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周临凛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这也是他大晚上狂躁的原因之一。他憎恶听到所有关于周攻玉的消息,自小母亲处处拿他跟周攻玉比,比不过便严厉训斥。周攻玉就是他此生避之不及的噩梦。如今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会回想起过去。这个人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面前, 连面对都是一种折磨。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周临凛的粗气声。

    许久, 他才冷静下来“母亲说的是,不管是真人还只是赝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周余氏刚要欣慰地笑起来, 就听周临凛又开口。

    “既然母亲有了决断, 此事就母亲你去处置吧。”他在一年前已经亲手杀死周临川, 他不需要再去杀一次,这件事应该让别人去做,“人在晋州一带, 你派人去查。”

    周余氏看他瑟缩逃避的模样,心里仿佛梗了一块大石头。

    周临凛对周攻玉的心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为什么会形成这个局面,她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周余氏从来不用觉得自己拿周临川督促儿子上进有何不对, 她只是觉得不甘。凭什么昭阳生的儿子不用教导督促就能成才, 自己的孩子却越长越窝囊。

    可是她如今却无法像往日那般动辄训斥,周临凛成为周家继承人以后心境发生巨大的转变。往日不会反抗的人,如今只要不顺他的心便会暴怒不止,连她的话也听不进去。

    深叹一口气,她只能站起身“这桩事我去处置, 但你也莫乱了分寸。周临川是死是活还没有定数,不过是有些看不惯二房的人, 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罢了。”

    她宽慰儿子也是宽慰自己“任何人都不会威胁到你, 你安心。”

    说完这一句, 她深深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周临凛,转身离开。

    周临凛等着脚步声远去才一脸难堪地转过头来。

    夜幕深沉,四下里除了虫鸣声,一片静谧。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听说周临川还活着就如此恐惧,他就有一种深切的自厌。心中仿佛憋了一口气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周临凛一袖子将桌面上仅剩的茶盏打到地上,听到瓷器应声而碎,他心里才好似畅快一些。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县城食肆的生意也逐步迈入正轨。

    西风食肆自打承认东家对学子诸多推崇,俨然成了新的学子们聚集谈天的另一个根据地。二楼考东南的一个厢房长期被学子们包下来,几乎每日下午都会有学生来此吃酒谈文章。其实不仅学子们喜欢来,那日隆安先生来尝过安琳琅亲手做的菜以后,以他为首的书院先生们也喜欢来聚。

    隆安先生对食肆大堂悬挂的画作是真心实意的喜爱,不止一次地请求跟周攻玉见面。可惜时机不凑巧,两人每回都不能得以见面。这般,与周攻玉见面渐渐成了他来食肆的一个理由。隆安先生几乎是三四日来一趟,那些巴结他,企图送孩子拜入他名下的人家,一个个都来西风食肆碰运气。

    有了这群书生和先生的推崇,让西风食肆在武安县的食肆酒楼中声名大噪。

    名声是个好东西,有了好名声,连菜色卖的贵都会理所当然。

    经过一夜的纠结,安琳琅最终还是选择先将香肠的作坊给办起来。自从跟中原的商队达成合作,香肠的订单就没有断过,虽然没有去中原地区的商铺实地考察过,但这样的需求量至少说明了香肠的吃香。安琳琅有心让香肠作为将来生意盘子里面的主打的一项,自然是越早立起来越好。

    说起来方家老两口回镇子上已经呆了好一段时日了,原本说好的臊子面摊生意交给五娘,他们到县城再开一家臊子面馆。结果方婆子舍不下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臊子面生意就还是他们夫妻两在做。

    “还得让人过来一趟。”

    既然杜宇能够操持食肆的庶务,让他再接手作坊的筹办也不是一桩难事。

    要做吃食生意起家,真要盘活这里头的事情还很多。安琳琅原本的打算是先从食肆做起,食肆将招牌的菜色打出名声,然后再将店铺里特色菜的食谱以抽成的方式让别家酒楼食肆来加盟。

    食谱可以以加盟的方式售出,但可以在主要食材上做技术垄断。

    这便类似于酸菜鱼里面用的酸菜。将来的烧烤生意做起来,烧烤配料会单独售卖。以及川菜体系做起来,辣椒的市场垄断。奶茶普遍以后奶茶的配方,火锅生意做起来以后的火锅底料种种,种种,都是安琳琅拓开商业版图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民以食为天,吃食生意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不落伍的。

