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小说:笼中燕 作者:白糖三两
    苏燕并不知道徐墨怀已经醒了, 倘若眼前的是前世那个冷血狠毒的徐墨怀,便是他跪断了一双腿她也只会冷笑两声,然而如今一切尚未发生, 徐墨怀还是个不大的少年,他的父母亲人尚在,似乎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倘若他能学着良善一些, 避免一切坏事的发生,这一世的苏燕与他不会相遇, 她不必要白白蹉跎青春年华,而他也或许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她想安安分分地留在宫里,等到了出宫的年纪便离开,毕竟这一世的她不再是马家村的苏燕, 徐墨怀也不是那个对她死抓着不放的人了, 他们没有道理会走到一起。

    徐墨怀听着侍女神经兮兮地小声念叨, 他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然而想到她的细心照料, 又觉得似乎可以忍受她的木讷和古怪。

    毕竟如今宫里愿意待他好的人不多,他不想去告诉阿姐和阿娘, 她们知道也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如今的日子迟早都会过去, 他会勤勉刻骨,日后成为太子,让郭氏无法再欺压她们。

    他心中如此想着, 最后竟在侍女的轻柔的上药中睡了过去。

    苏燕侍奉了徐墨怀一阵子,他似乎也终于对她卸下了心房, 偶尔和她说起在太学的趣事, 亦或者是正困扰着他的烦心事。不过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又能知晓多少呢至少如今的徐墨怀性子比日后的他好多了。

    徐墨怀十岁的生辰到了, 皇后办了一个并不算隆重的生辰宴,出门前苏燕弯腰替他整理衣冠,稚嫩的脸上难掩愉悦,显然是对这次的生辰期待已久。

    “瑜娘,你记得站在我身后。”他提醒道。

    苏燕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分明是徐墨怀的生辰宴,然而真心来为他庆贺的人却是少数。皇上连送来的贺礼都显得敷衍,皇后更是盼着他早些去死。庭中的人饮酒作乐,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而他似乎也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只管去找王昭仪,伏在她的膝上与他说话,两位公主站在一旁时不时地附和一句。

    苏燕离得不算远,望着这副母慈子孝姐弟和睦的画面,倒生出了一点不真切的感觉。

    温良这个词,只能在少年时的徐墨怀身上看见,即便此刻他已经杀死了自己弟弟,他仍是十分重视自己的家人,平日里偶尔还会做出些孩子气的事。

    苏燕以为宴会便是这样喝喝酒,说几句假惺惺的恭维话便好了,谁知到了后半程,王昭仪突然身子不适,被太医诊出了两月的身孕。

    场上一时哗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很快众人纷纷说起了吉利话,祝贺皇上再得一个皇嗣。

    苏燕去看徐墨怀的时候,他站在自己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人们对他未出生的弟弟庆贺,被抛弃了一般立在阴影中,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片刻后他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上苏燕的目光后眉头才舒展开,问道“瑜娘,你看到阿姐头上的步摇了吗”

    他小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

    他在此刻说这样的话,更像是要让她看到好处,急切地要挽留住她。

    “步摇是贵人戴的东西,奴婢不能要。”她若戴了是逾制,哪里是随口说句喜欢那样简单。

    他面露难色,随后又说“侍奉我时可以戴,只有我看见,不会让旁人知晓。”

    他盯着苏燕,眼神里带着点渴求,苏燕即便说不喜欢,他也会换一种方式挽留她。

    苏燕知道他是怕她也离开,点头道“多谢殿下。”

    前世的徐墨怀已经不在了,一切过往只有她自己记得。重来一次,她有机会看着他重蹈覆辙,让他过得比前世凄惨百倍,可她竟只想让这个人好好的,不要再与苏燕遇见了。

    郭皇后怨恨徐墨怀,自然是盼着他早些死去,冬日里苏燕去领炭,拿到的都是些劣等的碎炭,即便与人争论,他们也只会将这些敷衍过去。

    徐墨怀在屋子里看书,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恼怒道“将炭盆移出去。”

    苏燕只好照做,移出了炭盆后坐在殿外,有些烦闷地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王昭仪有孕后,徐墨怀从未主动提及他的弟弟,约莫是他心中也清楚这个弟弟究竟是怎么来的。

    比起从前的冷淡,如今与徐墨怀相处久了,他便总喜欢黏着她,一回来便立刻寻找她的身影,说话也不像上一世的徐墨怀那般阴冷刺骨,实在是讨喜得多。

    只是她如今既然重生了,总要回去马家村找一找,倘若这一世她的阿娘也还在,她一定要做些什么,要让阿娘平平安安地活着,即便这个阿娘不再属于她也不打紧。

    听闻如今的薛奉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侍卫,每日都跟着他的师父习武,等时机到了便会送来服侍徐墨怀。

