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芳儿, 走了。”车里的杨太太招呼道。
叶芳“哎”了一声,弯腰上了车。
车上,叶芳不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想什么呢, 叶一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准备毕业吧。再退一万步讲, 他一个学生怎么可能和周德旺这些人混在一起。
周德旺其人, 叶芳也是听过的, 和她舅舅杨铭一样, 是杭城里的实权派人物。据他舅舅和舅妈说这人贪婪成性,捧高踩低,还因为某些原因和舅舅杨铭极不对付, 甚至还因此给父亲叶广言下过绊子, 使得叶广言不止地一次在家里破口大骂。
叶芳晃晃脑袋,把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晃出去,她肯定是认错人了。
“我们小才女这次怎么傻愣愣的,晚上就住舅舅家吧, 我让小慧过去跟你妈说一声,舅妈从上海给你带了东西回来, 我们回去就拆。”杨太太笑道。
叶芳点点头, 笑着应了声好, 车子缓缓驶入杭城并不拥挤车流, 透过窗口,叶芳看到不远处那排黑色警车,浩浩汤汤穿过大街,往另一个方向开去了。
黑色警车里, 叶大医生不知道他刚刚差点巧遇原主小少爷的另一个姐姐, 他在车上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早上罗伯特让他们带来的摄像机。
他原来在电视里电影里经常看到民国的照相机, 拍的时候需要一个人举着还会冒火的那种,罗伯特这个摄像机比叶一柏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小得多,上面还有三个长短不一的金属筒,造型十分奇特。
叶一柏好像不小心按到了哪个按钮,机器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是启动了
叶大医生一头雾水,将极其翻来覆去看,哪里看画面的
一只手从前方伸了过来,拿走了叶一柏手上的摄像机。
裴泽弼将摄像机倒了个个,按下关闭键,“咔嚓咔嚓”声戛然而止。
“胶卷很贵的,省点钱。”裴泽弼说着将关闭的摄像机还给叶一柏。
叶一柏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
“谢谢。”叶一柏礼貌道。
裴泽弼看了他一眼,道“不客气。”
沈副院长按了按帽子凑过来,“小裴啊,这摄像机你会用要不教教我们吧,罗伯特非要我把手术过程拍下来,也没教我们怎么用,小叶,你也不会用吧”
叶大医生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确实不会。
裴大处长闻言侧过头来,看向叶一柏,见叶一柏柏点头承认不会,他嘴角微勾,但还是没有说话。
这辆车上现在坐了四个人,周德旺开车,裴泽弼坐副驾驶座,叶一柏和沈来坐在后面。
原来周德旺来接裴泽弼,是安排小警员开车,周德旺和裴泽弼两个领导坐后面,但临时加进了叶一柏和沈来两个人,这位置就有些坐不过来了。总不能小警员开车,让周德旺或裴泽弼去后头和叶一柏沈来挤一块,于是周德旺自告奋勇地当了驾驶员。
看他干嘛叶大医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摄像机,要这个
这样想着,叶一柏又把摄像机给裴泽弼递了回去。
裴泽弼
让这位叶医生开口说句帮忙也挺不容易的,裴大处长在心里矫情了番,才把摄像机接了过去。
接过摄像机,裴大处长认认真真地当起了临时老师。
“这个筒是主摄,这两个是副摄,拍场景的时候,要用主摄像头对着。譬如这样”裴泽弼将摄像机举起,主摄对准挡风玻璃前的某个点,“这个孔,这个可以看你拍到了些什么”
叶一柏对民国的摄像机还是挺感兴趣的,兴致勃勃地听着,沈副院长则不然,什么主摄副摄的,说天书呢
“小叶啊,你们年轻人接受能力强,你听仔细点。”沈来没听多久,就宣告放弃,默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休息去了。
叶一柏正在兴头上,他闻言点点头,脑袋又凑近了点。
裴泽弼开始演示摄像机的用法,“刚刚你按的钮是开始拍摄的意思,这是小型摄像机,能放的胶卷不多,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的量。”
“从这里看画面”叶一柏指着那个孔问道。
“对。”裴泽弼稍稍将摄像机抬高了点,“试试”
“好。”
叶医生将脑袋凑了过去,裴泽弼侧身双手托着摄像机,观看画面的那个孔在摄像机的最上方,所以叶一柏的脑袋不免会跟裴泽弼的左手臂碰到。
裴泽弼今天穿的是白色衬衫和灰色马甲,衬衫不厚,至少裴大处长能清晰地感觉到叶医生下颌皮肤传过来的热度。
裴大处长的左手下意识地缩了缩,但见这位叶医生毫无所觉的模样,又不由觉得好笑,自己有什么好避讳的
“你有带多余胶卷吗没有省着点用。”裴泽弼见叶一柏对着摄像机使劲瞅,还上手去调节前面主摄副摄的焦距,忍不住开口道。
“知道了知道了,一分钟都不到呢。”叶一柏说着也不让裴泽弼托着了,直接自己把摄像机拿过来自己捣鼓。
裴大处长无奈地耸耸肩,还真是用完就丢啊。
倒腾了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才恋恋不舍地关掉摄像机,将其放进黑布包里。
“沈院长和叶医生晚上住哪啊”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清河路了,周德旺开口询问道。
“哦,把我们送到青州饭店就好。”沈来答道。
“青州饭店”周德旺惊讶,“两位住饭店啊那不如住我们警局旁边的西江饭店,两个距离不远,而且青州这个点住进去可不一定有房了,西江饭店我们警局有长包房,坏境不错的。”
民国时期没有招待所的概念,但是像工务、警察这种部门,哪里能没有自己应酬的地方,西江饭店和杭城市警察局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
