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地道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属实困难。
不仅要考虑自己的路线,还要考虑薛军的路线,以防挖着挖着两伙人撞个顶头。
再者, 地道若想挖的长远, 挖的四通八达, 免不得要预备出入孔, 望孔,通气孔, 水井, 储粮室, 乃至确定方向的指路牌, 万万不能仓促行事。
最先确定的一条路线是由安阳城到安民村,地道通往安民村, 那两万多百姓的力量便可以充分利用。
第二条则是挖向常德至安阳的必经之路。
薛军十万兵马, 又不是靠露水活着的小仙男,总得穿衣吃饭,楚熹上回烧粮草尝到了甜头, 有点上瘾,她预备以此截下薛军的辎重。
“老爹你看,薛军在白岗上安营, 往前五里,这是他们开挖地道的地方,直接把护城河水引到了乌清池,咱们把这几条地道炸塌了, 他们接下来一定会从这里开挖, 和安阳就隔着一座小山包。”
“可是这座小山包咱们去过呀满地大石”
“安阳附近哪座山咱们没凿过井。”
当初老爹要开矿, 把安阳附近方圆十里都跑了个遍, 还特地弄了个一比一还原的小沙盘,哪里土质松软,哪里土质坚硬,他再清楚不过,在挖地道这件事上,安阳可以说占尽了便宜。
楚熹在沙盘上划出一道线“他们挖到石头,肯定会绕路,要么往南,要么往北,头两日先不用管,薛军意图攻城,肯定会将地道开的极宽,咱们等他们挖的差不多了,再横空出世,炸毁地道。”
“好就这么办”
“炸地道的分支别让百姓去挖,否则遇上薛军将士,他们顶不住。”
“明白,安民村那条线只管交给老爹。”
“那我就跑常德这一条。”
老大负责守城,老二负责后勤,确认计划的当天傍晚,安阳城内就开工了。
百姓们有拿锄头的,有拿铁锨的,还有拿板车往外运土的,十几班轮换,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一刻停息,渴了饿了,自有妇人送上热茶点心。
照她们的话说就是“左右冬日里农闲,与其在家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出来帮把手,图个踏实心安。”“少城主也是女子,哪里比他们男子差,我们又不缺胳膊不少腿,怎么就非要躲在家里呢。”“没听少城主怎么骂那李善的,若无我们女子,何来的男子。”
一众妇人满口不离楚熹。
而楚熹也不辜负她们,正灰头土脸的在地道里刨坑呢。
“你们几个,过来这边,看到这个口没有,斜着挖上去。”
“为何要往回挖”
“倘若薛军从我们的地道进来,就让他们奔着死路去,这底下再挖一个陷阱。”
“小的明白了”
地道土层两米,内里宽高皆有两米,楚熹一路向西挖,一路设置假洞陷阱,光是运出去的土都能碓起一座小山了。
动工第三日,楚熹召集仇阳在内的几个统领在假洞中议事。
“薛军一连三日没动静,估计差不多要挖到安阳城下了,咱们从这往南,多半能碰见他们的地道。”
“直接炸掉吗”
“嗯要准备一颗大地蛋。”
“若我们炸塌后,他们再挖通呢”
“那就再炸,看谁耗得过谁。”
这阵子北六州就一直没消停过,渝州都督拿下了帝都,将太子送上了皇位,新帝命陆广宁退兵,陆广宁不从,彻底被打成反贼,新帝下令剿灭反贼,信州和锡州那边都要打翻了天,也就是兖州没粮草,否则早就出兵往攻打丘州了。
这时局一天一个样,李善和薛进已经在常州耽搁快两个月了,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还有半个月过年,咱们争取让他们没法好好过这个年。”
“少城主放心,不出七日,往常德去的那条地道就能挖通”
“嗯继续挖”
统领们得令,纷纷出了假洞,只剩仇阳。
楚熹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仇阳看起来不大高兴“已经亥时了,少城主不回府吗”
“啊,亥时了吗我下洞那会才卯时啊,居然过了这么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楚熹打了个呵欠,莫名犯困,嘟着嘴抱怨道“都怪你,你要不说,我也不困。”
“回去吧,这边有我呢。”
“算了,回去我也睡不踏实,我今晚就在这睡,反正这里面挺暖和的。”
仇阳沉默了一瞬,点点头,转身要向外走。
楚熹一把拉住他的外袍“仇阳,你最近为何”
仇阳不解的看着她。
楚熹讪讪一笑,放开了手“没事,你去忙吧。”
“嗯。”
