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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医生, 我知道你为难,把这样一份任务交到一个才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手中,连我自己都感觉到羞愧和不好意思, 所以我今天一个人来找你, 就想让你不要有负担, 就算是拒绝也是没有关系的。”沈槐书说得格外诚恳。
这家饭店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从窗户看出去就是一家街边的馄饨店,店门口大锅里的热气蒸腾起来, 吸引了不少过路的男男女女。黄包车、青色长袍、拿着公文包追着电车的男子, 交织成一副热闹的城市街景图。
如果疫情一来, 这些就都看不到了吧, 叶一柏明白沈槐书的意思, 沈槐书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私下和自己见面就是给了自己选择的权利,他是可以拒绝的。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沈先生,我很荣幸,你们能够信任我。”
他脸上还是挂着惯常那种温和的笑容,但眼里的坚毅却犹如磐石一般, 柔和刚十分和谐地出现在这一张年轻的脸上,让沈槐书心底升起一股少有的澎湃情绪。
“元抚先生的赴戌登程口占示家人, 很贴切。”
沈槐书没想到叶一柏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激动之余心里更是充满了钦佩和感动,作为卫生福利部部长他很清楚现在北方疫情的形势, 平津以北的几个城市, 特别是长岗几乎变成了一座死人和活人对半开的城市, 要下定决心去这么一个城市, 几乎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魄力和爱国心, 看着叶一柏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庞,一股子年轻时候才有的热血直冲心头,让沈槐书不由大声道“少年如此,家国何愁不兴。”
沈槐书激动,但叶医生可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他两辈子做过无数手术,哪怕是回到这个时代,器械落后,药物不全,但只要手术刀在手,心里总是踏实的,但感染病学叶一柏连选修都没有选过这门课。
唯一能和感染病学扯上关系的大概是他曾多次给身患传染病的病人开过刀,还有就是70年后那场非典了。叶一柏不相信沈槐书作为卫生福利部的部长不知道外科学和感染病学两个学科之间的差别,不过正如他所说内科医生好找,但是能让那些洋人认可的医生却不好找,比起叶一柏的实力,沈槐书更看重的应该是他在洋人中的影响力。
但叶一柏可不想自己只过去当一个沟通的桥梁。年后香江工厂的磺胺就可以大规模生产了,这个时代人的身体里没有耐药性,药物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加上后世那场疫情积累下来的经验,叶一柏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沈先生,既然我答应下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其他方面的问题,譬如药物、医疗用品以及其他方面的支持。”
虽说这个时代的人的身体里没有耐药性,他又有后世的经验,这些都是优势,但同样,这时候的劣势也是很突出的,没有强有力的国家机关,在平津城以北,金陵的政令都不一定有效,而且国家困苦,这个时候的药物资源比后世都要珍贵得多,药物走私在此时的上海甚至被当成一门生意在做,还有最重要的人力和武力支持,强制隔离可不是靠叶一柏一张嘴说说就能成的。
沈槐书闻言,也从激动而澎湃的心情中慢慢平复下来,同时他看向叶一柏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感叹和激赏,有魄力有爱国心还务实,真正的国家英才天之骄子啊。
“我没想到和你的交流会这么顺利,所以具体的细则还没定,不过叶医生你放心,大体的共识我们已经达成了,无论是金陵还是在北方的各国势力都会协同一致共同抗疫,至于药品和物资从筹措,我们会在年内全部准备好。”
“年内”叶一柏皱眉,现在是十二月下旬,离过年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照沈槐书话里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年后再出发。
“太快了吗如果叶医生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如果你觉得过完年就去平津太过匆忙,我们也可以稍微等等,不过我希望您能尽快准备好,毕竟早一天过去,那些同胞就多一份希望啊。”他苦笑道。
叶医生同样露出一丝苦笑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报纸上说,长岗疫病自九月始,现在不过三月有余,长岗染疫之人就已经过半,如今疫情又蔓延到了平津,平津的人口可是长岗的几倍有余,一个月若一点措施都不采取,足以让上万人染疫。”
沈槐书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叶医生不是嫌太快,而是嫌他们太慢了,沈槐书一时讷讷无语,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才有些不甘地开口道“北方我们的势力有限呐。”
一句话包含了太大的信息量,在北方,金陵政府的势力有限,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和其他各国势力协商,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的细节一个个磋商定下来,确实是尽力了。
