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零九

小说:大秦相国夫人 作者:红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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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42年, 秦王政五年,国君大婚。

    当天下午,赵维桢的马车驶入章台宫。

    新君成婚, 里里外外自然由太后操持。赵维桢本不需要操心,她需要做的如同其他臣工一样出席祭祀现场即可。

    但赵维桢还是来了。

    根据礼记记载, 两家结亲,理应由男方亲自去女方迎亲。但不能让一国之君跑到楚国接老婆,所以赵姬就安排了楚国公主子芈住在咸阳宫,而秦王政则住在了章台宫。

    这样,待会天色暗了, 秦王直接去咸阳宫迎亲,倒也方便。

    赵维桢步入章台宫的寝殿,一进门, 就看到少年嬴政已然换上了正式礼服。婚服一如既往为玄色,天色昏暗、火光摇曳,猛一看好似与朝服没什么区别。

    不过, 若是直面朝臣, 嬴政的神态决计不会如此不自在。

    过往的嬴政,遭遇追杀时不畏惧、太后逼宫时不动摇,倒是现在娶老婆,反而不自在起来了

    赵维桢忍俊不禁“怕什么晚上去迎亲,大家看不到的。”

    古字“婚”通“昏”,本就有晚上的意思。先秦时期的婚礼都为晚上开始,并且婚礼为阴礼, 不奏阳乐, 所以年轻夫妇结合的全程都是没有奏乐的。

    “不怕。”

    嬴政闻言扭头。

    见来的是赵维桢, 他一双凤眼里闪过几分得救般的情绪。少年隐隐紧绷的臂膀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他很是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一切太快。”

    国君自称“我”而非“寡人”, 意味着在嬴政眼里,这是他与维桢夫人的私人对话,而非秦王与夏阳君之间的交流。

    赵维桢并不惶恐,反而出言调侃“不喜欢”

    嬴政“也不是。”

    赵维桢“都提前见过了,没什么想法么”

    少年国君认真地思忖片刻“生得好看的陌生人。”

    行吧。

    赵维桢倒也不惊讶。

    子芈公主确实长得好看,但倘若长得好看就能俘获国君芳心,那他也不会是嬴政。突如其来的一位未婚妻,之前没见过、不了解,也确实就是一位“长得好看的陌生人”。

    “还有。”末了嬴政又为难地补充“她有点黏人。”

    “嗯”

    这就出乎她的意料了赵维桢猛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夫人要我去见见她,我便去了。”少年如实回答“我去时,她在读商君书,说书上很多内容读不懂。我就说你若不懂可来问我,没想到她竟然天天来问。”

    “麻烦到你了么”赵维桢追问。

    “麻烦倒是不麻烦,”嬴政说,“反正每日都要去咸阳宫陪陪母后,不过是顺路的事情。”

    “那就行。”

    赵维桢放下心来,笑吟吟道“公主找个借口想见你而已。”

    “不是借口。”

    没料到少年嬴政却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她每日都会将书中不懂的地方誊抄下来,做出笔记过来提问。日日如此,内容不少、也确实是文中难理解的地方。”

    嬴政是个好学生,更生性敏锐。如果他说子芈公主在认真读书,那便是真的。

    这不是更好吗

    认真读书的小姑娘,总比大字不认识还不愿意学的好吧。

    “既是认真读书,怎能叫黏人”赵维桢哭笑不得“你若嫌弃,就派个女官给她。”

    “不碍事。”

    嬴政想了想宫中女官的水平,觉得还是不要误人子弟好“刚好我也可以温习功课。”

    这就是不嫌弃的意思。

    老实说赵维桢对子芈公主的印象还不错。

    二十岁的姑娘,在先秦算作晚婚。许是因为她始终没嫁人,楚国也不要求她怎么样,子芈的言行举止间还带着天真烂漫之感。

    说白了就是傻白甜。

    但这并不令人讨厌。赵维桢甚至觉得子芈挺懂事的。

    想家,不直言。害怕,却也愿意面对。子芈根本不想嫁到秦国来,也对未曾谋面的未婚夫不感兴趣,但出于两国联盟,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来了,并且不就此抱怨。

