,然后给彼此取一个新的名字,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名字。

    就住在这里,或者住腻了,可以换到别的地方去。

    其实赵绵绵说的计划,不是不可以成行的。

    他为什么没有信

    徐长索在小屋坐到了天黑,又坐到了天亮,不想弄脏了这间屋子,才拉开门闩走到外面去。

    小屋后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徐长索走过去洗脸,步伐僵硬得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

    一个人背着竹筐从旁边经过,徐长索的目光微顿,捕捉到那人微跛的右足,和耳垂上起锈的铁环。

    那人好端端走着,只觉背后一紧,被人拎住了领子,差点不能呼吸。

    徐长索猛然拽着他,牙关打颤,话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那人惊吓得不行,转过头,看清了他的脸,忽然大叫一声,跪拜下来。

    喊了一句,“徐小公子。”

    徐长索愕然。

    他压下嗓子眼里暴烈的情绪,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哑声问“你叫我什么”

    那人被他拽得站立不稳,竹筐翻倒,倾了一地的吊坠。

    徐长索弯腰捡起一个,在指间摩挲。

    粗糙的丝绦,铜刻的舞狮头,硕大的眼睛。

    和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做的”徐长索拧紧眉,逼问。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是,是,这是小的糊口的手艺。”

    徐长索眯了眯双眼“你一直住在这儿你怎么认识的赵绵绵”

    “赵”那人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是不是那位,和徐小公子一起的姑娘”

    徐长索喉结滚动,太多的谜团,几乎要把他逼疯。

    “你究竟是谁,你不认识她,却认识我,为何为何当时我看见你,你要慌忙逃走”

    那人被揪得喘不过气,好歹从徐长索手里挣脱出来,才从头说起。

    “小的是青庄人,老老少少都在这儿。那位姑娘,是那日偶然遇见的,小的朝她叫卖这坠子,被她拦住。”

    “她说,徐长索也有一个。徐小公子,就是您的尊姓大名,小的是听过的,很多年前,就听过,记得很清楚。”

    “以前青庄有一户人家,姓徐,好像是武官,辞官后在此处安家,夫妻和美,生了个小娃娃。”

    “有一天,一群宦官带着人来,杀了武官和妻子,只留下小娃娃。”

    “打最前头的,穿着飞鱼服的官爷说什么,这孩子筋骨健壮,不愧是徐峰的儿子。便带走了,说要留着他的名字,把他养大。”

    “走之前,在小的这里买了个吊坠。人都说,徐家是好人家,却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杀了头。小的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因此记得很深刻。”

    “听见徐小公子的名字,小的就把这事儿告诉那位姑娘了呀。那姑娘说,小公子现在在朝廷里当大官,不爱别人提起此事,要是听见谁在嚼口舌,也要杀头的。所以小的看见小公子,就赶紧跑了。”

    “小公子,小的不是长舌之人,当年的事,青庄好多人都知道,只是记得的人不多了,绝不是小的胡说”

    徐长索脑袋剧痛,放开了他,踉跄着瘫坐在一旁。

    飞鱼服,指挥使。

    是他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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