    这个摊子铺得很大,将来是需要更多的人手支撑。目前来说,人手还是有些紧俏的。

    安琳琅深吸一口气,默默按耐住自己的野心,沉下心来去思索眼前的问题。如今酸菜作坊那边是孙荣在操持,食肆食材的供应主要是李家的父子三人,他们联通了村子里的村民。让村民给作坊和食肆种菜,按高于瓦市的标准价格收,这也算是一条稳定的供货渠道。

    香肠作坊排在后面,这个养猪也是一件不小的事儿。第一批猪还没养成,等后续结果。

    事实上,将养猪下放到村子里,让村民给代为养殖。将来的辣椒土豆酸菜都可以让武原镇十里八乡的村子去种,做得好了,指不定会变成一桩利国利民的事儿。安琳琅没有什么大的家国情怀,但是在为自己增加财富的同时做一点惠及当地百姓的事情,她也是十分乐意的。

    “杜宇,五娘,”周攻玉如今正在拔毒养病之中,许多事情安琳琅不忍心让他去忙,“抽个空你们去县城的瓦市瞧瞧。买一些能用的人回来。”

    虽然不习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但要做事,确实需要人手。

    杜宇对处理这些庶务还是很有经验的,五娘虽在总在后厨忙活,其实当初在王府也是带过人的。当下便应了声“掌柜的放心,奴婢省的。”

    在晋州这块地界儿,买人跟买小猫小狗似的。有时候安琳琅听到价格都心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比不上一匹马一头牛。不过也确实,买牛买马回来喂喂草便是。买人回来,还得衣食住行都得考虑。安琳琅正为这些是忙得头秃,某日早晨章谨彦笑眯眯地来找了她。

    安琳琅有些诧异,章谨彦在食肆这些日子里日日跟着老爷子蹭吃蹭喝。虽然见得多,其实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谦谦君子突然来找她帮忙,如何能不诧异

    “只是想请安姑娘帮个忙。”

    章谨彦生得一副清雅俊逸的面容,笑起来如夏花盛开,极为夺目“我有一位朋友年前家中长辈遭到小人攻讦,秃缝劫难,家道中落。如今一家老小被打入天牢,家中二十来个忠仆被充入司教坊。好友不忍忠仆伺候主家一辈子却落不得好下场,特意托我收容。不过我章家太显眼,不好与罪臣勾结。自然不方便安置这些罪奴。不知可否请安姑娘出手买下”

    说着,他瞥了一眼安琳琅“安姑娘放心,他们被充入司教坊。但最终还是会通过牙行卖出去,相应手续的都是没有问题的。姑娘若是出手买下,是有牙行落了官府印鉴的契书的。他们都是官家调教好的,干活儿做事一把好手。有些也管理过主家的产业,能力是值得肯定的。”

    安琳琅倒不是怀疑这里面有诈,她只是觉得事情未免太凑巧。怎么她这边正准备买人,就有忠仆要卖

    “安置他们的银两也不需姑娘费心。”

    安琳琅“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她虽然爱钱,但却不是个占小便宜的。无功不受禄。章谨彦若是诚心请她帮忙那倒是可以考虑,若故意投其所好,安琳琅多多少少有点怀疑他的居心。

    “章家老爷子桃李满天下,五湖四海都有至交好友。章家若是需要安置什么人,也轮不到琳琅来操心。”不知何时拄着拐杖出来的周攻玉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说话的两人,“食肆里缺人,让周影去操持就是。瓦市那边不好找,让他去省城的大牙行找些有用的人回来也行。”

    周攻玉身体还没有恢复,怕衣裳粘黏,不利于伤口恢复。如今穿得是周家人带来的最丝滑的冰蝉丝。此时乌发如瀑披在肩上,安琳琅才发现这厮居然是个大波浪卷。

    天知道清冷的长相配上一头妩媚的大波浪卷,兼之衣裳松垮地系在身上,这厮简直就像是从志怪小说里走出来的魔怪。安琳琅看他脸色苍白,额头不住地虚汗。赶紧起身去扶他。手还没搭过去,周攻玉已经扔了胳膊下面的拐杖靠过来“你不在屋里歇息,跑出来干什么”