楚熹觉得仇阳有点怪,又说不上来是哪怪,似乎对她有点冷淡,相处起来很不自在,她不喜欢,可也没资格要求人家对她很热情。
烦啊,难啊,好想回到刚穿越来那会
楚熹躺在小土床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又梦到薛进。
她最近总能梦到薛进。
梦里的薛进穿着安阳城卫服,那城卫服在他身上特殊好看,将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展现的淋漓尽致,楚熹一点也不讨厌穿着城卫服的薛进,所以朝他跑过去,拍拍他的肩,想在他回头的时候吓他一跳。
这是楚熹惯爱玩的小把戏。
可薛进回过头,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楚熹一愣,不自觉向后退两步。
薛进勾起嘴角,冷冷的问她“害怕了这全是拜你所赐。”
楚熹猛然从梦中惊醒。
“少城主”假洞外有人唤她“城里送来了茶点,少城主要不要吃一口”
多亏这人打岔,楚熹从惊惧中逃脱“吃”
那人笑了一声道“我想着少城主也该饿了。”
等他走进假洞,楚熹才接着油灯看清楚他的脸,不认识,但有些眼熟,便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少城主忘啦,夏令那会我去安民村帮着盖房,少城主还给我送过干粮呢。”
“啊我记得了小木匠”
“我比少城主还大几岁。”
楚熹不禁笑起来“是吗,我瞧你们那一伙年纪都不是很大的样子。”
木匠道“做木匠的,都是从小入行,我学了快十年才出师。”
楚熹听得认真“原来做木匠这么难呀。”
“单单是木工倒不难,要做好就难了,就说这箍木桶吧,若想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用上个十年八年,是很不容易的。”
“哇,我还以为做木匠就是打打桌椅柜子,没想到还能箍木桶。”
在寻常人眼中,不论打家具还是箍木桶,都不过是一门谋生的手艺,可楚熹是真心觉得,单靠木板和竹篾做出滴水不漏的桶,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
她眼里的崇拜让那木匠有些飘飘然,但很快就低落下来“不瞒少城主说,我们那一伙木匠,都想去应征城卫,也为守城出一份力只是学了这么些年的手艺,到底不能轻易丢下。”
“你如今不就是在为守城出力吗。”
“是啊。”
听楚熹这么说,木匠方才笑了“不单是挖地道,少城主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说一声。”
楚熹实在很喜欢这些一腔赤诚且纯粹的木匠们。
不止是木匠们。
在乱世之中,人人为了争夺利益头破血流,在强权之下,人人为了保全性命忍辱负重,相较而言,这些一心追求安逸,想要活出尊严的安阳百姓,都无比的可敬可爱。
楚熹看着木匠,咬了一口有些干涩的糕点,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安阳城。
“少城主少城主”
“我在这呢”
楚熹拿着糕点走出假洞,问匆匆奔来的城卫“咋了”
城卫喘着粗气道“挖,挖着了”
“这么快不对,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午时”
“我说怎么这么快,我差点睡了一个昼夜。”楚熹转身将糕点放回篮子里,对那木匠道“快,叫前面的人都退回去,免得把这头炸塌了,他们困在里面。”
木匠应了一声,赶忙往前面跑。
楚熹跟着城卫走进那条向南的地道,这条地道极其逼仄,只能容下一个成年男子,越往里走,越让人觉得呼吸紧迫。
约莫半刻钟,才走到稍稍宽敞一点的尽头。
几个统领站在此处,静悄悄的,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仇阳指了指那面土墙,土墙上有个小洞眼。
楚熹凑近了,将一只眼睛贴上去,只隔壁地道宽敞又明亮,足够十几个成年男子并肩而行。
难怪挖了这么久。
想想也够快的。
倘若把这里炸塌了,薛进还不得气疯。
楚熹越想越兴奋,她在土墙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又用手扣两下,然后做出扔东西进去的样子。
仇阳点头,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楚熹也摆手,几乎用气音在仇阳耳边说“这炸药威力太大,保不齐我们这边也会塌下来,我个子小,跑得快,你们先出去。”