    入夏的时候,王昭仪生产了,不出意外是个小皇子,徐墨怀称不上多高兴。苏燕带着他去看生产后虚弱的王昭仪,反而让他愈发厌烦这个新生的弟弟,在苏燕的身边小声道“他险些害死了阿娘。”

    苏燕认真道“殿下不喜欢这个弟弟吗”

    徐墨怀没想瞒着她。“我不喜欢他。”

    他不止是不喜欢,他日后甚至会杀了自己的弟弟。苏燕听他这样回答,心里有些忧愁,她十岁的时候还在编草环,连一只鸟都不敢捏死,徐墨怀却已经杀过人。杀人这种事开了一个头,日后便收不住了,还真是不好管教。

    等回了寝殿,徐墨怀依然对小皇子耿耿于怀,他拉着要去歇息的苏燕,说道“阿娘阿姐日后便不再爱护我了,是不是”

    苏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安慰道“殿下日后会成为太子,会成为她们最大的依仗。”

    后来果不其然应了徐墨怀的话,王昭仪对小皇子的关注远超过他,而公主时常插手政务,仍旧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反而给了他一丝慰藉。

    徐墨怀十三岁的时候,薛奉被送到了他身边成为他的侍卫,在此之前二人早已相识。

    薛奉比苏燕小一岁,身量却比她高大多了,徐墨怀的个子也长得很快,再过不久也要赶上她。

    郭氏一族因为风头正盛被皇上打压,各大士族也纷纷掣肘着郭氏,如今的郭皇后也安分了许多,不再明目张胆地苛待徐墨怀,朝中也有了风声,称太子很快会落到他的头上。

    苏燕在徐墨怀身边照料许久,时常收到瑜娘父母寄来的书信,才知晓瑜娘家中还有三个弟弟,每年她都要将为数不多的银钱寄回去,这才在宫中过得凄惨。徐墨怀听闻后十分慷慨地给了她一笔赏钱,自此家中连书信都不寄来了。

    苏燕四年不曾出宫,因此等她告假的时候,宫里管事并未拒绝,反倒是徐墨怀十分不情愿,冷着脸整日不同她说话,苏燕也不理会他的小脾气,直到夜里他都躺下了,苏燕去给他拽了拽被角,被他拉住胳膊,不满地问“非要那么久吗”

    清水郡离长安不算近,最快也要一月多。

    她笑了笑,无奈道“奴婢也有家人,不能一直留在宫里,日后也是要走的。”

    徐墨怀似乎是被她的话气到了,松开手用被褥将自己包裹住,背对着她一声不吭。

    连续好几日,徐墨怀都不肯跟她说话,然而等她收拾好行囊要走了,他又忍不住叮嘱“早些回来,不要待太久了。”

    苏燕说了好,而后她真的很快回来了。

    她见到了阿娘,不是在马家村见到的,而是在云塘镇。

    苏燕在街上买蒸饼,身旁便是阿娘,她仿佛在做梦,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阿娘身旁还有一个男人,两个孩童牵着她的手,笑声清脆地喊着阿爹阿娘。

    一直等阿娘走了,苏燕也没有与她相认,只若无其事地问卖蒸饼的店家“方才那娘子好生面熟,似乎是我的一个故人,店家可否告知她的名姓。”

    店家用一口熟悉的乡音说道“那小娘子姓苏,听说是从长安来的人,现在嫁给了镇上的木匠,生了一儿一女也算美满,生得好看时不时有流氓地痞去调戏,那木匠可护着她了,前一回为了她动手险些进官府诶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苏燕已经看不见阿娘的背影了,她眨了眨眼,忽然又破涕为笑,将店家吓得一愣,忙说道“你这小娘子莫不是疯了,怎么又哭又笑的”

    这个世上没有苏燕,阿娘过得很好,即便没有她,一切也可以圆满。

    苏燕回到宫里,任由徐墨怀怎么问,都不肯细说她去做了些什么。

    等到他十四岁的时候,终于被立为太子,苏燕跟着他一起搬入了东宫,连她的住所都变得宽敞了起来。

    午后的时候,薛奉带着徐墨怀从马场回来,少年英姿勃发,未成熟的眉目已能看出未来会生出怎样的俊美模样。

    阳光正好,苏燕给他散了发,在庭中为他洗净头发以后,两人坐在廊前,一边擦干长发一边晒太阳,墨发未干,太阳却晒得人发困。

    徐墨怀枕在她的腿上,微眯着眼去看屋檐下的燕子窝,念叨着“要不要给它捣了”