“没事,我们订过房了。”沈来笑道。
周德旺闻言也没有多劝,笑着应了句,“那就好。”驾驶着车子向青州饭店的方向开去。
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下。
许是一大排车子浩浩荡荡的模样吓到了老板,等到沈来和叶一柏下车的时候,饭店老板和服务生居然已经站到门口等着了。
小警员们帮着把两人行李从后车厢拿出来,周德旺降下车窗,“沈院长叶医生,那回见”
“回见。”沈来和叶一柏客气地和他告别。
车窗升上,车队缓缓启动,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一旁的饭店老板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两位住我们这”
“不然呢”沈来翻了个白眼,“我定过房间了,前头晚上打的电话,姓沈,你不会把我的房间定给别人了吧。”
老板笑道“哪能啊,我们饭店最讲诚信”
生意人的嘴,骗人的鬼,两分钟后,饭店前台
服务生翻着记录本,时不时抬头瞅老板一眼,欲言又止。
30年代没有手机通讯不便,酒店行业虽早早有了预定这一服务,但是这种私人老板的店,能多讲诚信就看你的运气了。
老板见状,目光闪了闪,他接过服务员的记录本翻了翻笑道“既然是周局长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徐某人的朋友,四楼还有间套房,小王,带客人上去。”
服务生清脆地应了一声,利索地来帮叶一柏和沈来拿行李。
到了四楼,从服务生手里拿过钥匙,沈副院长打开房门。
“套房,还真不错。还是托了那个周局长的福了,不过小叶啊,咱们当医生的,虽然有些应酬客套必不可少,但是那些官场上的人能少打交道就少打。”沈副院长突然极有感慨地说道。
叶一柏一边将行李箱里的约大医学系教科书拿出来,一边答道“做手术都忙不过来呢,我也没什么机会跟这些人打交道。”
沈来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坐了一天的火车,两人都累了,匆匆洗漱后,一觉睡到大天亮。
比起上海来,30年代的杭城少了一分雍容,多了一分秀丽,街上没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灯牌,大街两旁还时不时能看见那种老式的大宅院和还没剪辫子的中年人,许多女士倒是早已穿上了时兴的窄腰旗袍,坐在黄包车上,不时可以看到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学生说说笑笑的走过。
黄包车跑过杭城中学,叶一柏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叶家就在那个方向。
黄包车拐过一个弄堂,七拐八转的,不多时就停在一个大大的大宅门前。
就是叶一柏以前常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大宅门,门口还有两个大大的石狮子,门头的牌匾上两个涂着金粉的大字“张府”。
“两位,到了。”黄包车夫笑道。
沈来给了钱,两人从黄包车里下来。
叶大医生终于体会了一把“人家门前的石狮子都比他人都高”的滋味,他跟着沈副院长迈上台阶,用那种电视剧了才会出现的门环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出头来。
“沈先生您来了您请进,我去跟老爷通报一声”说着开了门,就欢快地向前跑去。
叶一柏印象中叶家已经够大了,但这个张府约莫是两个半叶家的大小,走过长长的回廊,叶一柏听到了钢琴和唢呐声
这艺术品味有够独特的啊。
“不搭,有什么不搭的,老子腿都烂了,听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行了老子就觉得这洋鬼子的什么琴跟唢呐最搭了明天老子还要找班唱戏的,唱三打祝家庄,就配这个洋乐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钢琴和唢呐声传入叶一柏的耳朵。
前头的沈来面皮抽了抽,随后加快了脚步。
叶一柏迈步跟上,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个另类的场面。
大大的院子里,搭了一个戏台子,然而戏台子上面站着的不是戏班子,而是两台钢琴,一排唢呐。
抑扬顿挫的唢呐声和微弱的钢琴声此起彼伏,嗯有点吵。
台下正中央放着一张精致的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男子,他一边吸着烟一边对着他面前的男子吼。
叶一柏注意到躺椅旁已经丢了七八根烟蒂子,他眉头微皱,叶医生最不喜欢就是这种不听医嘱的患者。
“老张”沈来高声喊道。
躺椅上的人一愣,微微撑起身子来瞧。
“老沈”他下意识地把手上的烟往地上一丢,“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早上的火车你怎么不通知我啊我好让人去接,你身后这小伙子就是你学生长得怪好看的。”光头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副眼镜,戴上,笑呵呵地盯着叶一柏瞅。
他身前的男子也转过身来。
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一身淡蓝色的长袍,面容和光头老爷子有几分相像,但气质迥然不同,明明是一派粗犷的长相,但长在这位男士身上,竟透出几丝斯文气来。
叶一柏一惊,这个男子他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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