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匪患

    沙门关并非是大顺最大的关卡, 可它却是最危险的一个,因为另一边正是虎视眈眈的匈奴。

    而驻守在沙门关,将匈奴阻挡于外的西陵侯可谓是整个西北的英雄,在这一片地方, 西陵侯的名声可比皇帝还响亮。

    可叹的是西陵侯府后继无人, 儿子要么战死, 要么因为伤痛早早病逝, 徒留下几个丫头片子,虽然早几年传闻有不让须眉的本事,可是没有谁当一回事。

    女人嘛,就是吹得再响又怎么能跟男人相提并论,怕是西陵侯为了震慑四方,才故意造势吧,毕竟年事已高。

    赵不凡自然也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今日这一战直接告诉他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赵不凡敬佩道,可接着却面有迟疑。

    “你有话就说。”

    赵不凡“是,在下觉得就算尚将军再厉害,指挥流民如神兵,但这并非两军对垒,在雍凉城内, 卢万山有的是办法让您和这些流民无法动弹”

    刘珂笑了, “本王为何要在城里动他”

    “那”

    “自然是一见面就结果他, 干脆利落,免得放虎归山。”方瑾凌笑眯眯地补充道。

    赵不凡惊了,他快速地思考着, 很快明白了刘珂的打算。

    宁王大驾来临, 知州无论如何都得迎接, 的确是动卢万山最好的机会,但是

    “他就算该千刀万剐,可作为朝廷命官,殿下就算贵为封主,也不可随意处决。虽然此举大快人心,但说到底难以服众,若他的旧部因此发难,殿下靠这些流民,区区千名士兵又能如何别忘了张家和胡人必然从中作梗,更何况弹劾到了朝廷,于殿下而言也是后患。”

    不知不觉中,赵不凡已经站在了刘珂的角度在思索了。

    方瑾凌与刘珂互相看了一眼,明明最想将卢万山杀之后快的人就是这位赵秀才,可没想到却反而是他劝着刘珂三思而动。

    “那赵秀才的意思该如何是好”方瑾凌问。

    赵不凡道“自然是罪证确凿,让人无话可说,这样就算杀了他,也是殿下替天行道,无可指摘。就是这证据”

    刘珂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你瞧瞧。”

    赵不凡接过来一看,然后惊讶望着刘珂,“原来殿下早有准备。”

    刘珂扯了扯嘴角,看着笑眯眯的方瑾凌说“这是凌凌写的,本王可想不到那么周全。”

    赵不凡顿时对方瑾凌刮目相看,后者笑道“说来这本该是为你们准备的,万一镇压不下,便以此为谈判,请流民们高抬贵手,放我们到城门下,我们拿卢万山的头颅当做诚意,没想到,家姐如此勇猛。”

    赵不凡听着一怔,抬起手,“您竟是尚家的公子”

    方瑾凌回礼“本是随着姐姐们回西陵侯府,在弱便沿路蹭着殿下的马车。”

    “原来如此。”

    方瑾凌问“赵秀才觉得如何”

    赵不凡细细看着这列举的罪证,说“这些罪证虽然详尽,可是缺乏足够的证据,万民请愿书不难,殿下想要将卢万山绳之以法,这些流民绝对争先恐后盖手印,只是”赵不凡叹息了一声,“流民当初为了进城,被射杀在城墙下足有百人,见着诸多,但那又如何,这个命令完全可以推给暴民危害雍凉城,聚众,卢万山这才不得不下令,就能以此逃脱罪责了。”

    “赵秀才灼见。”

    “万民请愿书与我们可为锦上添花,与卢万山可为落井下石,但不可作为致命一击。”

    一个冬季的草寇,差点磨灭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坚持,好不容易遇上明主,如此好的机会就在眼睛,能为妻子和妹妹报仇了,却他不由地捏紧手中的纸,眼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方瑾凌见此,说“还有一条便是养匪为患,亦是死罪。”

    赵不凡点头“人人尽知,可不代表就能定罪。”

    “那若是能找到证据呢”方瑾凌说着看向已经流民,“听说被四姐和五姐射杀了几个匪首,但是我相信还有不少混在里面,赵秀才应当能够认出几个来吧。”

    赵不凡一听,顿时皱眉道“可是殿下曾言,宽恕所有流民的罪过,莫不是要食言”

    方瑾凌听着一愣,不由地说“难道不是只单单宽恕了冒犯殿下之罪吗之前的烧杀抢掠,杀人越货该追究还是得追究吧。”

    刘珂正要解释,听到这话顿时笑起来“没错,还是凌凌懂哥哥。”他深深地看了方瑾凌一眼,接着目光落在流民当中,眼露厌恶,冷声道,“流民被逼无奈,落草为寇也就罢了,可那些阴沟老鼠,本就是干着这种掉脑袋的事,爷凭什么宽恕秀才,你说呢”

    “殿下英明,只是听您的意思是打算将他们全部找出来”

    “自愿为匪能有什么好鸟”刘珂说着又有些迟疑,“就怕没那么容易找出来。”

    方瑾凌说“这个寒灾饥荒,饿死了无数流民,但这些土匪定然是不缺吃的穿的,光看样貌,只要看着身材结实,凶恶,伤痕无数,手上拥有刀剑磨出来的厚茧大概就能确定是真正的土匪了。”

    刘珂道“爷让罗云在检查的时候,特地让士兵关注了这种人,到时候”

    然而赵秀才却说“尚小公子说的没错,的确土匪不缺吃穿,就是没有,也能从流民那里抠出食物,可是有些狡猾之辈早在下山来之前就特意办成了流民的模样,就是以防万一。而且”他说到这里,只有苦笑,“流民和土匪又如何区分呢,有些流民也已经跟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想想那躺在山坳下的数十具行商尸体,话题就变得无端沉重。

