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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 咸阳城郭。
马车停在咸阳学堂外的广场,赵维桢还没掀开帷幕,就听到魏兴出言“夫人, 你快看看情况。”
赵维桢“什么”
她撩开帘子下车,就看到偌大的广场中央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
人群围着,看不到当中的情况, 就听到有男人的声音掷地有声
“今日定要夏阳君一个说法我儿自幼聪慧,咸阳哪位士子、先生见了,不夸一句神童结果倒好,参加官学的招考,竟然排在了几名女童之后,其中必有蹊跷”
赵维桢“”
男人的话语落地, 就听到人群当中子嬴姑娘的回应不徐不缓地响起“招考的成绩, 昨日悉数贴在了告示栏上,先生若是心存疑问,可去告示栏下找专人询问。”
对方却是不依不饶“去问, 也就是问个具体成绩。这所谓试卷既是夏阳君判的, 合该夏阳君给我儿一个说法”
赵维桢“”
魏兴不忍直视地跳下车“夫人, 不然我把人赶走”
赵维桢“不用。”
秦王政批准她开办咸阳官学, 尽管只是蒙学,可一则有“官学”的声望, 二则赵维桢没有对生源设限, 只要是三到五岁、七到九岁的学童,不论男女出身均可参加招生考试,因而前来报名的家长可不少。
这只是心有不满而嚷嚷出来了, 那些心有不忿而没嚷嚷出来的多了去了。
把人赶走可不是个好办法。
于是赵维桢拢了拢发髻, 大大方方向前“哪位郎君找我要说法我来了。”
她声音不大, 却是让周遭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在咸阳,没人不认识夏阳君孟隗夫人。
瞧见她露面,围观的士子、黔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赵维桢走到前面,看到一名着中原服饰的中年士人站在子嬴面前。
刚刚子嬴喊他为先生怕是个还略有名望的人。不过来咸阳的游士多少都带点名气,赵维桢一时间也记不住。
她扬起笑容,跟着子嬴姑娘喊道先生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既是对试卷判别有疑问,不如随我到学堂里来,招考试卷我都封存着呢。”
“不行”
中年士人坚持道“既然夏阳君封存了试卷,拿出来展示就是”
赵维桢眉心一拧“不合适。”
中年士人“既是没有问题,有什么不合适的”
赵维桢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那是你儿子的试卷啊
试问哪个学生愿意把自己的试卷公开给所有人看的别说这广场上里三圈、外三圈全是看热闹的陌生人,就算是家长会,赵维桢也不愿意拎出某个学生的试卷说他哪里做的不如别人好。
试问哪个经历过应试教育的学生没做过这种噩梦
赵维桢看到他这般咄咄逼人,心中不禁来气这爹也太不把自己的孩子当回事了
说是为孩子鸣不平,其实目的就在于指责赵维桢本人。
“孟隗问心无愧,公开试卷也无所谓。”
赵维桢来了火气,脸色也拉了下来“只是能私下里解决的问题,孟隗觉得没必要展现给别人看。”
“无妨。”
中年士人说“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讨个说法。”
赵维桢“好。”
她冷着一张脸,扭头看向女官子嬴“劳烦先生把考生姓名写下来,子嬴姑娘,请你去学堂里拿出考生,以及考生前后几人的试卷一并拿出来。”
子嬴姑娘也是不怎么高兴,但她还是认真点头“是。”
待到她离去,赵维桢才再次看向面前的士子。
她最讨厌这种拿孩子当幌子,实则是为自己讨面子的家长
何况,口口声声说为儿,却不愿意私下解决,面前之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在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想要出人头地,要么有经世之才,要么就要一鸣惊人。既然做不到满腹经纶,那便剑走偏锋堂堂夏阳君,在咸阳有名声有地位,今日当众指责她的招考有舞弊嫌疑,与之对峙,不论是否能赢,日后说出去对方的名字也是和夏阳君放在一起过。
借着她的势留名,赵维桢不在乎。
但踩自己的亲孩子,她忍不了
“咸阳学堂招考,分了两个年龄层。”赵维桢平静地向众人解释“一则是三到五岁,尚未开蒙的学童,我的两名女儿伯姜、仲姜亦在其中;二则是五到七岁,刚刚开蒙的学童。后者考试项目分为文法、算数和律法。早在招考结束的当日,我就命人将招考题目贴到了广场的告示栏里。”
说完她顿了顿,看向面前的士子。
“今日拿出来的考卷,每道题目答对得几分都有明确标识。考试之前,会有专人为学童们解释清楚。”赵维桢说“最后按照考卷分数从高到低排名,收前五十名。”
