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外头传来车夫痛呼声, 闷声声的。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哗啦啦的雨声降低了声音的清晰,马车里头根本听不清动静。安琳琅正在疑惑出了什么事儿, 一道粗犷的男声骤然响起“车上的人给老子听着, 值钱的东西全丢下来”

    “老子数三声,三声后不丢下来, 后果自负”

    安琳琅心中一凛, 转头与周攻玉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慢慢滴蹙起来。

    她用嘴型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周攻玉摇了摇头, 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车帘子遮住了视听遮,虽然听得清动静却听不清是几个人。周攻玉心中暗道一声失策。虽说早就听说最近几个月, 武原镇近几个月有匪徒流窜, 倒是没想到他们才走一会就撞上了。他倾身悄悄掀了一边车厢帘子, 一点点缝隙。大雨溅在车窗木上,溅起细小的雨幕。外头一片茫茫,草木在雨水的冲刷下绿意更浓,眼前赫然是三四张陌生的脸。

    穿着破烂的衣裳, 手里拿着刀。

    那武器,瞧着像是前线军营士兵用的。周攻玉眉头拧了起来,缓缓放下了车窗帘子。

    “磨蹭什么”又一道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刀的刀尖刺进车厢。

    安琳琅坐得离车门近,要不是周攻玉拉的及时, 差点就被刀尖给刺中。

    她的心不由下沉, 脸色有些发白“好像是打劫的怎么办”

    说着,安琳琅默默握住了周攻玉的钱袋。

    周攻玉“”

    为防止他们去县城钱袋被扒手扒走, 安琳琅把大部分的钱都放在周攻玉的身上。这厮虽说身娇体弱见风倒, 但机警方面比安琳琅强太多。兼之间歇性地爆发强悍的武力, 钱放他身上更安全。虽说要去县,但第一回去两人身上没带多少钱,统共就二十两。

    “给他们吗”钱虽然很重要,但性命面前算不上什么。

    周攻玉脸色不大好看。虽然他名义上已经身死,但毕竟曾经也是治兵之人。如今看到疑是前线逃兵的人流窜到武原镇附近干起打家劫舍的活计,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身姿端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握着安琳琅的手另一只手摸索了一下。安逸太久,他倒是失去警惕心。竟然没带武器“莫急,等等再说。”

    若当真是士兵,抢钱是底线,应该不会伤人。

    安琳琅被他镇定的态度安抚住。心道也是,虽然只是二十两,但这银子也是她带着一家子辛苦赚来的。确实不该这么容易就丢出去。

    安琳琅默默地收回手,选择静观其变。

    然而静观其变的后果就是钱被抢走,她跟周攻玉两人被一根绳子绑了带回土匪老窝。

    安琳琅“”大意了。

    大意了,也不得不大意。这些人个个手上拿着刀,那武器比起市面上能买到的刀可不一样。这刀寒光闪烁,打磨得十分锋利。安琳琅绝对有理由相信,她敢动一下,他们能把她的胳膊砍下来。

    一群土匪看到安琳琅之时,眼睛骤然放了光。再一看后面的周攻玉,也有些恍神。他们本不过随意一劫,哪成想劫到了两个天仙。军营三年,母猪赛貂蝉。这可乐坏了这群人。尤其这群人的领头是个断袖,实在不行也可以卖去花楼小倌儿馆。他们上来就一条绳子栓两个,把这一男一女连人带马车一起抢了。

    大雨哗啦啦,掩盖了所有动静。等两人回神,已经被丢到武原镇附近某座山头的一个破茅草屋子里。

    这屋子先前不知是养过鸡鸭还是养过猪,臭得很。地上铺了一层麦秆桔梗。许多已经霉变,发出刺鼻的霉味。屋顶不知多久没修缮过,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两人缩在屋里唯一一个没漏雨的角落,但也只保住上半身,还是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安琳琅的手被绑在身前,脚方才为了让他们自己走,没绑。安琳琅举起手企图用牙齿咬,奈何绳子的另一端绑着周攻玉。几次三番,抵不到嘴边来。她折腾了半天,热了一身汗。

    等反应过来,意识到一旁的周攻玉静默无声。

    不是静默无声,仔细听,在喘粗气。好半天,安琳琅才想起来周攻玉是个脆瓷瓶“玉哥儿玉哥儿”

    周攻玉确实有些不大舒服,半天没说话,其实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安琳琅从一个方向扭过身子去看他,见他神情已经有些不大对。

    她心里一凛,连忙整个人就贴了上去“玉哥儿,玉哥儿过来贴着我。”

    两人手不能动,但腿和屁股还是能移动的。这么突然的温香软玉地一贴过来,有些发蒙的周攻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湿润的头发粘着他的脸颊。他那一双鸦羽似的眼睫仿佛不堪重负,只能微微半阖。身后的热源紧紧贴上来,隔着单薄的布料感受到热气源源不断。周攻玉有些头重脚轻,慢慢扭过身子,迎面就是一张微张的红唇。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怎么样是不是身子不适”安琳琅焦急的问。

