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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他曾见过一次, 准确来说,是小少爷见过一次。
好像是小少爷刚上初中时候的事,那时候小少爷还是叶家独子, 叶广言虽然对张素娥淡淡的, 但对这个独子还是极为上心的。
小少爷刚上初中的第一天, 叶广言亲自来接他, 还特意去拜访了学校的老师, 只是在他们正要回去的时候, 有人匆匆跑过来跟叶广言说“上面来人了”。
那时候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叫“上面来人了”,只记得父亲匆匆上了车,带着他一起往县教育局驶去。
那是一个砖红色的小楼, 原主对那幢小楼记忆非常深刻, 这是他第一次去父亲上班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
也是在那里,小少爷见到了眼前这个人。
“叶先生,临县去年一年就造了三所初小, 但是招收的学生不过比往年多了180余人,就当这一百八十余人全是新学校招的, 每所学校也不过招了六十余人。”
“叶先生, 国家艰难, 但从不省教育经费, 我辈中人,作为教育工作者,要对得起国家花的每一分钱,我看过您的工作报告, 您对教育内容的改革是值得学习的, 但是我国教育不仅要破旧, 更要创新,作为教育工作者不仅要会写锦绣文章,更要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为国家培养更多更好的人才”
小少爷躲在父亲办公室门口,看着这个比父亲还要小两岁的人将父亲说得满脸通红,第一次,小少爷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有了轻微的裂痕。
“张先生,您的批评我全盘接受,是我太过侧重于教育内容而忽略了实务,我会注意的。”
这位张先生看了叶广言一眼,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小少爷躲避不及,迎面就撞上了他,只听到他说“我只听说杨局长有个十二岁的外甥女,没听过还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外甥啊。”
叶广言瞬间又是满脸羞红和尴尬,自那次以后,小少爷见到父亲的机会便更少了。
“沈叔叔您来了。”男子恭谨地和沈来打招呼。
沈来对他点点头,“钧文,你坐,站着干啥。”
“来,跟你们介绍一下,叶一柏,我学生,也是杭城人,这次带他过来认认门。”沈来道。
“张老先生好,张先生好。”叶一柏礼貌地问候道。
张岩,也就是那个光头的张老先生摆摆手,“鸣鹤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叫张伯伯就行,钧文那,你就叫阿兄吧。”
叶大医生诡异地沉默了一秒钟,才开口道“张伯伯,阿兄。”
倒不是说叶医生矫情,只是病人是长辈的话,说某些话的时候便会有顾忌,比如说
叶一柏目光暼过张岩躺椅底下满地的烟蒂,不气不气,他还不是你的病人。
张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多了个子侄,值得庆祝,来,咱换个音乐,就换百年朝凤,一二三起”
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夹杂着微弱的钢琴声,一遍遍刺激着在场众人的大脑皮层。
“好了都给我停下”张钧文突然发出一声暴喝。
音乐戛然而止。
“小徐,让这些人都先离开。”他转头对旁边的小厮说道。
小厮赶忙点头,领着台上的艺人就要离开。
“走什么走,老子让你们走了吗这个家谁做主的”
小厮闻言脚步停在原地,看看张岩再看看张钧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沈叔叔和一柏都在这,您能收敛点吗”
“收敛”张岩艰难地撑起身子,他脸上青筋暴露,“你总算说实话了,你是不是嫌我丢脸了。”
“对,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动一动痛,不动也痛,医生说我的腿要砍了,砍了”张老爷子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了哭腔,“老子的腿从广州一直走到北京,北伐就是它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砍了它还不如砍了我的头”
说着,他又要去拿香烟。
院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张岩一个人的喘息声,张钧文红了眼眶,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沈副院长也沉默不语。