    她还在学习秦国的文化呢。

    要知道就算子芈公主即使不去写小篆,不去读商君书,她身为国君的后妃之一也不丢人。当下的后妃只要懂得礼仪祭祀就好了,身为楚国贵族,没人会责难她。

    “子芈公主性格开朗,也明事理。”赵维桢宽慰道“是好事。公主确实很天真,许多地方如一张白纸,但总比再来个华阳太后强。”

    嬴政闻言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实话说,子芈的样子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少年嬴政的印象里,楚国的女子各个厉害得很。历史上的宣太后把持朝政几十年,华阳太后亦是带着弟弟在秦廷足以左右风向。就算是成蟜那位存在感不高的母亲,也是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得体角色也就是先有父王,后有维桢夫人与仲父,她掀不起风浪来。

    所以当嬴政一眼看透子芈公主的心思时,内心有些惊诧。

    起初他也以为她是做样子,包括掉在地上那本商君书。但很快嬴政就改变了想法。

    “她问的那些问题,堪称基础中的基础。”嬴政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可见子芈确实不太懂朝堂政事。如夫人所言,是一张白纸。”

    赵维桢“”

    话说的是没错,但怎么从嬴政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钢铁直男的意思呢

    “楚国的女子又不入学堂,不读圣人书。”赵维桢啼笑皆非道“更没人告诉她什么是诸子百家、天下局势。她读的书不如你多,走过的道路不如你广,经历过的事情也远不及你,自然见识、学识就落下了。”

    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如此。

    赵维桢的原身被誉为才女,随亡夫去齐国,还有教书的底蕴,已经是拔尖的那部分优秀知识女性了。

    嬴政闻言,一张薄唇动了动,却没立刻出言。

    他又思索片刻,才踯躅道“既是如此,我可以同她多解答一些问题。”

    赵维桢“”

    王上,您真的好直男。

    她一边忍笑一边腹诽,这样的反应叫嬴政看过去,略显紧张的眉眼也是舒展开些。少年无奈地坦诚道“夫人曾说过,联姻的目的在于为国谋利,我可以做到。只是从此枕边多一并没见过几面的人,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人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嘛。

    而且赵维桢想了想,主要还是因为嬴政身边没什么参照物。

    嬴子楚与赵姬感情很好,怕是自打嬴政有记忆起就是你侬我侬。而赵维桢和吕不韦他们两个根本不能作为参考来看。

    少年国君这是在向过来人讨教夫妇相处之道呢。

    “王上,其实夫妇相处没法向他人学习。”赵维桢温言开口“人与人之间,个性不同,距离感也不一样。怎么相处更舒适,还得你与子芈一起探究。”

    “距离感”

    嬴政重复了一遍赵维桢的用词,好似记在了心中。

    “我与吕不韦的婚姻关系起于利益、目的在于利益,共同的追求亦为利益。”赵维桢又道“这样的婚姻,换做太后,定然不会接受。同样,送给子芈公主,她也未必能适应的了。还有像子嬴姑娘那般根本不愿意成婚的,天底下的人,长得都不尽相同,为何要寻求同样的相处之道”

    “但我与楚国的婚姻起源就为利益。”嬴政提出异议。

    “可联姻成了就是成了。”赵维桢说“今后子芈公主嫁过来,她想要的不见得是为楚国牟利,不是么”

    少年人沉思许久,点了点头,凤眼之中的思绪却依旧不住闪烁。

    这就是他懂了一半没全懂的意思,不用说赵维桢也能看出来。

    算了,感情方面的事情一点也不必治国简单,谁又能立刻想通呢

    “别急。”赵维桢劝道“你不知道该如何与妻子相处,但总知道如何与姐姐相处吧就姑且把她当做一名远道而来的姐姐还不行么”

    再想想,二人从你问我答开始交流也不错。赵维桢心道,至少比什么也不交流好得多。

    而且

    赵维桢的思绪电转,她抬眼,视线往嬴政身上一转。

    少年国君挺拔且英朗,除却身上那朝气蓬勃的气场,俨然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别怪我直言,王上。”赵维桢压低声音“太后是否告诉你成婚当晚都要干什么了”

