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双赤着脚跑出来, 脚底沾了不少石土灰尘,还被划伤了,他受了伤也不喊疼, 只是紧紧地抱着纪遥, 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某种力量。
两个月了。
纪遥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晏双一个人被扔在雪山上的这栋别墅里, 就像是迷失在孤岛上的旅人。
别墅里分明应该有佣人, 别墅外也有大量的保镖,可他们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个透明人, 别说交流了,就连眼神都吝啬给予,他们甚至更像是晏双臆想出来的人物。
苍茫的雪山下,这栋小小的别墅安静得像座坟墓。
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就是几台电视。
山间的电视信号差得出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提前录制好的节目, 放到底了就只能重播。
一样的电视节目。
寂静的雪山密林。
似活人又似幽灵的佣人与保镖。
晏双是被困在坟墓里的活死人,唯有他此刻紧紧抓住的纪遥才是他感到他还活着的证据。
晏双变得“更乖”了。
纪遥抱着他进屋,他安静地环着他的脖子, 不哭不闹, 鼻尖靠在纪遥的颈侧, 有些试探地轻碰他脖子上起伏跳动的脉络。
壁炉里火烧得很旺, 纪遥抱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他摸了他的脚心, 低声道“疼吗”
晏双的神情有些怔忪,眼睛里溢出一点水雾,“纪遥。”
他的嗓子有点异样。
沙哑得似乎有些笨拙。
一个月都没人和他说话了,他尝试着自言自语, 却害怕自己真的成为一个疯子。
于是缄默, 他强迫自己不再说话。
直到纪遥回到他的世界。
晏双哭了, 他屈起膝盖,将整个人都团在纪遥的怀里,“纪遥”
他一直重复着纪遥的名字。
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
他现在只叫他的名字。
反复地像是在念某个咒语。
施咒的人低下头,目光从肩膀与脸颊的缝隙中窥探那张哭泣的脸孔。
是可怜的。
真像他最开始在他面前的伪装。
纪遥伸手撩开他的头发,“头发这么长了。”
晏双的眼睛从他的肩膀上探出一点,眼睛里还盈着泪,看着很亮,“你不喜欢”
“不会,”纪遥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很喜欢。”
乳白的浴缸空间不够,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略有些捉襟见肘。
晏双几乎半个人都坐在了纪遥怀里。
脚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淡淡的红痕经过热水的浸泡略微的晕染开,纪遥又问他“疼吗”
“不疼。”
纪遥抓着他的脚踝,“不许撒谎。”
“疼。”
挺拔的身体从浴缸里站起,“哗啦啦”的水声都似乎能让晏双受到惊吓,他慌张地抓了纪遥的胳膊,用力地将他的手藏在胸膛,却不敢出言挽留。
纪遥回过脸,将他额前湿透的长发后撩,对着他不安的眼睛道“我不走。”
晏双抿着唇,他虽然没开口,但在用自己的眼神表达自己的不信任。
“你不会再骗我,”纪遥弯下腰,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浴室里水汽蒸腾,将两人的眉眼熏得模糊,他语气淡淡道,“我也不会再骗你。”
他温柔地拿开了晏双的手,走到洗手台前拿起了一个玻璃杯。
晏双趴在浴缸里看着他,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纪遥砸了那个玻璃杯。
碎片在地面溅开,晏双怯怯道“纪遥,你干什么”
砸玻璃杯的人自己踩上了那些碎片。
晏双握着浴缸的边缘,有些惊惧地看着纪遥向他走来,地面上留下了几个若隐若现的红色脚印。
纪遥挑起他的下巴,低头亲吻了下他的嘴唇,“我陪你疼。”
“以后,我永远都陪着你。”
他半蹲着,脸上的神情极其认真,那张精致秀美的脸拥有冰雪般的冷与干净,“你愿意吗”
“我愿意。”
宽大的浴巾将晏双裹得严严实实,纪遥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小孩子,将他抱到床上后,纪遥坐下边给他擦头发,边跟他说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晏双背对着他,靠在他的怀里,一手抓着他的衣角,“我不记得了。”
“在浴室。”
晏双回过脸,脸上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浴室”
“嗯,”纪遥低头,淡淡道,“你勾引我。”
晏双“”欺负他“失忆”是吧。
纪遥伸手按了下他的嘴唇,“往我怀里撞。”
晏双眼里流露出无辜的神色。
“就是这样,”纪遥冷淡地点评他的眼神,“装出一副很清纯的样子勾引我。”
晏双“”好像还真是。
纪遥低头,嘴唇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我太蠢。”
“立刻就被你勾引到了。”
晏双“”小纪这张嘴真是连骂自己都不留余地啊。
晏双道“后来呢”
“后来,”纪遥顿了顿,“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中间那些不愉快的部分,都不重要了。
晏双也知趣地没有问,他转过身抱住纪遥的腰,“这次真的别再离开我了。”
他的语气听着很平静,颤抖与慌张都被他尽力掩藏了起来,很恰到好处地只露出一点,好让他的“猎人”为他的成果而感到心安。
