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方才里头才比较过一番,方家大房婆媳还等着管家发话呢,突然就不说话了。就见他带这个瘦了吧唧的小姑娘进来。指着其中一个空位置,让她先忙。

    一群等着宣布好消息的帮厨们不明所以,就看到那瘦不拉几的小姑娘兀自去到案板后头。拿起插在砧板上的菜刀颠了颠,目光就在桌上扫视了起来。

    王员外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了,听说生意都做到中原去。府上的小厨房菜品食物自然比较齐全。至少对比方家寒酸的粮仓,算得上十分富裕且奢侈了。

    大都是腌渍的肉食,毕竟西北边儿,冬日里新鲜果蔬少。安琳琅这个位置手边就是一把已经泡软的红薯粉,干豆子,干花生米和切好的葱姜蒜配。油盐酱醋也摆放齐整,瓶瓶罐罐摆在一起。安琳琅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打开一一闻了闻。

    重点尝了尝醋和酱油。这醋不知怎么酿的,味道很惊艳。但酱油就差点意思,不够鲜。

    安琳琅看了材料粉都是现成的,那就酸辣粉。

    后头灶上的火是着的。烧火的婆子是王家的下人,看管家的眼色行事。安琳琅舀了一瓢菜籽油,刺啦一声就浇在锅里。油烧热了下花生和干黄豆。

    那一大勺的油,管家还没说什么呢,一旁来帮厨的人倒是心疼得直抽抽。

    其中一个黑脸的老妇人瞧管家在,不知是真心还是邀功,张口就指责安琳琅大手大脚“小姑娘家家的不会做事就别逞能,这席面是你一个没经事儿的小姑娘能整出来的瞧你这一大勺油浇下去,这是拿东西不当东西,不心疼是吧”

    安琳琅被她指责得好笑,没搭理他。

    只见她拿起刀先颠了颠,然后抓起砧板旁边一个蒜头啪就拍上去。那刀又重又沉,拍砧板上吓得那老妇人脸一僵。安琳琅手挽了个花,咄咄地就切起来。

    那动作,利落得仿佛在作画。花生干黄豆炸变色,香气冒出来。她一手拿着漏勺,将那炸好的东西捞出来盛在盘子里,一层油光,鲜艳欲滴。

    先不说味道如何,就这有别于乡下人的做派很能唬住人。

    有那不服气的看出了什么,在一旁嘀咕“炸东西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这年头谁还不会炸”

    方家大房婆媳俩盯着安琳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刺穿。要不是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打岔,这会儿管家定然将做席面的好差事交到她手上了

    想想二两银子的赏钱,婆媳俩心里跟猫爪似的难受。想着刚才听王妈妈说什么方家村二婶子的女儿,方家村几个二婶子该不会说的是二房瘸腿老二的婆娘吧刚才那王妈妈不就送二婶子回方家村。但老二家就一个病秧子儿子,哪来的女儿

    扭头看了一眼婆婆,婆婆也在狐疑。

    安琳琅瞥了眼大方媳妇,将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插。那妇人眼一缩,收回的打量。

    酸辣粉讲究的就是一个酸和一个辣。这年头还没有辣椒,就算有人吃,估计还没有端到桌面上。武原镇很偏僻,再说大雪天瓦市也关的早,去碰运气也不一定有。

    好在没有辣椒,还有茱萸。茱萸这东西也带点辣味。为了让辣味尽可能出来,安琳琅特意用锅煸了一下。嫌酱油味道不够鲜,正好碗底还装了点干的小虾米。安琳琅抓了一把,一瓢油浇上去,刺激人味蕾的香味瞬间在厨房爆开。

    酸辣的味道天然的刺激,再将炸好的花生干黄豆撒进去,撒点香菜点缀。

    安琳琅不禁叹气。豆瓣酱和剁椒才是川菜的灵魂,茱萸到底差点意思。锅里水开了,立即下红薯粉。时间紧迫,她只做一碗。一小把,软了捞上来。

    装了一大碗,料子浇上去,一碗热腾腾的酸辣粉就端到管家的跟前。

    “尝尝。”