    方瑾凌道“就算要收下,也不能要这种人,不然便会如害群之马一样,拖累整个队伍”

    他还未说完,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刹那间,刘珂一把将人扯进怀里,风扬起两人的披风,交织在了一起。

    所有人风裹挟的沙砾被眯了眼睛,只有方瑾凌酸疼着鼻子,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金龙刺绣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等大风过去,大伙儿才缓过劲来。

    “哎呀,天色晚下来了,殿下,这里又冷,风又大,不如先回营地吧。”小团子挥了挥面前的风沙,忍不住劝道。

    “尚小公子身体不好,的确不该久待,流民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殿下尽可以放心。”赵秀才刚才转了个身背风,这会儿才慢慢转过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相拥的两个人,呃,具体来说是刘珂按着方瑾凌的脑袋整个儿埋在他怀里,将人牢牢地保护起来。

    不知为何,赵秀才想到方瑾凌来时刘珂自然的相迎搀扶,再看如今的姿态,他的心中产生了一抹怪异。

    这未免也太好了吧

    “殿下,好放开了,风已经过去,吹不着小少爷。”小团子赶紧走过去,替刘珂掸着身上的沙砾。

    刘珂依言放开,低头问“凌凌,没事吧”

    方瑾凌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刘珂关切的眼神,然后轻轻摇头。

    其实方才刘珂用力过猛,让他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坚硬的胸膛上,至今还发酸生疼,可是方瑾凌没有这么不知好歹,反而安慰道“我没事,多谢殿下咳咳”

    忽然喉咙一阵干痒,虽然没吃风沙,可冰冷的风无孔不入,已经引动了他虚弱的身体,咳嗽起来。

    刘珂见此眉头沈皱,“走吧,该回去喝药了,别的事之后再说。团子,去把大夫找过来,给凌凌看看。”

    “是,殿下。小少爷,您得注意身体啊,尚将军们将您托付给殿下照顾,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得怪罪殿下”小团子忧心忡忡,殷勤备至地与长空一起搀扶着方瑾凌。

    倒是将真正的主子扔在了后头,刘珂也没介意,他其实也很想去扶一把,可惜大庭广众之下算了。

    “团公公不要乱说,姐姐们怎么会怪殿下,一路上已经多受照顾了。”

    刘珂反驳道“哎,团子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你姐她们肯出手相助,还不是因为你,哥是沾了你的光。”

    赵秀跟随其后,听着这话,顿时了然了。

    尚家的小公子,又是出谋划策的智囊,宁王礼贤下士,看顾一些也是正常的。况且方瑾凌年纪小,稍微亲昵一些拿弟弟看待,怎么会奇怪

    他可笑地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日暮渐渐落下,排着长队的流民每个人终于能够喝到渴望的白粥,虽然冷了,可是也像赵不凡那样极尽珍惜地将碗舔了干净,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了下一个。

    是的,人太多,碗有限,至少十个人一个碗这样轮流着吃。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没有一个人争抢,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嚷着吃不饱再给一碗,可是却有人忍着不肯吃。

    王麻子是故意排到后面,他端着碗,使劲地吸了吸鼻子,仿佛这香气通过鼻腔进入肠胃后,就好像已经喝过了粥,享受了那滋味。

    “吃吧,有宁王殿下在,以后还有机会吃,别不舍得。”给他盛粥的士兵笑着催促道。

    王麻子很瘦,黝黑,端着的木碗都比他敞亮,全身上下都是一股难民的味儿,难得的是眼睛很亮,还带着湿润的红,他看了看周围,忽然跪了下来“兵爷,小人恳求您”

    刘珂他们走到半路,却见流民之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殿下”罗云带着人匆匆赶来,他的神情带着几分不忍和犹豫,还有怜悯,抬手指着骚乱之处

    此刻,王麻子捧着粥跪在地上,那粥已经完全凉了,西北风沙大,上面还蒙着一层尘土,周围站满了人,还有些跟他一样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边上的士兵握着枪围过来,可看他们的目光却没有苛责。

    刘珂他们到来的时候,尚初晴和尚稀云也刚巧走到这里,几目相对,彼此点了点头,然后通过让开道的士兵,走进里面。

    一听到声响,王麻子下意识地抬起头,见到那身黑衣金龙,立刻紧张却又卑微地说“王爷老爷,小的没想闹事,我,我不喝粥,我就想留着给我的老婆孩子,求求您了”

    他说着小心地将这碗粥放在地上,然后抬起手又全身磕头起来。

    在他身边跪着不少男人,他们有的已经喝过粥,有的还没有,可是经过王麻子这么一说,立刻想到还在山上的家人,便跟着乞求起来。

    “求王爷老爷赏一口吃的吧,我可怜的婆娘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明天小的那口就不吃了,能不能让给她”

    “王爷老爷,求您发发善心,小的愿给您做牛做马让我们将她们带过来吧”

    “王爷老爷,求求您,将她们一起带上,进城吧”

    这一声声卑微的请求,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没人斥责,只觉得随着黄昏袭来一阵阵悲哀。

    所有人都看着刘珂,就是尚初晴和尚稀云都望了过去,此情此景,谁都不知该如何抉择

    多养上万张口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再加上他们的老弱妇孺,整个队伍都会被拖累,可若是舍弃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流民必然又会产生波折。

    赵秀才看到刘珂望着自己,不由地轻声一叹,点了点头“都是真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刻刘珂终于到了深切地认识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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