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终于落在云阳侯的脸上,深深的五指白印很快淡出转为了深红色,接着传来火辣辣的一片疼,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然而神情如此狼狈,可这次云阳侯的脸上并无难堪,反而往前两步到了的尚轻容面前,红着眼睛,快速道“老师获罪之前一直主张新政,当时皇上弃之不用,可如今朝廷缺银,内乱动荡,不得不重新重用他老人家,老师必然在年后入阁中枢,以此推广新政,给朝廷寻找出路。”
“他流放十多年,当初身边一批拥趸即使还在,也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一同主张又一同获罪的高自修大人还死在了流放之地轻容,如今老师正是用人之际,而我在工部已经八年了,至今未曾一动,这便是机会啊”
他的眼中带着野心的光,因为疼痛脸庞有些扭曲,变得狰狞起来。
“杨兄说了,只要让瑾玉入了族谱,将杨氏抬为平妻,全了杨家一份体面,给了老师一个交代,他必会一路照拂,让云阳侯府发扬光大。”
“轻容,你知道的,我饱读诗书,寒窗十年,一心为国效力,苦于没有机会”云阳侯眼睛发红,步步紧逼,忽然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扯住尚轻容的衣袖,苦苦哀求道,“文成岂是无心之人,夫人对我的情深似海,我铭记于心,今后做牛做马必不辜负,还请夫人有纳海之量,成全为夫这一次吧”
尚轻容觉得自己幻听了,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觉得皮子还是同一个,可内里却已经被恶鬼所占据。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她听都不想听,这人竟有脸说的出口
她心下只觉得冰凉刺骨,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
云阳侯一直看着她,发现这个动作,他直接执着她的手对着自己已经火红麻木的脸道“千错万错为夫的错,是我顾念旧情,不忍心看她流落风尘这才抵挡不住诱惑,犯下那般错事夫人若是愿意,尽可以消气。可是轻容,凌儿身体体弱,你又难产伤了身,你我百年之后,他岂不是得孤苦伶仃,有兄弟照拂,不是挺好的吗”
一提起方瑾凌,想到那么大的私生子,尚轻容终于怒不可遏地开口道“你还敢提凌儿还兄弟照拂,做你的春秋大梦,呸”她一把挣脱云阳侯的手,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下去,“衣冠禽兽还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的吗平妻他杨慎行有本事到我面前亲自说,否则休想懦夫”
尚轻容那一脚是发了狠的,云阳侯竟被她直接踹翻在地,半晌捂着胸口站不起来。
然而尚轻容又何尝不是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仿佛心肺都跟着移了位
云阳侯看着面前狰狞狂怒的妻子,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愤恨,额头青筋蹦跳,太阳穴一突一突,最终他放开胆子,怨愤道“我本无意这么做,可昨日你如此恐吓杨氏,欺负她们母子,惹怒了老师,如今的杨家岂是今非昔比杨泊松亲自来与我分说,这才有此要求。夫人你逞一时之快,却惹了祸事”
“啪”青瓷茶盏砸在云阳侯的额头,接着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尚轻容嘶哑着声音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成全你,方文成,你我和离”
云阳侯听着一阵头晕目眩,他缓缓地抬起手摸了一下额头,入眼是刺目的鲜红。
“侯爷”
“夫人”
如此大的声响,自然惊动了外头守候的人,文福,拂香一同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林嬷嬷和清叶。
碎瓷一地,茶水正从坐地上的云阳侯身上不断往下流,更何况还有额头红肿渗血的伤口,这个场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啊侯爷,您受伤了”
文福连忙扯过一条帕子捂住那伤口,一边将云阳侯给扶起来。这一看就知道是尚轻容砸的,连同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有些触目惊心。
什么事竟逼的尚轻容下这么重的手,文福胆战心惊。
而林嬷嬷并两个丫鬟则围在尚轻容的身边仔细检查,好在没有伤,可是却失魂落魄,心灰意冷,似乎并没有比云阳侯好多少。
每个人都在心底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侯爷,要不要请个大夫”文福小心翼翼地问。
云阳侯捂着伤口,“上点药就好,请什么大夫”
被妻子打成这样,说出去的确没什么脸。文福讪笑,“那请侯爷先去上药”
云阳侯这下没有反对,他的头的确还有些晕眩,心说尚轻容真下得了手,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妻子,后者并没有看他。
他一股郁气上来,抬起袖子顿时一甩,抬脚踉跄地离去。
等方瑾凌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在舒云院上下簇拥着来到松竹院门口的时候,刚好与捂着脸走出来的云阳侯撞见。
主院名为松竹,自是栽了一片松涛竹海,此刻皑皑白雪压着青松枝头,绿竹苍劲指天,层层竹节染着白,颇有严冬再寒,傲骨凌然之气。
青石路上,脆弱的少年全身裹在白裘中,只露出半边精致的眉眼,却在这松竹雪景的画卷中,成为点睛之笔,带来一丝冬去春来的清新生机。
