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这里是雍凉”
众人齐声大喊,极为振奋。
“其实,老朽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有骨气的人了。”张峰又缓缓地坐下来, 心平气和道,“往前数是谁来着”
这时申家家主道“您指的是上任知州,姓任的那个吧”
“对对, 老朽还挺欣赏他。”张峰颇为感怀道, “记得第一天也是这样为他接风洗尘,诶后来他来没来”
“当然是来了, 老太爷邀请, 谁能不给面子”
张峰点点头, “对,他来了, 也是坐在那位置上。”他指了指上头空无一人的主位,然后摇头叹息道,“就是脾气也不好,一样的傲慢, 宴到中途, 他就甩袖走了。”
“原来还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呀”一位被父辈带来见世面的年轻人嘀咕了一声,然后被自家老子瞪了一眼。
“唉老朽记性不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张峰笑着看周围,然后随意盯着一个问。
年轻人也端着酒杯好奇着, 就听见那人硬着头皮回答“老太爷,您忘了, 没过三个月, 人就没了, 估摸着现在坟头都快被黄沙埋了吧。”
话音落下, 那年轻人手上的酒杯顿时一晃,洒了,脸色瞬间惨白。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峰幽幽地一声叹,吓得那年轻人立刻垂下头,眼神的余光不由地瞥向上座的空位,心惊肉跳,心说那可是宁王,龙子啊
不只是他,在场的宾客都感觉到了那份毛骨悚然,感觉到坐如针毡。
而张峰似乎沉浸在怀念之中,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直至张达宇唤了一声,才仿若回过神,然后歉意地笑起来,“看我,年纪大了,就比较啰嗦,你们担待些。”他对着满座的宾客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众人都赶紧抬手回礼,脸上带着勉强的笑。
“那就开始吧。宁王不来,咱们也不能饶了兴致,该吃吃该喝喝,这个时候能在雍凉找到这些好东西,可不容易,是吧,凉王”张峰抬起手,冲着众人做了一个请势。
段平大笑,率先举起杯子,对张峰道“那我们就先敬张太爷一杯,宁王不想来正好,我们还自在些。”
“哈哈,还是凉王及诸位朋友懂得为客之道。”说完,张峰自饮一杯,目光一一扫过余下的宾客,他们哪儿敢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跟着哈哈大笑,举杯共同饮尽。
场面就这么慢慢地和乐起来,渐渐的,让众人忘了这份不快之时,笑眯眯的张峰却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看我这记性,宁王最后不是让咱们捐粮救灾民吗啊呀,你们什么意见,来,快说说。”
话音落下,好不容易放开了喝酒的众人,来不及收起来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脸上,整个宴席再一次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规矩地坐下来,却没一个敢说话的。
张峰一双老态却精烁的眼睛一一扫过,心中冷冷一笑。
“怎么,都哑巴了”他说着目光看向了申家,“申家主,你怎么说”
申兴手里还握着一半的雍凉卫军,冯阳死了,宁王还来不及动他,但是若由着宁王站稳脚跟,说不定这一半兵权也没了。
想到这里,申家主定了定神道“嗨老太爷,这还用得着问吗寒灾一来,地主家自然也没又余粮呀当初卢知州射杀流民,我们都是不赞同的,毕竟过于残忍。可是关城门却是双手双脚都赞成,不为别的,流民进城,那咱们城里的百姓该怎么办如今宁王做主将人带进来,那自然只能他自己想办法,大伙儿说,是不是”
眼看张峰露出满意的笑容,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若只是上百人,那咱们帮衬倒也不妨,可上万人,这谁吃的消,再说这赈灾是朝廷的事,跟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说的有道理,寒灾一来,商队不通,客栈也没人住,大家自己都顾不上呢,哪儿还管别人”
“也不知道宁王好好的京城不呆,非得跑到这莽荒之地来干什么,贵人哪儿能吃得了这里的风沙。”
“还能为什么”突然有人道,“我有个亲戚就在京城,混得还不错,据说宁王,也就是原来的七皇子,根本不受皇上待见,估摸着是被贬出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是京城混不下去,来咱们雍凉逞威风呀”