    管家闻着味道,忍不住咽口水。

    旁边帮厨的一边咽口水一边还不忘踩上两脚,方家大房婆媳脸泛着青。溜溜达达走过来刺了一句“这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也能吃”

    没了红油,色泽确实不大好看。但安琳琅是什么人,一个靠天赋能将食材味道放到最大的黄金手。这酸酸辣辣的味道跟长了钩子似的,勾得人直流口水。管家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头。红薯粉煮的软弹,一嗦到嘴里一股独特的酸辣味道就在舌尖绽开。

    管家脸色顿时就变了,仿佛喉咙里有个吸盘似的呼呼地就小半碗下了肚。花生干黄豆炸的又香又脆,混在这软糯糯的红薯粉中,味道出奇的香。

    “就是你了。”擦着嘴,管家捂着火热的胃心满意足。

    说着他想到一事“林主簿是北方人,也是镇上走出去的人物。”

    没想到这丫头瘦巴巴的,竟然有这手艺。席面没问题,管家悬着的这颗心顿时就放下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搞砸了,大奶奶员外那边你自己去给大奶奶泻火”

    安琳琅点点头“自然。”

    到手的差事就这么一碗粉的功夫换了人,方家大房的婆媳俩顿时就不干了。

    方伍氏在方家村横习惯了,当下就想闹。但管家是谁他管着偌大的王家大宅,难道怕一个乡下婆子当场就黑了脸,“不想干就滚大雪天厨子找不到,帮厨难道还找不到”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啊管家”方伍氏脸色讪讪,“你方才不是尝过我家媳妇儿做的菜她手艺好是出了名的,你刚才也说好”

    “我何时说好了矮子里头拔将军,你媳妇儿做的还没我家婆娘做得好,还想整席面”管家还头一回遇到这种自说自话的,“你要干干,不干就拉倒”

    婆媳俩没想到会被管家这一顿奚落,后头的话都噎到喉咙里,憋得脸都青了。

    管家见后头几个人鬼鬼祟祟,想到方婆子出的那事儿。怕这些个乡巴佬给他背地里折腾,把这小姑娘又给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没人整席面。

    当即眯着眼警告“我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这席面是整给县里的贵人吃的。你们那点糊弄乡下人的本事就别拿台面上来献丑了告诉你们,要是惹恼了贵人,谁也救不了你今儿这席面就给这姑娘做,谁再敢背后搞小动作,你们都给我扔出去”

    安琳琅冷眼看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条里脊肉。

    北方人口味重,安琳琅打算做东北菜。她虽然是做川菜出名,却也不是旁的菜系不会。安家菜就是偏江浙菜和徽菜,她做菜的基本功可是从小练出来的。

    八大菜系,都有涉猎。

    为了宴请林主簿,王家从乡下收上来好些野物,还有一些山菌子。小鸡炖蘑菇,再东北一道名菜,锅包肉。溜肉段,地三鲜。这些个菜色虽说后世的饭桌上人人都吃惯了,其实这年代还没有。锅包肉是光绪年间创自哈尔滨道台府府尹杜学瀛厨师郑兴文之手。

    后世的名菜,能够统一全国的口味,味道自然是有保证的。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从框中取来大葱切丝。

    烟气缭绕之间,氤氲得她的眉眼宁静而温和。旁人做饭是猪打仗,安琳琅做菜利落又好看。她准备好配料,立即开始调水淀粉。后世常说的水淀粉,其实是土豆粉,红薯淀粉或者玉米淀粉。她单手往里头打了两个蛋,加了点水,飞快地搅成糊状。

    一手拿着筷子将切得大小一致的肉片裹上面糊,直接倒油炸。

    锅包肉讲究的就是这个炸的火候,炸的好外酥里嫩,扎的不好就是一坨老肉。通常都是炸两遍,一炸熟,二炸色。两遍以后再捞出来,另起锅烧热。这反复的程序看得人咋舌。一旁帮厨的妇人忍不住嘀咕,做菜哪有这么麻烦的