在自己的国土,却连保护自己的国人都要经过他人的同意,这对于爱国的有志之士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耻辱,沈槐书痛苦的神情叶一柏看在眼里,一时心情也万分沉重。
“如果磋商那边需要我出力,请沈先生随时和我联系,我的老师和上级在公共租界工部局都有荣誉头衔,领事馆那边我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沉默许久,叶一柏才轻声开口道。
沈槐书自然是知道叶一柏在洋人那边的关系,除了叶一柏所说老师和上司以及领事馆的关系,他还知道这位叶医生和公共租界的大法官关系甚笃,按照西方的制度,那可是公共租界最有实权的三大巨头之一。
“多谢您了,叶医生,说不定还会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沈槐书道,他看到叶一柏面前已经没了热气的水杯,又重新拿起铜炉给他倒了一杯,“听说叶医生是杭城人。”
叶一柏还沉浸在沉重的情绪中,闻言点了点头。
“那叶医生也知道杭城那几个病历吧,不瞒您说,这报纸上的数字还少报了,除了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两个,还有不少感染但并未接受治疗的鼠疫患者,叶医生若是觉得一个月时间太过浪费,能不能先行赶往杭城。”沈槐书道。
因为这时候的火车票难买的缘故,张素娥从月初就开始催叶一柏定下回杭城的时间,济合的圣诞是有假期的,于是叶一柏就让裴泽弼帮忙定了26号的票。
“我过两日本身就是要回杭城的,杭城的情况麻烦沈先生跟我仔细说说”
叶一柏既然答应了前往平津,那杭城的事自然不会拒绝,而沈槐书也想着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叶医生到底有多少东西。一次大规模抗疫,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还是在金陵政府势力比较弱的北方,为了做出这个决定,他们整整开了二十多次的会,到底是全权将事情托付给眼前这位年轻人还是另想办法,仅仅让他成为和洋人沟通的桥梁,沈槐书自然还是要考量过的。
两人在杭城事情上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对于杭城疫情,金陵那边要人给人要药给药,让叶一柏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杭城的疫情。
“杭城不是北方,我们能给你最大的支持,叶医生,拜托了。”
和沈槐书告别后,叶一柏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警事局找了裴泽弼。
“什么让你去对付鼠疫,你还答应了”裴泽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一柏,你知道什么叫鼠疫吗你以为就上次红十字会那两个人活过来了,你就算战胜过鼠疫了是不是”
裴泽弼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电报,几乎是甩在了叶一柏面前,“杭城的内部邮件,已知的感染鼠疫的村庄有三个,从第一个病例到全村,用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村里每家每户话里,路的两旁,都有发烂的尸体,你打算怎么救叶一柏,叶医生,你不是神仙。”
“沈槐书找的你是不是,私下找的你,没事的。”裴泽弼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去处理,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杭城那边的疫情很快就能控制住,不需要你。”
裴泽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就要拨号,叶一柏站起身来,伸出手盖在裴泽弼拿电话的右手上,“裴泽弼,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他定定看着裴泽弼的眼睛。
裴泽弼也看着叶一柏,过了许久,他狠狠将电话机砸到地上,“我理解,我理解个鬼”
听到办公室里巨大的声响,裴泽弼门口的警员连忙敲门问道“裴处,有事吗需要我们进来吗”
“滚”
裴泽弼慢慢坐回椅子上,身子后仰,用椅背支撑着背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别去好吗,当我求你。”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自以为最冷静的声音说道。
叶医生也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如果有一天,战争真的爆发,我求你别去,你会停住你的步伐吗”
“裴泽弼。”叶一柏身子微微往前倾,“这是我的战争,而且它已经打响了。”
办公室里安静地只听得到两人重重的呼吸声,裴泽弼看着叶一柏,随即他一个跨步跳上了办公桌,在叶一柏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两只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往上提了起来,铺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还有几乎是撕咬般的唇齿交缠,叶一柏瞬间就憋红了脸。
“如果是你”我可能会停下的,我原以为我自己不会,但人啊,总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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