文福一瞬间看呆了。
方瑾凌见到云阳侯,笑着唤了一声“爹。”
少年的嗓音本该清脆响亮,不过他因为染病,则多了一层鼻音,变得软糯起来,像春天的绵绵润雨。
天气寒冷,他没有将手从白裘中伸出来行礼,可这乖巧的一声唤让向来挑剔的云阳侯忽略了他的敷衍。
“嗯。”云阳侯低应着,一边侧了侧脸,被儿子看到脸上的巴掌印显然不是件有面子的事。
不过方瑾凌却没有假装看不见,反而震惊地问“天哪,这是娘打的吗”
云阳侯见他一副难以置信又心生不忍的模样,本不想多说,可是忽然间他想到尚轻容对这个儿子当眼珠子看待,关在府里不谙世事,便放下按着额头的手,露出上面的伤口,苦笑道“何止,你看还有这里,用茶盏砸的,胸口被她踹得至今还疼凌儿,你娘如今对我像仇人一样,下手没个轻重,纵使之前我有错,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方瑾凌看着那渗着血的伤口,高高凸起一个包,滑稽又可怜。不过对此他只是挑了挑眉,视线一扫而过,重点却落在那巴掌印上。
云阳侯长相俊美,面容白皙,自诩风流,如今却被这个完整的巴掌印给毁了,浮起红肿,可见尚轻容下手之狠。
“她居然还要跟我和离,真是胡闹”云阳侯想起来就有些生气。
方瑾凌听此立刻扬了眉“娘要和离”
额头的伤势固然严重,可巴掌却是在麻木过后,更是疼痛交加,牵动嘴角让云阳侯觉得连说话都困难,不过这次他难得有耐心与这个儿子多说话。
“是啊,不过凌儿别担心,这只是气话而已。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要是答应了,她怕是更生气,凌儿待会儿好好劝劝你娘,让她别再闹了。”
他知道不管因为外室私生子的事方瑾凌对他又失望,可终究他是父亲,还是乖巧听话的嫡子从小孺慕的父亲。
这语气感觉倒是尚轻容在无理取闹一般,方瑾凌简直要装不下去露出嗤笑来,也不得不用匪夷所思的目光重新打量面前的男人,这究竟是有多自信,才会觉得妻子离不开他
方瑾凌见云阳侯嘶嘶地抽疼,不禁低声问“肯定很疼吧。”
“你娘武艺高超,爹岂有还手之力,如今还能走动已是幸运,唉”云阳侯努力露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想摸摸方瑾凌的头表示亲近,可还未碰到,却见儿子慢吞吞道“爹怕是误会了,凌儿的意思是,娘亲自给您这巴掌,她的手一定很疼。”
话音一落,周围寂静,只听到松枝上的堆雪支撑不住簌然掉落之声。
当云阳侯听清了方瑾凌的话,怒气飙升“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气得将手扬起来,仿佛要掴掌下去。
这个变故,让周围的下人顿时变了脸色,原本站在方瑾凌身后的紫晶立刻到了他的跟前,生怕云阳侯动手。而文福则震惊地看着方瑾凌,都忘了劝阻云阳侯。
只见方瑾凌脸上的笑容不变,都没把那只手放在眼里,淡淡道“看来我娘揍得还不够狠,让爹尚有余力教训我呢。”
云阳侯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在尚轻容那里吃亏的怒气似要撒出来“你懂什么,逆子”
方瑾凌歪了歪头,不解“难道凌儿说错了,不是您做了亏心事,才惹她气极动手”
云阳侯张了张嘴,瞪着眼睛,无从辩解,而方瑾凌则露出轻蔑的冷笑。
云阳侯发现这个孩子自从昏迷两日醒来后就变得不一样的,仿佛人畜无害的白兔披上了刺猬的皮,开始蜇人。
可不管如何,他是父亲,如此忤逆,“方瑾凌,你当我不会教训你吗出言不逊,顶撞父亲,简直不孝”
“爹说的是,凌儿甘愿受罚,那您打吧。”方瑾凌一边说着一边拉下斗篷,将脸完全露出来,下巴微抬,迎上去。
云阳侯脸皮抽动,手高高扬起竟落不下来,这个柔弱的儿子,平日里别说顶撞了,言辞严厉一些都能难过半天,什么时候这般尖锐过
不过被儿子这么挑衅,云阳侯恼羞成怒,手掌立刻就落下来,只是到了半空,却听到轻轻一句,“只要您别后悔就成。”
刹那间,云阳侯停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心虚的很。方瑾凌在心里评价了一声。
“您若不怕杀子,大可重重地教训我。”说到这里方瑾凌应景地开始咳嗽起来,表示体弱多病,不是虚的。
打得轻,没效果不说,还丢了爹的脸面,打得重,万一有个好歹,尚轻容绝对会跟他同归于尽。
云阳侯顿时僵在原地,只觉得伤势加剧,头晕目眩。
这般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之人,方瑾凌心底一哂,对尚轻容的眼光再一次表示否定。
他不再试探,将斗篷重新戴上,恢复那乖乖巧巧的语调道“既然爹心软,不舍得罚凌儿,天太冷,那我就先去探望娘亲了。”
说完他又迈着那慢吞吞的步伐,在舒云院的下人簇拥下,经过云阳侯的身边。
云阳侯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仿佛重新认识这个儿子,半晌没有话语。
而方瑾凌却在进院门的时候,仿若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接着用冰雪凉薄的声音说道“在朝为官,名声为重,侯爷,宠妾灭妻,杀嫡捧庶可是好听”
闻言,云阳侯眼睛骤然一缩“你怎么”
方瑾凌眉宇未动,笑了笑“听说杨大学士还未入阁,那爹可曾想过,今日杨家此举是正合他意,还是有后腿之嫌,凌儿竟看不懂了。”
云阳侯面露惊疑,接着锁眉思索,他正要问上一句,却听见方瑾凌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转过身不欲多言。
“血又流下来了,爹还是快去上药吧。”
说完,方瑾凌一哂,真的转身走了。
“侯爷”文福小心地提醒了一声,“好像又肿了。”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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