仇阳皱眉,直起腰往外推她。
楚熹踢了他一脚,一副不容置喙的霸道模样。
“”
“快点呀。”
楚熹说的没错,那根引爆炸弹的线不过十几米长,难保能逃出地道坍塌的范围,为了赶时间,这地道挖的太窄,统领们各个高大健硕,正常走动已经很难了,一旦地道坍塌,很容易被埋在里面。
在楚熹的坚持下,统领们满脸忧心忡忡的朝外面走去。
地道当中只剩楚熹一人,还有一颗巨大的地蛋。
砸开土墙,把地蛋推进去,转身就跑。
楚熹在心里排演了一遍,深吸一口气,捡起杵在一旁的铁锨,猛地朝土墙砸去,一下,两下,破墙的声音惊动了远处的薛军兵士,兵士大喊道“什么人”
楚熹回喊道“楚霸王你不怕被炸死就快逃命”
说完,扔下铁锨,猛地将地蛋推进去,那地蛋轱辘轱辘的滚到薛军地道中间,楚熹攥紧引线,拔腿就往回跑,眨眼间便跑出十几步。
引线牵动齿轮,摩擦火石,点燃火油,身后一声惊天巨响,仿若地动山摇。
地道果然开始崩塌,土块噼里啪啦的从头顶掉下来,砸在脸上,疼得厉害,楚熹眼看着洞口越收越紧,不敢停下脚步,感觉自己此刻跑的比刘翔还快。
“啊啊啊啊啊”
统领们着实没想到上方土层会塌陷的这般厉害,听到楚熹的尖叫声,都不由悬起一颗心,纷纷凑到洞口唤“少城主,少城主”
楚熹看见他们的脑袋,仿佛看到了终点线“让开让开”
众统领忙闪到一旁。
楚熹一个百米冲刺,杀到了洞口前,还没等纵身一跃扑出去,头顶一片摇摇欲坠的黄土忽然落下,将她狠狠拍在了出口处。
“楚熹”
仇阳这声楚熹,让众统领都楞了一瞬,见仇阳焦急的挖开楚熹身上的土,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把楚熹从土里刨出来。
“少城主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像没事”
楚熹目光挪到仇阳身上,迷迷糊糊的笑了声“得亏是我吧,换做你准埋在里面。”
仇阳耳边又响起祝宜年的声音。
“即便少城主平时行事随性,仇统领也该时刻谨记,她是尚未出嫁的女子。”
“仇统领若以诚相待,应敬而远之才是。”
敬而远之。
他如何能敬而远之。
仇阳轻轻握住楚熹的手腕,低声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楚熹扯着他的衣裳坐起身,摸了摸额头,抬眸问道“脸砸了一下,没出血吧留个疤什么的,影响到我的美貌就不好了。”
这种时候楚熹还能耍贫嘴,看来是真的没事,统领们齐齐松了口气,又笑道“真该给少城主拿面镜子瞧瞧,满脸黄土,还哪来的美貌呀。”
没有美貌吗
仇阳盯着楚熹亮晶晶的小鹿眼,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另一边,白岗庄,薛军大营。
李善气急败坏的拎起刀,猛地劈开面前陈旧的木桌,怒骂道“混账混账守在地道里的兵士呢把他带上来”
兵士瑟瑟发抖的被拖到堂上,跪在李善身前“大将军属下,属下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一字不漏的给我说清楚”
“当时,当时属下就听,远处有掘土的动静,便问,是什么人,那,那安阳少城主回,楚楚霸王。”
严防死守的地道里凭空冒出一个楚霸王,怎么想怎么邪门,兵士被吓傻了,一双眼直愣愣的道“她说,不怕被炸死就快逃命,属下刚要过去看看,就就炸开了。”
比起李善的愤怒,薛进要冷静的多,他将那兵士扶起来,轻声问道“有看见是怎么炸的吗”
“不,不知道。”兵士缓了一会说“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陶罐。”
薛进微微颔首,吩咐一旁的司其“将他带下去吧。”
李善眉头紧皱的怒瞪薛进“他如此误事还不军法处置”
薛进笑笑“舅舅息怒,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楚熹既然是用了一定手段,才引爆火药,那坍塌的地道里一定会留有痕迹,若我们能找出来,往后想要夺得天下,还不轻而易举。”
李善微怔,眉头缓缓舒展“嗯,你亲自带人去寻。”
说完,沉默片刻,又感慨道“楚霸王,有意思,你在她手里吃了败仗,倒也情有可原。”
李善自视甚高,很少夸赞一个人。
楚熹算是头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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