    不过人家管家不嫌麻烦,她们也只敢嘴上嘀咕。

    锅底留了点油,盐、酱油、白糖、醋,水淀粉调匀,勾芡成汁。将调好的醋油汁淋在肉上,加点料酒。这年头做菜没有备用料酒的。说是料酒,其实就是黄酒。安琳琅舀了一勺子酒加进去,急火快炒。刺啦一声,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迸发出来。

    大火收汁,直至锅底汤汁快收尽,她转身将案板上的葱丝姜丝萝卜丝洒进去。最后再翻炒两下,待到葱丝配料沾了些汁水,看着晶莹剔透,这才利落地盛盘。

    “锅包肉。”

    锅包肉听都没听过。

    一旁帮厨的人都傻了,这哪里是请人做菜,这分明是大师傅显神通啊本还有些怨言的,此时一个个话都不敢嘀咕。避出去的王家厨子不知何时进来,人就站在灶台边上,瞪大了眼睛看。看着安琳琅这一道菜做出来,脸上傲然的神情一点一点皴裂了。

    安琳琅将一个盘子扣在上面,盖住了一盘子锅包肉。

    时辰紧,一次做一道菜来不及。席面上不能只有小炒,还是得有炖菜。正好请的帮厨多,安琳琅非常自然地就指使他们做事“和面,将这些东西切段,这鹅切成块。葱姜蒜配料,切碎末。”

    帮厨们愣了一下,再安琳琅命令的气势下不自觉地都去干活了。

    等他们忙活一阵才醒过神,怎么听一个小丫头指使觉得抹不开脸面,但意识到管家还在一旁不错眼底盯着,他们觉得憋屈也只能继续干。

    厨下几个灶台在用,安琳琅预备做一道东北名菜铁锅炖。这吃法虽然粗狂,但滋味十分鲜美。尤其适合冬日,老饕的口味。

    安琳琅预备的十道菜,象征十全十美。四道小炒,两道大荤,两道凉菜。再加一个汤,一个鱼。正好她来的时候在后头瞧见了一条鱼,活蹦乱跳还挺大个。安琳琅想着做一个豆腐鱼头。

    先将那鱼头腌上,她这边几个锅同时开工,很快一桌席面就整治出来。

    最后一道豆腐鱼头,安琳琅特地嘱咐“鱼头要吃滚的,冷一点都会腥。一会儿桌上最好准备一个煮茶用的小炉子,将这鱼头豆腐盛到砂锅里小火边吃边炖着。”

    一个时辰,不多不少。主屋那边人刚来问,这边所有的菜色刚好出锅。管家这一头冷汗,深深吐出一口气。连忙指使布菜的丫头们赶紧送“这些菜都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你们紧着的皮赶紧送过去,可别叫菜冷了,散了味儿。”

    十道菜端上去,安琳琅擦了擦手指,才算歇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家主屋那边,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品端上来。几乎都是些西北边没怎么见过的菜色。别说林主簿意外这穷乡僻壤有这等花样,就是王员外本人都有些惊讶。

    安琳琅做的东北菜,其实都是后世改良过的做法。口味融合了天南海北的各个菜系的长处,口感和滋味儿都更丰富,菜色也更鲜亮。先不说颜色看着喜人,菜一端上桌,那一股鲜香。尤其是最后一道鱼头炖豆腐,一点腥味没有,除了鲜香没有别的。

    先不说味道,鱼头端上来,王员外脸色就是一变“怎么回事没肉了怎么做鱼头”

    这年头北方人连鱼都很少吃,更别提吃鱼头了。即便煮了鱼,也是整条煮的。哪有人家宴客抠抠搜搜一盘鱼头端上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瞄林主簿的脸色。就怕他觉得府上怠慢,拂袖而去。

    林主簿既然是个好吃的,吃得多,自然知道鱼不好吃。这年头北边内陆吃鱼的很少,几乎都不会做鱼,觉得河鱼一股子土腥味。鱼头豆腐端上来,林主簿虽然没变脸,但拿着筷子有几分踟蹰的模样。小炉子还在旺盛地煮,砂锅里鱼汤咕噜咕噜地翻滚。

    王员外刚想命人将鱼头撤下去,就见林主簿这一筷子就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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