纪遥继续用毛巾给他擦头发,语气同样平静,“我可以先答应你,然后悄悄离开,再消失三个月,那之后再回来,或许你会彻底听话,也不会再在我面前卖弄你的那点小心思”
随着他的话语,怀里的人开始慢慢发抖。
“不过我不会这样做,”毛巾搭在头顶,晏双抬起的眼已悄然又沁了泪水,纪遥大拇指抚了抚他的脸颊,“这是真的。”
“真的吗”晏双眼泪汪汪道。
“嗯,”纪遥的拇指揩过他的眼角,“真的,我说了,我不会再骗你。”
“那你吻我。”
纪遥注视着他,掌心托着他的脸,“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吻你”
“没有为什么,”晏双的模样看着有些焦躁起来,他抓了纪遥的领子,揪紧了又有些惶然地放开了手,他皱着眉,低下头,轻咬了下唇,又仰起脸,眼睛里情愫莫名,“我想你了,纪遥。”
纪遥轻抚着他的脸,他的掌心温暖又干燥,他的神情终于松懈般地露出了温柔的模样。
他低头吻住了晏双的嘴唇,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晏双继续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眷恋与不舍。
纪遥又吻了他一下。
像轻柔的雪花坠落在人的唇上,带着清冽的香气。
晏双闭上了眼睛。
他乖顺地像献祭的供品。
他不再“卖弄”自己的小心思,诚实地用他的舌尖挽留着纪遥的嘴唇。
“纪遥”他睁开眼睛,声音略有些焦躁,脸上浮现出着急又羞怯的红晕,“抱我,好吗”
“为什么”纪遥再次道。
他像是问晏双,又像是在问自己。
晏双迎着他的目光,嘴唇颤抖,面上的表情在隐痛中不断挣扎,他闭上眼睛,睫毛用力地扇动着,纪遥听到他的牙齿都在打架,喉咙里艰难万分地挤出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窗外大雪纷飞。
这场雪从它降落的第一天开始便再未停歇,一直连绵持续到了今天。
一股说不出的冷意游遍了全身,同时又有一团火在纪遥的胸膛上猛烈地升起。
漆黑的浓雾中显现出一个纤细的影子,她温柔又神经质地注视着他,秀气的眉毛优雅地蹙着,尖尖的指甲就掐在他的脖子上,“小遥,妈妈是爱你,才想让你陪妈妈一起死,你怎么就不懂呢”
父亲牵着他的手,站在母亲的墓前,轻蔑地教训他。
“你做什么都行,只是千万别学你的母亲,爱来爱去,爱得命都没了。”
“怯懦不堪、愚蠢至极”
“别闷不吭声,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
墓碑上,他的母亲也正微笑地看着他,一脸幸福的模样。
她问他“小遥,你怎么就不懂呢”
纪遥垂下脸,轻吻了吻晏双的眼睛,汹涌的心潮回落,随即又掀起更澎湃的浪。
“我懂。”
他低声道。
晏双的眼睫轻颤了颤,正要睁开眼时,却被纪遥凶猛地吻住,肩膀被牢牢地锁住,他动弹不得,如被蛛网捕获的蝶。
清俊矜持的贵公子在雪夜中青涩又野蛮。
修长的手指绷得很紧,骨节一节一节地突出着,深深陷入另一双柔软的手。
横冲直撞,毫无章法。
晏双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却在混乱中被捣得支离破碎。
菟丝花与它的寄生在彼此的血肉中愈缠愈紧,宛若一体。
汗水顺着漆黑的发尾流下,微烫地滴在了晏双的眉心,是纪遥这样冰冷的人融化后才有的温度。
他睁开眼,看到纪遥那张如冰雪般的脸上全是压抑的情愫,他张了张唇,未来得及呼唤他的名字,便被含住了唇。
雪一直都没有停。
雪山上的日出光辉又灿烂,阳光夹着空气中乱舞的雪花,透过落地窗刺眼地照入房内,雪白的丝绸被一大半都落在了地上,与黑色的大理石地面组成了一道黑白分明的幕布。
影子剧烈摇晃。
呜咽的声音有些变调。
晏双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双手死死地抓住软枕,快要将它抓破。
呼吸猛地屏住。
胸膛里充气又放掉,他脱力般地用力咳了一声,后颈的头发被人轻轻撩起。
“冷”
纪遥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冰冷又优雅的质感。
晏双总算知道纪遥的不可描述剧情为什么能仅次于戚斐云了。
戚斐云是玩得花。
纪遥是玩得狠。
他怀疑纪遥是想让他死,并且他有证据。
即使是屏蔽了痛觉,晏双还是浑身都打哆嗦。
“不冷”他埋在枕头里,小声抽泣了一下,“疼。”
片刻之后,他人被翻了过来,露出一张闷在枕头里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他装委屈地扫了纪遥一眼,视线猛然停住,眼睛和鼻子都皱了起来,“你怎么又”
这特么不是刚那个啥过么
都不带缓冲的
太过分了吧,枪都特么要换弹夹呢
晏双直接打扰了,缩成一团往里躲,还是被纪遥抓了出来,被纪遥抱了起来。
晏双勾着他的脖子,神情还是有点怯怯的。
“知道了,”纪遥冷淡道,“不做了。”
晏双听他的语气仿佛在说“这次放过你,下次看你怎么死”,顿时欲哭无泪,他心想铁子咱们时间挺充裕的,不用这么赶,他忙靠在纪遥的肩膀上劝诫,“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纪遥闷不吭声,伸手轻抚摸了下他的背,淡淡道“你也是这么哄你老公的么”
晏双“”小纪可真会聊天啊。
“怎么不反驳”
晏双“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纪遥抱他去浴室,边走边慢悠悠道“你可以说我才是你老公。”
晏双“”哈,幽默大师了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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