英雄末路,不过如此。
看着沈来一副神伤不能自已的模样,叶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说了,什么情感、长辈名分,只会影响他出刀的速度。
“我去看看。”叶一柏跟沈来说了一声,但没等沈来回答,他就已经上前走到了张岩旁边。
“如果还想让你的腿长在你身上,就别吸了。”叶医生在张岩惊愕的目光中拿过他手上的烟。
“现在腿,不动的时候也会疼是吗”他蹲下身子,按了按张岩的腿,抬头问。
张岩
张岩心里的悲愤被叶一柏这一蹲冲淡了不少,他转头去问沈来,“老沈,你学生什么意思”
沈副院长也满脸无奈,不是都说好了先瞅瞅的嘛,咋瞅得这么光明正大呢,这让他怎么圆啊。
圆不了,索性就不圆了。
“老张,是我特意把叶医生请过来来看你的腿的,他”
沈来还没有讲完,张岩就笑开来了,“就这瓜娃子老沈,你病急乱投医也找个像的啊”
瓜娃子叶一柏
叶医生在张老爷子笑得正开心的时候,用力按住了他腿部某个部位。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张家大院响起。
“这声音不比唢呐好听多了。”叶一柏十分真诚地感叹道。
沈来
张钧文
院子里的一众艺人
张钧文见状对着小厮摆摆手,小厮立刻会意,赶忙领着艺人们都下去了。
“沈来沈鸣鹤你带的这啥小兔崽子痛痛痛,我痛你轻点”
“哎,你脱我鞋子干嘛”
皮鞋被脱下,一股子令人销魂的味道扑面而来,叶一柏猛地起身。
转身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后,才道“rutherford4级,还没出现局部溃疡和坏疽,可以手术。”
本来他还应该检查一下张岩的股动脉、腘动脉、胫后动脉和足背动脉的,但是原谅他在闻到那股子销魂味道的时候,暂时忘记了医生伟大的职责,让他缓缓。
沈来闻言眼睛就是一亮,“你有把握”
叶一柏沉默了一分钟,“五分。”没有超声没有ct,全凭经验判断确定手术位置,确实是有困难,还有抗生素问题,没有抗生素的外科手术好比没有安全绳的攀岩运动,再厉害的运动员都会有一不小心踩空的时候。
“五分,五分已经很好了。”沈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岩,“五分把握,做不做”
做
做啥
张岩一脸懵逼,他瞅瞅自己的腿,再瞅瞅叶一柏和沈来
“动动刀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子不动”张岩愣是用半躺的姿势做出了挺胸的动作。
叶一柏
“行,不动。那我们回去吧。”叶一柏对沈来说道。
沈来气得跳脚,老的倔,小的野,他觉得自己两头不是人。
“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肚子里有几点墨汁我能不知道知道这什么意思不,你头发也剪了,身上都是伤,照你这么说,伯父伯母得气死”
张岩低着头不说话。
张钧文看着沈来和叶一柏,开口问道“沈叔叔,手术是您动吗”
沈来想说,他本来是打算让叶一柏看看张岩情况,然后去杭城的华宁医院找他那帮老同学会个诊,确定下手术方案然后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动。
但是看着叶一柏刚刚的模样,沈来有一种预感,这个手术叶一柏能做。
这是一种来自外科医生的预感。
面对病痛的那种自信,那是装不出来的,沈来有预感,叶一柏或许是最适合做这个手术的人。
但是用预感来说服自己和张家父子,让叶一柏一个实习医生做手术,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我做。”没等沈来回答,叶一柏就已经开口,“其他医生做多给你做动脉剥除术,能缓解,但也仅仅是能缓解,冒着发炎的风险去博个能缓解的可能,不划算。我做,旁路移植,截取其他动脉代替你已经阻塞的动脉,成功的话能最大程度恢复你腿部功能,当然也有发炎的风险。”
叶一柏沉默两秒,又加了句,“发炎,可能有生命危险。”
张钧文攥紧了自己的右手,他用干涩的声音问道“有医生说,我父亲必须截肢”
叶一柏看了他一眼,非常耐心地解释道“你父亲现在是rutherford4级,到6级,足部功能就无法保留了。”
“叶医生或许我该这样称呼您,不知道沈叔叔有没有向您介绍过我父亲的身份,我父亲是少将军衔,如果手术中我父亲出了事”
叶一柏皱眉,“少将做手术不签术前告知书的不签字不手术,我以为这是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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