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一路不仅沐浴不便, 那些事也极为不便。
行军床嘛,轻巧好携带,简单易折叠, 翻个身都不好动翻得太厉害,更别提旁的,营帐也一样,一个挨着一个,距离很是紧凑, 但凡动静大点,四圈都能听见。
楚熹每每被薛进捂着嘴,听他在自己耳边轻声低喘,都像有根小羽毛在心尖瘙痒似的刺挠, 早就憋着一股劲要“解放天性”了。
这御汤清源殿,着实是个好地方。
楚熹非常喜欢薛进身上挂满水珠和花瓣的模样,仿佛白里透粉的虾饺, 浇上湿淋淋的一抹玫瑰酱,让人一看就不禁食欲大动。
此情此景,她特别能理解那些好色的昏庸帝王,起码在享受这件事上,人家做到了极致。
恩爱过后的特定一段时间内,楚熹脑子是很迷糊的, 心里想什么,经常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哎, 我要是皇帝”她伏在触之温热的白玉阶上, 脸颊红扑扑的感慨道“我肯定也要找一百个绝世大美人陪我洗澡, 不用干别的, 看她们在水池子里嬉笑打闹都是一种幸福。”
薛进“”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 楚熹瞥见他的目光,马上改了口“我说大美人,前凸后翘那种。”
“你想和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干什么别的”
“搓背,捏脚,管得着嘛你。”
薛进哼笑一声,抓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拉到水里,大有一副要淹死她的架势,楚熹忙抱住薛进,在他耳边厉声尖叫“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嘶我要聋了”
“你活该”
薛进收紧她的腰。
楚熹指甲不自觉嵌入他的皮肉,然后甜言蜜语就像流水一样源源不绝,满口的“我好爱你”“我好喜欢你”“下辈子还要和你做夫妻”。
即便薛进心知肚明,她这些话都做不得真,可还是,很期望听她再多说一些。
楚熹睡一觉醒来,犹如吸干男人阳气的妖精,容光焕发,走路带风,大清早独吞半个肘子外加三张小饼。
薛进早听她科普,自己不值钱的那一半除了能造娃,对女子也有滋补的效用,每每思及,都很惋惜,觉得这些年因为楚熹坚决避孕,把那一半都给浪费了。其实薛进很愿意在床笫之余给楚熹补补身体。
“救命,好饱啊。”
“你不腻吗”
“有一点,我得喝口茶压一压。”
一旁的吉春忙道“奴婢这就命人去给少城主煮一壶解腻的茶。”
楚熹盘膝坐在塌上,冲着他摇头笑道“我喝不惯你们这的茶,太苦了,有亳州银针吗”
“有的,奴婢这就遣人去宫中取来,快马加鞭用不上半个时辰。”
“算了算了,怪麻烦的,我自己带了一些,冬儿,去给吉春拿一罐。”楚熹说完,看向薛进“我想消消食,陪我出去转一圈”
不等薛进答话,吉春便抢着开口道“少城主可要在林苑里游玩”
“嗯还有别的去处吗”
“帝都好玩的去处多了。”
楚熹想了一下,有商有量道“明日吧,明日晌午我进宫去拜见皇后,到时你陪我在城里逛逛,好不好”
吉春忽而跪地“少城主折煞奴婢了,奴婢奉陛下之命服侍少城主,自然少城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欸,别跪呀,你既然是奉陛下之命而来,那”楚熹像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原本在薛进指尖不停转动的银筷“吧嗒”一声落到案几上,他冷冷睨了眼吉春,穿鞋下地,快步朝外走。
“你去哪薛进”楚熹颇有些困惑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发脾气。”
吉春仍低低垂着头“王爷兴许是不喜奴婢”
“你别多心,他就这样子,整日阴晴不定的,哼,人家贵为天子也不像他似的。”楚熹撇撇嘴,又笑着问吉春“我看陛下好像很随和”
“是啊,陛下待宫人极为宽厚,有一次奴婢不慎打翻茶盏,弄湿了陛下的奏折,陛下也不曾怪罪,只让奴婢下次当心一些。”
“嗯横竖闲着无事,咱们今日就进宫吧会不会太冒昧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得空吗”
“少城主是贵客,贵客要进宫,便是天大的事,也要搁到一旁啊。”吉春抬眸,飞快的看了一眼楚熹“不过,可要请示王爷一声。”
“请示”楚熹冷笑着道“他管天管地,还管不到我头上,你等我一会儿,容我换身衣裳。”