    那边石桌边坐着的章谨彦翘起的嘴角渐渐抿下去,他黝黑的双目静静地对上周攻玉的眼睛。

    两人一个是优雅的睡凤眼,一个是多情的桃花眼。两人四目相接,眼中都是彼此才明白的刀光剑影。周攻玉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锐利的锋芒,病娇娇的靠着安琳琅“屋里闷,我身上疼”

    “怎么又疼了”安琳琅早上才给他抹过药,“早上看伤口都愈合了。”

    “不知道。”

    他语气虚弱地道“可能只是表皮愈合,内里破损还没好透。”

    这倒也是。一般的伤口全部好透至少得七八天,周攻玉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跟脱了一层皮似的,恢复能力再强也得十天半个月。

    “屋里闷就去书房坐一会儿,不是喜欢看书么”

    二楼的书房不知何时被塞满了书,各种少见的孤本都有。想到食肆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安琳琅也明白估计是周家那几个忠仆给不知不觉运过来的。

    周攻玉做作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低喃“坐久了支撑不住,骨头疼”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相携着走远。章谨彦看着周攻玉那做作的姿态,终于绷不住贵公子尔雅的姿态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冷了脸。

    老爷子背着手从旁经过,心里偷笑踢到铁板了吧该

    日子一天天过去,香肠作坊的地址选好了。

    因着猪崽子都养在乡下,为了就近生产节省运费,香肠作坊自然还是悬在武原镇。作坊那边暂时交给孙师傅手下的二徒弟。这二徒弟不如孙成有天赋,但也不似孙荣那么废。他多多少少有点做菜的本事,做食肆不行,但指教一个香肠作坊的女工灌香肠却是绰绰有余的。

    说起来,当初的比试是真的值。食谱没丢,愣是让安琳琅白得了能干的师徒八人。孙师傅为人诚实又直率,倒是叫安琳琅捡了大便宜。如今关于吃食的活儿,他们稍微教一下上手就能干。

    “招工的事情,可能还需要掌柜的亲自去过一下眼。”酸菜作坊那边用的是村里的女工。人不多,一共才三十几个女工,如今酸菜需求大了,又填了几个,满打满算三十七个。

    武原镇下属地域是有十五个村子的,近一点的王家村,张家庄,李各村。远一点的还有曹河渡,杨家岭,吴家桥。再远一点的还有好几个村子。每个村子上百户人家,妇人占了一半不止。安琳琅的香肠作坊又要招女工的消息一传出去,方老汉家都被村里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不过他们围了几日,方家老夫妻俩人在镇子上,倒是没堵到人。有那知道内情的邻里晓得张桂花与方婆子的关系,干脆带人去李家村堵余才夫妻两。

    且不说他们看到桂花大着肚子吃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就说余才生怕他们没规没矩的冲撞了桂花婶子,来一个人他打一个人,直打得这些人不敢上门。张家庄的张李氏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消息,想着走桂花这条路子跟方家老夫妻缓和关系,顺带让方婆子招了她家的媳妇儿去作坊里干活竟然下血本。一大早特意抓了一只鸡,带着几个儿子就大张旗鼓地去李家村找人。

    张李氏欺负了桂花一辈子,哪怕到了这个份上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自觉自己舍下一只鸡已经是给了桂花大脸面了,到门口叫唤的时候态度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还别说,张李氏对桂花的影响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哪怕此时清楚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桂花婶子在听到张李氏的声音之时,下意识地就脸发白腿发软浑身打摆子。

    余才大叔自打她的肚子渐渐鼓起来以后,就生怕不长眼的人给桂花气受。如今羊都是放在院子不远处的山脚下养,他自己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看着。这不一看到有人来,他那边立马别下树枝就冲过来。张李氏特意带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加起来,打不过一个余才。

    他们还没进屋呢,就在外面被余才给打得哇哇直叫。

    张李氏气得眼泪都飚出来,站在院子外面就破口大骂“张桂花你个丧良心的忤逆东西你竟然指使你这二婚头的男人打你兄弟怪不得菩萨都说你天煞孤星,养不住孩”

    她后头的子还没说出来,就被余才一巴掌给扇得眼冒金星“你再敢咒一句试试老子打烂你的牙”