    嬴政“”

    他平静沉着的面孔分毫没变,但耳根却是瞬间红到了脖颈交界处。

    “嗯。”嬴政木着一张脸回应“告诉了。”

    赵维桢忍了忍,到了是没忍住,失笑出声。

    真快啊

    瞧着比自己高出一整头的嬴政,赵维桢不禁心生感慨。

    好像昨日他还是那个随阿母出逃,不言不语的两岁幼童,如今就已经是要娶老婆的秦王了

    再转念一想,这是她教出来的孩子。同甘苦、共患难,护其即位,为其谋策,赵维桢既感觉自豪,也有些感伤。

    她下意识抬起手,但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

    如今是摸不到嬴政的头顶了,要说拍肩膀

    赵维桢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只手到底没落下去。她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赵维桢后退半步,同时左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于相距三步远的位置,她左手覆于右手外侧,自胸前向外推行,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极其珍重的士子长揖。

    “臣恭贺王上。”赵维桢道。

    那一刻,嬴政近乎动容。

    少年国君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他一双凤眸中迅速闪过多重情绪,而后沉淀下来。

    嬴政颔首“谢夏阳君。”

    之后就是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最后的事项。

    大婚当晚,赵维桢与吕不韦要做的就是身为外臣留在章台宫祝贺。她位列臣工前排,与吕不韦一同,第一时间就看到楚国的使臣将身着华服的子芈公主送到殿前。

    国君在高高的台阶上等候,他未来的妻子则款款拎起衣袂,迈开步伐。

    秦王的妻子与国君相配,同样身着玄色礼服。子芈生得明艳张扬,为这沉稳的黑一衬,反而更是增添几分厚重色彩,也把年轻公主眼底的紧张压了下去。

    经过赵维桢与吕不韦眼前时,她还飞快地瞥了赵维桢一眼。

    这姑娘

    赵维桢勾了勾嘴角看着怯生生的,其实胆大得很。

    “你是故意的吧”于是赵维桢轻声对吕不韦开口。

    吕不韦侧了侧头,并没有看向她。反而用语重心长地语气出言“如此正式场合,私下交谈不行么”

    新娘子走到国君身边,二者并行,离开了赵维桢的眼前。她趁着转身的功夫,掐了一把吕不韦的后腰“装什么蒜”

    吕不韦“”

    堂堂相国脸僵了瞬间,而后借着朝臣庆贺的声音笑出声来。

    “什么故意的”他问。

    “故意寻了这么一位公主来。”赵维桢说。

    她就不信,找了个乐呵呵的开朗小姑娘,其中没有吕不韦在楚国贿赂的手笔。

    吕不韦理所当然道“不懂可以教,这是维桢你说的。不韦可不想再于秦廷同楚人纠缠。”

    这一点夫妇二人的观点倒是一致。

    既然提及正事,吕不韦接着道“我听闻,李卿打算在秦王大婚之后出使韩国”

    李斯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秦王大婚,也是个很好的由头。李斯可到新郑去劝说韩王,这是一个借机入秦,向秦王低头求和以示臣服的好机会。到时候新婚的秦王一个高兴,说不定就由灭韩改接受韩国为属国呢

    赵维桢侧首想了想“此事应该能成。”

    几日之后,咸阳使馆。

    “李斯赴韩”韩非听到使臣汇报,从长案后猛然抬头。

    他当即拧起眉头,脸上露出困惑色彩。

    眼下无战事、无危机,纵然为相互了解的同窗,韩非也想不通李斯这节骨眼上出使韩国能做什么。

    但有一点韩非非常清楚李斯的目的在于支持秦王灭韩。

    “拿、拿帛书来。”

    韩非赶忙吩咐道“我要写,写信。”

    韩国使臣一愣“公子要写信,给谁”

    韩非“王上,快”

    必须先于李斯把信送到韩王手上,不管通古目的为何,都不可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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