“那奴婢先命人备好车马。”
“嗯”
楚熹嘴上说薛进阴晴不定,可她看着倒比薛进更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满脸不高兴,下一秒便喜笑颜开的去挑选衣裳了。
吉春无声的退出殿中,抬手招来侍者“少城主要入宫觐见陛下,去备车马。”
楚熹前脚才离开林苑,后脚她独自面圣的消息便传得人尽皆知。
廖三得知此事,匆匆赶来。
“薛帅,少城主当真一个人进宫了”
“嗯。”
凭廖三对楚熹的了解,她断然不会与朝廷勾结,只问薛进“少城主这是何意”
薛进用细木枝拨弄着缸里的小鱼,淡淡道“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属下和四少爷昨日夜里借着吃花酒的名义悄悄去了满香楼,见了那位刘大人,刘大人说如今朝廷局势似迷雾一般,山未必是山,水未必是水,唯有几个保皇派态度明确,可都被瑜王架空了手里的权利,成了闲散之人,周文帝对此不理不顾,一门心思都扑在皇贵妃身上,让保皇派彻底寒心,各个闭门不出,罢朝三月有余。”
“山未必是山,水未必是水”
“属下以为,瑜王势大,保皇派又被架空,官员们该一边倒才是,这般犹豫不定,准是因为皇族和楚家的联姻,咱们一旦抽身出去,周文帝可就活不成了。”
薛进笑笑,把细木枝撇到水缸里“今晚你仍领着老四去满香楼,最好动静闹得大一些。”
“啊”
“怎么”
“闹大了,若让婉娘知道属下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薛进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不会让老四替你解释。”
廖三讪笑“四少爷那嘴,还不如属下来得可信,要不,今晚上我领仇阳去,对外就说是带仇阳开开荤,仇阳这人一贯靠谱,他金口玉言的,婉娘不会不信。”
“随你。”
马车驶过永宁门,进到帝都,往皇城去的这一路,楚熹的惊叹就没停过。
不愧是两百年底蕴的帝都,层台累榭,依山而建,飞阁流丹,耸入云霄,处处是雕梁画栋,处处是金碧辉煌,便是街边挂的灯笼都格外精致。
楚熹瞧见一扇高高的牌楼,牌楼后面有座圆台,圆台四周皆是巨大的彩鼓和花灯,不禁问吉春“这是什么地方”
“此处乃满香楼,满香楼的花魁最擅射月舞,每到月圆之夜便会登台,百姓们必争相来看。”
“月圆之夜那不是还要很久。”
“少城主若想看,今晚就叫她献上一舞又何妨。”
“射月舞,有满月才有趣。”马车里静了片刻,传出女子笑嘻嘻的声音“让她跳点别的吧,既然身为花魁,肯定不单单会那一段舞。”
“还是少城主想的周全。”
过了满香楼,不久便到宫门。
按说这道宫门除了封后大典又或祭天祈福,只有太后和皇帝圣驾才可行走,旁人都要从偏门通过,可楚熹的车马一露面,皇城禁军便纷纷四散开来。
“少城主请看,前面那座大殿就是陛下每日朝会大臣的建安殿,建安殿后是宝宁殿,乃宫中设宴之所。”
“先去拜见皇后吧,回头我再慢慢逛。”
“内廷车马难行,还请少城主改用轿撵。”
吉春口中的轿撵,是一顶八抬大轿,楚熹坐在上面,感觉自己特像“熹娘娘”,倒是有点理解帝都权贵间为何倾轧的那么厉害了。
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中,看着上位者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任谁都要生出几分争夺之心。
不多时,轿撵落在了梧桐宫,相较方才那巍峨大殿,此处稍显朴实。
“去回禀皇后娘娘,安阳少城主前来拜见。”吉春吩咐完一名宫婢,躬身将楚熹请进殿内,一边奉茶一边命人点燃香炉,那副自如的模样,仿佛这梧桐宫是他做主。
“好浓的药味啊。”
“皇后娘娘体弱多病,服药久了,味道便挥之不去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从侧门缓缓走出,楚熹乍一看她,真不觉得她是皇后,身材矮小纤瘦,样貌平平无奇,发髻如寻常妇人,只戴了两支银簪。
和昨日周文帝身旁那个挺着肚子耀武扬威的皇贵妃相比,她完全是个宫婢了。
楚熹迟疑了片刻才起身行礼“安阳楚熹,见过皇后娘娘。”虽说是行礼,但腿没弯,手没抬,不过点头示意。
皇后轻咳一声,柔柔弱弱道“坐吧。”
楚熹如昨日打量周文帝一般,毫无忌惮的打量她。
皇后是和周文帝一样的好脾气,笑了笑道“少城主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皇后娘娘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倒像是常年吃不饱饭。”