    周攻玉深吸一口气,呼吸有点沉。感受到身后抵着自己的柔软是什么东西,他脸颊不期然默默浮起三分薄红。默默挪开上半身,他低喃了一声“琳琅。”

    “磨叽什么贴过来。”

    周攻玉挪开视线,耳朵又红了“我无事,不必担心。”

    “无事个屁你丫的脸色又白又红的,眼看着就要发高热了”安琳琅想到上回去县城,这厮只不过在外头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回来就躺了半个月。林黛玉都没有他这么娇弱,“这时候你跟我较什么真,都说了不用你娶,我自己会嫁人贴着我”

    话音一落,周攻玉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不是,琳琅我没事,只是淋了下雨”

    “你没事个屁你丫的身体开始发热了”安琳琅没空跟他墨迹,死死贴着他,“都说了我自己会找人入赘,不用你。你过来点,矫情什么”

    他微微睁开眼睛,眼里流转的星光凌厉。嫁人呵

    “有我在,你还想嫁人”身体不适,他音量很低,几乎等同于一声呢喃。

    外头一阵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屋里两个人挤挤贴贴的,倒是没听清。似乎土匪们发生了争执,或者有什么事。听着动静,有人正要往这边来。

    安琳琅正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他说没听清。

    “嗯什么”

    “没什么,有点冷。”

    周攻玉缓缓合上眼睛,鼻腔里的声音已经有些粗重。他湿哒哒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凉风像是长了眼睛往他骨头里钻。他的身体冷冰冰的,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就贴到安琳琅的身边。

    安琳琅怕他冷,挤得更近了。这么一挤,就不注意撞到了什么。两人贴的严丝合缝,周攻玉忽地身子一僵,下半身扭向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安琳琅一愣,转过头。见他脸色白中泛红,红的不自然。

    他偏过头,耳朵都红了“没事,有点挤。”

    “哦。”安琳琅换了个姿势,像棉被一样盖着他。

    周攻玉“”

    他没动静了,安琳琅“玉哥儿玉哥儿”

    “嗯”周攻玉鼻音应声。

    两人缩在角落,因为他身子不适,安琳琅几乎撑当了拐杖。周攻玉的脑袋自然而然地垂在他肩上。脆弱的模样,像一只憔悴的白天鹅。修长白皙的脖颈就这般地露在安琳琅眼皮子底下,一动不动。安琳琅有点尴尬,因为她这个角度,能看到许多。

    这人的脖子就在她嘴边,仿佛她只要低头就能咬住。

    安琳琅默默移开视线,竖着耳朵听外面“没什么,你睡会儿。”

    “嗯。”脸面对着安琳琅脖颈的周攻玉眼睫微微颤了颤,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两人互相给予热源,贴在一处取暖。

    没一会儿,外面的争执声小了。

    脚步声混合着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安琳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看门啪地一声被从外面骤然推开。她下意识看向怀中人,周攻玉显然已经被惊醒。他微微动了动脑袋,冷冽地凝视着逆光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几人被他锐利的视线刺得心口一顿。顿了顿,上前来一把将周攻玉拽出来。

    骤然失去温暖,周攻玉的脸颊迅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要干什么”安琳琅一惊。

    “干什么”

    其中一人笑了一声“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刚才进来,这两个人亲密的姿态他们看在眼里。倒是没想到,他们抓到了一对野鸳鸯。为什么是野鸳鸯,因为这丫头一看就刚成年,梳着少女发髻。估计这小白脸仗着一张好脸,把少女给骗出来。

    果然安琳琅一张口,立即引得人一阵冷嗤,他们将两人强行分开。把安琳琅推到了墙角。其中一个壮汉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住周攻玉的胳膊就想将他给拎起来。不过周攻玉看着清瘦,其实身量很高。骨架在,分量不轻。那人拎了一下差点连人带自己给摔了。

    赶紧松手才站稳身子,脸色不好看的手一挥。

    他的身后立即出来一个瘦小的男人。那男人嘻嘻一笑,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小刀,上来一刀割断绑在两人之间的绳子。

    刚才差点出丑的男人一声冷哼“这个,洗干净送去大当家的屋子”

    屋外顿时一阵哄笑。

    安琳琅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手脚绑了绳子,她根本起不来身。这群土匪看她这么激动,忍不住一阵哄笑“你这么急做什么”

    可惜他们山寨的大当家不爱红妆爱钻那后门,白瞎了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带走”