“考卷我可以公开给你,给在场的列位看。”
赵维桢冷淡出言“但请先生好好想想,你嘴上说着为儿讨一公道,却要将他哪里不如人悉数展示给陌生人。不论你为何而来,这样挫败学童,值得吗”
“我为人母,家有两女,今年伯姜过了,仲姜却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她若是想入学,就要等明年再考我家的孩子姑且如此,更遑论我根本不认识的学童舞弊对我有好处么”
中年士子面上一顿。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连夏阳君自己的孩子都要这般参加考试
士子下意识辩驳“我可不曾说夏阳君是舞”
“夫人。”
话说一半,女官子嬴就将一叠考卷拿了过来。
当年在宫中办学时,学童们用的还是书简,如今已然全部换成了印刷出题目的纸张。
赵维桢吩咐魏兴搬来长案,将几份试卷逐一展开。
“先生可自行来看。”
她于众目睽睽之下,拎起衣袂,正襟危坐“二百三十一号学童的文法分数九十五,算数四十五,律法六十五。文法确实高分,年仅七岁,却识字不少、条理清晰,是名聪慧的孩子。但算数和律法实在是太低了。”
说完,赵维桢又铺开另外一套试卷。
“这是一百二十二学童的考卷,刚好是位女童,排名比二百三十一号学童高一位。”赵维桢阐述道“这位学童的文法分数确实不高,但与算数、律法成绩相近,很是平均,总分加起来确实高一些。”
赵维桢抬头看向士子“先生可还有疑问”
士子“”
说到这里,对方哑口无言。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不是很明白嘛”
“快去看看题目呀,这么多考生,万一有疏漏呢”
“要是真为自家后代着想,公开谈论不合适吧”
低声讨论自周围响起,当中的中年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紫。
“入咸阳官学,仅懂文法还不够,要学什么算数”他说“学了又有什么用处我家孩子送去读书,不是为了做工匠农活,甚至是做官宦的”
到最后,士子又多了几分底气。
“再者,即使女童分数高又如何当女官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定下的规矩,也是事先拿给秦王过目的。”赵维桢平静解释“先生若是不同意,可以不将子嗣送来考试。”
“谁不知道你夏阳君和吕不韦在咸阳只手遮天”
士子扬起声音“你培养女童,是为了培养第二个女人入朝为官么”
众人大哗
谁都知道,夏阳君能正式入朝为官,是实打实一件件功绩累积起来,到了秦王政这里才给了破例。即便如此,当时的朝堂之上也是有着诸多反对声音,是秦王政力排众议,又以留华阳太后一条性命作为退让才成的。
她是仅有的孤例。
如果夏阳君开蒙学,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女子入朝为官
一时间,整个广场都因这句话议论起来,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赵维桢却是无动于衷地挑了挑眉梢。
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在做出官学不限男女的决定时,就料定了会有人出声质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戏剧化。
而且,还是以在这种方式当众嚷嚷出言。
这就让赵维桢不禁思量,是哪位政敌使出的绊子了。
“你说是国君过目的,那如今的国君又有几分权力”士子的斥责字字诛心“夏阳君居心叵测,敢问秦王又知晓多少”
“那你不如直接来问问寡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遭人均是为之一振。
别说是面前的士人和围观者,连赵维桢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都惊了一下。
她当即起身,抬起头来,就看到一袭玄色深衣出现在了视野中。
竟然是秦王政本人,带着护卫亲自过来了
少年国君生得瘦削高挑,出言时进入变声期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但当他踏着沉着稳定的步伐走过人群时,仍然是凸显出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
嬴政侧了侧头,不见喜怒的面孔中,一双凤眼锐利如刀。
“质疑寡人有几分权力,你可以亲自问问寡人。”他冷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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