皇后笑意未减一分“本宫久病缠身,原就无力担此重任。”而后又道“早听闻安阳楚霸王雄才大略不输男儿,如今得见真人,果如男子一般豪爽直率。”
楚熹靠在椅子上,有几分洋洋得意地说“什么雄才大略,只要有钱,天下英雄尽归我所用罢了,你看祝宜年,从前多不可一世的人,如今不也老老实实的替我办事。”
“祝大人生性洁傲,必不会为钱财所动,定是少城主身上有能令他信服之处。”
“那是你们给的还不够多,我老爹说了,不为钱财所动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难怪当年江南王统军三十万,仍入赘楚家。”
“是吧,我老爹没说错吧。”
皇后大概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静静地看着楚熹。
楚熹轻叹了口气“吉春,咱们到别处转转。皇后娘娘,我先告辞了,你身体不好,就别送了。”
皇后扶着宫婢站起身“少城主慢走。”
从梧桐宫出来,楚熹没有再乘轿撵,随手摘了一支花,摇摇晃晃道“真无趣,我还以为做皇后能有多威风呢,还不如那个皇贵妃。”
“皇贵妃宠冠六宫,育有太子,自然要比皇后娘娘风头更甚。”
“那为何不直接让她做皇后”
“一来陛下顾念旧情,不忍废后另立,二来,皇后之选需出身世家望族,皇贵妃虽是瑜王的义女,但本家不过兖州富商,位尊皇贵妃已然是陛下厚爱了。”
“兖州富商出身不好呀。”楚熹挑眉,玩笑似的道“那你看,我有没有资格做皇后”
吉春却很郑重“楚家祖上乃开国元勋,二百年簪缨世族,少城主自然有资格母仪天下。”
“哈哈,这话我们俩私底下说说就好,你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传到薛进耳朵里,他又该胡乱猜忌了。”
“吉春一定守口如瓶。”
“欸前面那是谁我看不太清。”
“是陛下,想来陛下知道少城主入宫的消息,特地赶来见少城主。”
楚熹手里捏着那支花,蹦蹦跳跳的迎上去,仍是不正经行礼“陛下,好巧呀。”
周文帝声音清润,谦和而沉静“不巧,朕听闻你进宫拜见皇后”
“已经见过了。”楚熹打断他“正准备去见陛下,陛下就来了,难道不巧吗”
周文帝笑起来“这样说,的确很巧。”
“陛下吃午膳了吗”
“尚未。”
“那你是不是该尽东道主之仪”
“张德。”周文帝单手背在身后,轻声吩咐道“你亲自去膳房,传朕旨意,今日午膳权当除夕宫宴,务必尽心竭力。”
楚熹笑道“陛下待客的诚意,我已深有体会。”
“少城主觉得如何”
“嗯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再接再厉吧。”
周文帝忍俊不禁“看来是朕诚意不足,敢问少城主,要怎样改进”
楚熹继续摇晃着手里的小花,很认真的思忖了一会说“我今晚要去那个,吉春,哪来着哦,对,去满香楼看花魁跳舞,陛下若能陪我一块去,我就能感受到陛下那发自肺腑的诚意了。”
周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楚熹“朕还当什么难事,不过尔尔。”
楚熹像对待一个青楼花魁,将那朵花塞进他腰间“陛下哪里话,我本也没想难为你。”
这一言一行,全然是个好色成性的楚霸王,在肆意调戏良家妇男。
可周文帝依旧不恼,任由那朵花挂在自己腰间“皇城里虽宫室众多,但此时节最宜用膳的唯有一处。”
“哪里”
“惠月阁。”
“这名字不好,听起来像个青楼,稍文雅的青楼。”
“”周文帝沉默了一瞬,笑道“那便请少城主另赐别名。”
“陛下说这时节最易用膳,我猜那里临湖,有螃蟹,还有秋菊。”
“少城主猜的一点不错。”
“就改成望水阁呗,起码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嘛。”
周文帝颔首,差人去改。
周文帝身边皇贵妃耳目众多,这件事很快被惠娘知晓。
“你,你再说一次。”
“那,那楚熹称,惠月阁像青楼,陛下就让她另赐别名,此刻,惠月阁已改成望水阁,还有陛下答应她,今晚陪她出宫去,满香楼,看花魁献舞。”
“啪”
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瓷瓶碎了满地,饶是如此也不能解惠娘心中愤恨。她曾沦落青楼,以色侍人,青楼二字于她而言犹如穿心刺骨之刀刃,偏楚熹一再触及她的痛处。
惠娘气得脸都变了颜色。