    说着,几个人上来架着周攻玉就往外走。

    周攻玉本就身体不适,此时脸颊已经驼红。不用说安琳琅也知道他要发烧了。心里一急,连忙就要站起来。但刚一动就被那粗壮的汉子按住,那边耷拉着脑袋的周攻玉骤然抬起头。锐利的眼睛如刀刃一般刺向握着安琳琅脸和手腕的男人,那眼神恨不得斩断他的手。

    “哟看起来还挺凶”

    事实上,这群土匪盘踞在这片山头已经有几个月了。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就是刚从前线战场上逃掉的逃兵。前线那边又打仗了,军营里新来了将军据说是个跟周临川不相上下的周家青年才俊。继承他兄长的意志,来取得胜利的。

    结果上去第一场就输了,输得底裤都没得流。

    如今军营里乱的很。老兵不服新将领。老将领又野心一起,双方争权夺势,现在乱成一团。这些逃兵出逃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回不去。他们回不去家乡就流窜到武原镇占了一座无主之山,在这一片劫落单的商队。

    不得不说,打劫可比辛苦讨生活舒服得多。拿把刀下去,遇上落单的,抢就完了。尤其武原镇这一块商队很多,大多数都富得流油。这条小路上易守难攻,抢劫起来更方便。短短三个月,他们这群人个个腰包鼓鼓,窑子都不知道逛过多少趟。日子是美滋滋。

    捏着安琳琅的这个壮汉,是这个山寨的二把手,也是这里头武力第二的人。他逃出军营以后日子就顺心多了,除了上头那个死断袖,他还没被谁这般瞪过。

    这小白脸敢瞪他

    于是放下安琳琅,他走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周攻玉的脸上。

    眼看着这小白脸白嫩的脸颊迅速鼓起一个巴掌印,嘴角破开,留了血。这壮汉见状还来劲了,就没见过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还别说,这男人凄惨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怪不得老大喜欢折腾“敢瞪你爷爷我你再瞪一眼试试。”

    周攻玉的脑子其实已经昏沉了。

    湿润的衣裳贴在身上被凉风一吹,他身体也渐渐热起来。他顶着红肿的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光头。那眼神,凉得仿佛数九寒冬的雪,不带一丝热气儿的。周攻玉没说话,目光一一扫光在场的人,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全部记在心中。

    安琳琅想说话,却被人一把按住了嘴。

    那男人没得到周攻玉的回答,以为他是怕了。虽然看这小白脸不顺眼,但毕竟是要送给老大的。动手打得太过,老大不高兴,他们可是要倒霉的。于是冷哼一声放过了他,那人翻过身捏了捏安琳琅的脸颊,淫邪一笑道“小娘们你别急,虽然大当家不喜欢女人,但我们几个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先在这老实的等着,等爷安排了大当家的事儿再来找你。”

    说完,哈哈大笑。把安琳琅往墙角一扔,拉着周攻玉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安琳琅挣扎了半天根本就逃不脱,这么一会儿已经滚了满身是泥水。她心急如焚,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雨声。她心急如焚,一直在懊恼。早知道小路有土匪,他们就不图近。

    可是如今懊恼也无用,周攻玉人都被拖走了。

    安琳琅双手不停地蹬,弯腰用牙齿咬。奈何绳子太粗,根本咬不动。

    时辰如漏沙,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何时天边又是一道惊雷,惊醒了陷入昏沉的安琳琅,雨声更大。抬眼看了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安琳琅都感觉双手双脚失去知觉。外面突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听那动静,似乎土匪正在举办了什么活动。那群人在外面推杯换盏喝酒划拳。

    安琳琅动了动身体,忽然耳边的草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动静跟什么小动物似的。安琳琅以为是大老鼠或者山里的小动物,耷拉着脑袋就没理会。她鼻子已经囊住了,脑袋也昏沉不清晰。要死,她该不会也着凉了吧

    就在她努力地想办法。腿忽然被一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安琳琅一惊,回过神来。

    抬起眼眸,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黑得泛滥的眼睛。

    四目相接,一个惊悚一个无辜。

    安琳琅“”

    墨兰的大眼睛“嘻嘻嘻嘻嘻。”

    “我嘞个去你怎么来了”安琳琅是真的惊悚,这小崽子怎么跟过来了

    “我趴在你马车上面过来的啊。”小家伙半点没有此处危险的认知,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道,“没想到下大雨了,我都淋湿了。”

    小衣服贴在身上,一头卷毛七零八落。

    确实淋湿了。

    但,安琳琅更惊悚了,“你一直趴在马车上面你特么是怎么上去的”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爬上去的。”

    安琳琅静默无语,小家伙不知从哪儿抹除一把全是宝石的小刀。蹲在安琳琅身边就哼哧哼哧地割起来。他人小,手指还没有安琳琅小拇指长。握着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老粗的绳子给割断。

    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安琳琅神情都是懵的。

    “你不去救那个男人吗”小家伙提醒道,“我看到他们把他送到哪间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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