    苏燕的手一顿,皱眉道“燕子筑窝会带福气来,你非要弄坏做什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喜欢便罢了。”他闭了闭眼,小声道“瑜娘,我如今是太子了。”

    苏燕抚着徐墨怀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才是阿娘的依仗,只有他们才是生死与共的亲人,旁人什么也不算。想到这里,他又睁开了眼,看到苏燕白皙的脖颈与下颌,鼻间似乎缭绕着她身上的栀子香气。

    瑜娘也算。

    他暗暗地想,瑜娘也很重要。

    小皇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入秋后大病了一场,王昭仪满心都是他,全然将同样染了温病的徐墨怀抛在脑后。

    徐墨怀白日里让人去找王昭仪和阿姐来看他,一直到夜里也没有等到人,身体却越发得滚烫。

    苏燕睡在他寝殿里的小榻好照料他,夜里被他的咳嗽声惊醒,发现他正掀开被褥要下榻,立刻跑过去将他推回去。

    “阿姐呢”他嗓子哑得厉害,眼睛在夜里泛着润泽的水光。

    “公主该睡下了,殿下想要做什么”

    他盯着苏燕,好一会儿了突然伸出手臂,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抱住,脑袋埋在了她的肩颈处。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每一次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苏燕没有动,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殿下睡吧。”

    “瑜娘。”他的声音很闷,带着点委屈,像是快哭了。

    苏燕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更多的是好笑,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徐墨怀呢,就跟一条受欺负的小狗似的。

    他抱得很紧,就是不肯撒手。苏燕穿了层薄薄的寝衣,能感受到他的确是病得糊涂了,身上就像个暖炉。

    “我病了。”他的语气十分认真。

    苏燕怔了一下,随口道“我知道啊。”

    徐墨怀闻到了她身上浅淡的栀子香气,是来自夏日里她自己做的香包。

    忽然一切躁郁都被平复了似的,他脸上有些发烫,不知为何仍然不愿撒手。倘若此刻是白日,苏燕能看到他连耳尖都在发红。

    苏燕不过是照顾他起居的宫婢,他一定是病了才会如此。

    徐墨怀十六岁的时候,朝中大小政务他都得心应手,皇上十分中意这个太子,时常将要务交给他来办,而因着前朝公主把持朝政妄图夺权的先例,徐墨怀渐渐收回了大公主的势力,以免往后会节外生枝。这件事也让他的父皇更加赞许他,却让他和家人的关系愈发疏远。

    不久后,郭氏一族被扳倒,郭皇后失宠被打入冷宫,王昭仪则在徐墨怀的有意扶持下,再一次成为了皇后。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与阿姐在暗中谋害他,想让一个孽种取代他的位置,而他还是装作一切都不知晓,想要再给彼此留些余地。

    苏燕早起的时候,听闻小皇子又病了,心里便不由地想起徐墨怀送去的补药,心中不大安稳,来不及梳妆便去寝殿找他,一进去便见他目光略显呆滞地坐在榻上,见到她来了,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殿下怎么”苏燕出声问他。

    徐墨怀没有应声,冷着脸说道“你出去,让兰衣进来。”

    兰衣如今也随她在东宫侍奉,可一直以来照料他起居的都只有她一个。

    苏燕愣着没有动,他目光躲闪,始终不敢看她,烦躁道“出去。”

    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一大清早谁知道徐墨怀又发什么疯,这次很快便出了寝殿,让兰衣进去侍奉。

    兰衣心中也正不解,还以为是自己得到了太子喜欢,正欣喜地走进去,却发现徐墨怀根本不看她,只是扶着额头,面色复杂地说“去拿一套干净的里衣来。”

    徐墨怀换好了衣裳,站在一旁系着腰带,兰衣则大气也不敢出地收拾床榻。

    他似乎认为这件事很丢脸,警告兰衣的时候,面色温和,语气却阴冷得吓人。“不要让瑜娘知道,否则孤拔了你的舌头。”

    兰衣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小声地应了,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床褥上的污渍。

    苏燕因为早上的事不满,正端着一碗热汤边喝边与薛奉抱怨,薛奉蹲在她身边喝汤,忽然问“是不是殿下喜爱兰衣”

    她面色一僵,很快又一切无常,说道“兴许是吧,殿下也到了年纪,听闻陛下已经在为他挑选太子妃了。”

    倘若太子妃又是林馥,那林馥着实是时运不济,重来一回也避不开徐墨怀这个讨人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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