    余才可是李家村出了名的混不吝。发起怒来那是天皇老子来都没用。

    李家村的人都吃过亏,一个个都怕了他。张李氏虽然早年也是李家村嫁出去的,娘家没人,她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对余才这个人的熊玩意儿名声不清楚,这一下子可吃了大亏了。

    一巴掌下去,牙掉了一地不说,耳朵都嗡嗡作响。她刚准备坐地上哭,那边余才捡起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眼看着就要挥下来。

    那架势,打死人都不怕的。张李氏当下鸡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安琳琅还不晓得香肠作坊还没正式落成,给桂花婶子那边惹出来不少麻烦。她这边送走了安排好第一次拔毒治疗后续工作的邹无,就准备去镇上走一趟。

    出发这一日,周攻玉特意把安琳琅叫过来,让那个周影跟她一起走。

    “县城附近徘徊的逃兵虽然肃清了,但也不一定就安稳。”

    那个名为周影的男人长相不算特别出色,身量和形体却十分可观。黑色的劲装穿在他身上,一股蓬勃的男性荷尔蒙。不过这种美色估计只有安琳琅懂。周攻玉顺着安琳琅的眼神瞥向周影的身材,身材比脸绝。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你若不想周影跟着,让周战,周剑跟着你吧。”

    “啊,啊”安琳琅收回目光,“不用,就周影跟着吧。”

    “不必,”周攻玉突然改口,态度那叫一个坚决,“就周战和周剑吧。周影我用惯了,你不在这几日,他在我身边更方便些。”

    安琳琅好遗憾地哦了一声,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却令周攻玉莫名的憋气。

    周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两人的神色变化,眼中闪过笑意。

    主子出来这一趟,也算因祸得福。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安琳琅学乖了。她身上除了必要的粮食,藏的就只是锋利的匕首和小刀刃,连一块铜板都没放。说起来,这还是从苏罗小崽子那学来的。她特意弄了根绳子将匕首系在大腿上,小刀刃藏在头发缝里,就算有人搜身都不一定搜得到。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问题是“你跟出来干什么”

    这小子前段时日被安琳琅送去书院的启蒙小班了,小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心智已经比一般孩童成熟的多。安琳琅既然收养了他,就没打算放养。她的概念里,小孩儿都是要读书的。这小子既然这么聪慧,那该读的书一本不能落,该写的描红一张也不能少。

    进书院以后,她耳根子委实清净了不少。今儿按理说也是读书的日子,“你怎么不去书院”

    “我都会了读了没意思”小孩儿理直气壮地怕上马车,“他们来来回回地背不下来,跟蠢猪一样。我不想跟蠢猪待在一块,我要跟你去镇子上。”

    “你才读几天书就说别人蠢猪”

    “他们就是蠢猪嘛”小孩儿强调,“千字文那么简单的东西,居然一个月了还背不下来。简直跟那个方大柱一样,比方大柱还笨”

    安琳琅都要笑了,方家大房的方大柱二十几岁了千字文也没背下来。

    “那你这是不打算读书了”

    “读啊,”小孩儿自己在安琳琅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我等你有空给我换个私塾。千字文我读腻了,弟子规也能默写了。我想学别的。”

    安琳琅看着他,这孩子今年才四岁。虽然一早知道这孩子聪慧得不似寻常,但听他这么说还是略有些吃惊。这特么的,不会是天才儿童吧

    正在安琳琅心中暗暗惊奇,外面突然传来平整得像假人的声音“我们公子三岁识字,四岁能颂四书五经,五岁能作诗,六岁学诗书礼乐,七岁便阅遍周家书库里所有的藏书。主子他天生过目不忘,任何书只需翻过便倒背如流。”

    安琳琅“”周家的家仆的自尊心原来是这么强的么

    “安姑娘别看我们公子如今不显山不显水,他的学识就是京城的老学究都比不得。”

    “哦,这样吗”安琳琅死鱼眼。

    “我们公子不仅学富五车,武艺也是一等一的高强。”外面两个人仿佛两个无感情的复述工具。隔着车厢看不见神情,但安琳琅仿佛已经想到了两人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别看着他不如统领健硕,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实则内藏暗劲,一招一式杀伤力惊人。”

    安琳琅“”

    “安姑娘,这话不是公子让我们说的。请你一定相信,我们都是自愿的。”

    安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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