这你一言我一语,张峰听在耳朵里不住点头,“看来,宁王这个要求,咱们是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啊”众人齐声呐喊道。
张峰于是笑起来,“也罢,那待会儿诸位都签个字,把意思表明了,也好让宁王殿下知道不是咱们不配合,而是要求太过分。”
张峰清清这仿若随口的一句话,再一次让这席面鸦雀无声。
今日这接风宴,一波三折,三惊一吓,若是身体不好,还真得还吃出毛病来。
有人张了张嘴,脸上的笑容还僵着,跟个掐了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张太爷,这”
“还要签字啊”
众人目光闪烁,脸上是可见的不情愿,私底下说说倒也罢了,可放到白纸黑字上,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吗
“怎么,诸位方才不是都说自己的难处,不愿捐吗怎么难道都是骗老夫的”张峰脸上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得很,谁对上都得想想那被黄沙埋了坟头的上任知州。
一时间,每个人咽了咽口水,屁股底下的软垫就有些坐不住了。
“诸位,你们看看周围,今日少的岂止是宁王,咱们好心迎接大驾的诸位大人,都还看押着呢,与在场的各位可是息息相关啊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头上的刀落到脖子上,才后悔吗”
张峰这话刻在众人的心里,让他们左右矛盾。雍凉的官儿几乎都是本地人,几乎都是各大家中有出息的子孙姻亲,像赵不凡这样调任而来的秀才却是少之又少。
“诸位,老朽得承认,宁王不比前几个知州好对付,咱们若不能同仇敌忾,彻底压下他的气焰,这以后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当然向皇亲国戚低头跪拜那是应该,可诸位愿意跟那些流民平起平坐,甚至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吗啊”
毫无疑问,住进胡坊的流民定然是不会再出去了,相比他们这些老牌的氏族,宁王也更相信这些流民。
不甘心
“那些贱民”
“凭什么”
张峰话到这份上,不管是真愿意还是迫不得已,这场宴席当中的人都没有第二条路走。
张峰笑道“文若,去准备文房四宝吧。”
“是,家主。”
张家对于众人的威慑显然比初入雍凉的宁王更强,待笔墨端上来之后,在张峰的示意下,递给了最相近之人。
“在座的都签了吧,按上手印,明早老夫就走一趟,见一见咱们的宁王殿下。”
这第一个人面有犹豫,但是在众目之下,最终还是轻轻一叹,签了字,按了手印,接着将笔墨传递给了下一位,犹如击鼓传花。
张峰含笑看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临时起意,只因为时间不等人。
趁这个功夫,他的目光看向了段平,后者收到之后,微微一怔,接着点了点头。
他让客卿将一个关键的事情瞒了下来西陵侯府,也因此很多事情都得快刀斩乱麻,弄干净了。
只是,今天太长,注定与他各种不顺。
字儿还没签完,就有下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太爷,不好了,刚才宁王殿下派人封了知州府”
刹那间,正要签字之人手上一顿,震惊地抬起头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张锋。
而张峰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消失了,他蓦地站起来问“那姑奶奶呢”
“姑奶奶也出不来,所有人都被关里面了”
“好,很好”张峰的眼角抽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看来今日的晚宴是吃不成了,诸位,签完字的就先离开吧,老朽得处理点事。”
这话犹如天籁一般,早就已经坐不住各家赶紧起身,匆匆告辞,只有段平慢了一步,看着起身也准备离开似乎要赶往知州府的张峰,然后唤了一声道“老太爷。”
张峰惊讶地看过来,“凉王还没走啊”
段平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老东西是越来越会装了,明明有话要说的是他,整的好像是旁人上赶着一样。
不过此刻一条船上,倒也没必要计较太多,段平笑道“慢了一步,有些话还想跟老太爷私下说说。”
张峰于是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就边走便说吧。”