宫婢忙爬上前道“娘娘切勿动怒,当心伤及皇嗣,陛下此举不过是与那楚熹虚与委蛇,在陛下心中,任凭谁也越不过娘娘。”
提及腹中孩子,惠娘到底忍住了这口气“去,把吉春叫来,本宫有话要问。”
楚熹和周文帝在一起用膳,吉春不必时时在旁伺候,很快赶来惠娘宫中。
“娘娘”
“那个楚熹到底什么路数,她怎敢独自面圣”
“这,奴婢也说不准。”吉春低着头,小声道“她性情着实古怪的很,时而平易近人,时而轻狂无礼,时而有些顽劣的孩子气,奴婢分不清真假。”
惠娘从一个青楼女子,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诩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可楚熹,她不得不承认,楚熹是她唯一的对手。
未分胜负的对手。
“此女狡诈多端,心机深重,最擅伪装,待陛下向你问话,你务必要提醒陛下小心提防,绝不可被她蒙骗。”
“娘娘不必担忧,陛下只是顺势而为,离间那夫妻二人罢了。”
“人心难测。”惠娘扶着腰,悄声低喃道“只怕假意生出真情”
吉春听清了这句话“娘娘以为,那薛进就不会怕吗,奴婢瞧着,他可是极为多疑的。”
吉春一向看人很准,如此言之凿凿,必不会有错。
惠娘眼底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你再与本宫仔细说说这两日的事。”
皇城里的办事效率快到令人发指。
楚熹走到那“惠月阁”,抬头一看,上面的匾已经换成了望水阁“哇,真不得了啊。”
“少城主便是惊讶,也该忍一忍才是,如此岂不显得自己很没见识。”
“什么话啊。”楚熹不甚愉快的皱起眉“什么叫显得。”
周文帝嘴角很长时间没有落下去过了,脸都笑的有些僵痛“少城主不愧为女中豪杰,果然坦率,远胜男子。”
“陛下和皇后不愧为夫妻,都愿意将我与男子相比,难道只有男子才配得上坦率豪爽这等赞赏”
“这女子还是性情温婉的居多。”
“那是陛下没去过江南。”
“江南的妇救会朕早有耳闻,薛军将士的衣物皆为妇救会所制,不仅造价低廉,质地也是极好的,前年冻灾,若非妇救会赶制的衣物足够御寒,帝军必定大获全胜。”
楚熹趴在阑干上,望着远处的小湖泊,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
周文帝抿唇,又道“朕曾想效仿此法,可惜屡试未果,少城主以为问题出在何处”
“陛下便是好奇,也该忍一忍才是,如此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本事。”
分明楚熹一张口便是大不敬,可周文帝还是禁不住笑“朕的确没本事,烦请少城主替朕解惑。”
楚熹坐直身,看着他“其实很简单,废除三宫六院,严禁男子纳妾,查封勾栏瓦舍,买卖女子,残害女婴一律重罪处置,陛下能做到吗”
“”
“陛下做不到这些,何谈妇救会呢,把女子当成货物,还指望着女子有报国之志,救命,那是女子,又不是傻子。”
话至此处,宫人奉上膳食,果然精美绝伦,色香味俱全。
楚熹顿时眉开眼笑“哇,到底是皇宫啊。”
周文帝也笑“传令下去,重赏膳房。”
这真是很愉快的一顿饭。
楚熹必须承认,周文帝的教养气度与祝宜年有异曲同工之妙,温柔体贴也不输谢燕平,唯命是从堪比仇阳,风趣健谈又不像薛进似的总冒出一两句刁钻的酸话,简直是个几乎完美的男人。
不过这种魅力是基于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但凡他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就要大打折扣了,而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也限制了楚熹胸口那只小鹿。
蹦跶肯定蹦跶了,还没到东冲西撞的地步。
“陛下,我有件事想问你。”
“少城主尽管问。”
“你叫什么名字呀”
“”
“不方便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朕怕你嫌朕的名字不好,要给朕另赐别名。”
楚熹不由笑出声“先说来听听。”
“贺旻。”周文帝摊开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写下一个“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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