两人凑的近,张峰简短地低声说“你们手上的粮不要留着了,这几日想办法赶紧销毁。”
段平眉头一皱,“什么”他满脸不解,看着张峰,“为什么”
“西陵侯府。”
这四个字让段平的心猛然一跳,他有些不敢置信,“跟宁王”
“文若说尚威的长孙女就在宁王身边。”张峰顿了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怎么可能”
张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段平道“不管有没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所谓最坏的打算,便是尚家派兵相助,那么他们在这里和宁王玩阴谋诡计那就是个笑话。
“可是这批粮有大用,不能销货。”
张峰脸色沉沉,“那就运走。”
“但商队手里还积着货,没那么快腾空出来。”
这不行那不行,张峰冷笑道“凉王,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关心货”
“不关心能成吗商队都是千里迢迢冒着风险过来,一年也走不了两趟,不出货,他们喝西北风去太爷,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段平冷静地说。
拒绝之意分外明显,他们胡人虽然接受了跟张家联合,却没打算牺牲自己的利益。
两人走到了门口,张峰看了看周围,见段平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跟他掰扯,如此不知轻重缓急,差点气得破口大骂,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张峰低声道“那这批货,由我们张家吃下。”
闻言段平眼前一亮“这当然可以,我回去之后便与诸位长老商议,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此刻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张峰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在张达宇的搀扶下上了车,只是忽然他似乎有想到什么,回头锐利的目光盯着段平“要么将粮就地销毁,要么就运走,三天之内必须办好”
说完,他就进了马车,车夫摇了铃,长长的马鞭一甩,马车便前进离开了张府。
段平看着车马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老狐狸,这么着急。”
夜慢慢深下来,方瑾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册话本正打发时间。
紫晶走过来道“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
方瑾凌抬起头,合上话本笑着“我都快一个月没有好好地洗上一次澡,身体都快发臭了吧。”
“那今日您可以多泡一会儿,去去寒气。”
“嗯。”方瑾凌吸了吸鼻子,鼻子堵塞真是难受极了,他一边脱衣裳,一边问,“长空回来了吗”
“还没呢,您让他关注着知州府的动静,他不敢懈怠的。”
刘珂带着人亲自去围了知州府,找卢万山留下的证据,如果顺利,那么对付张家就会更容易。
可若是不顺利他皱了皱眉,心底有些不安。
紫晶帮着方瑾凌脱去外裳,将他正要解中衣的时候,忽然停了手说“我得去找大姐。”
方瑾凌重新穿好衣裳,披上披风,紫晶打着灯笼带他去了尚初晴的屋子。
“大姐姐。”
方瑾凌一敲门,里面便传来一声,“进来吧。”
推门而入,方瑾凌意外地发现尚初晴并未歇息,而是在整理着装,由着亲随给她绑袖口系绳,一副即将外出的打扮,而且拿过了剑。
“大姐姐,你这是”
“我出去一趟,想来想去,张峰不会眼睁睁地由着宁王翻找知州府,拿到足以指正他的证据。很有可能,双方在今晚会起冲突。”
尚初晴的话跟方瑾凌简直不谋而合,他匆匆而来也是因此,他快速地说“宁王一千兵力,二姐带走一部分去了胡坊,另一部分随四姐助赵秀才整理粮仓,驿馆留了一些,真正在他手里的其实不足五百人。”
尚初晴点头,“所以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张家豢养的私兵至少也有两倍数,哪怕今日带去同样多的人,宁王照样吃亏。”
方瑾凌问“大姐直接去知州府吗”
“对。”
“不如改道先去胡坊如何,将那批流民带上,连同二姐带去的兵也能收回来,有这些兵力支持,张家就不敢太过放肆。”方瑾凌建议道。
尚初晴闻言笑起来,摸了一把方瑾凌的脑袋,“凌凌,你身体虽然弱地跟小鸡仔一样,不过尚家人用兵的头脑还是有的。放心,已经让未雪去找稀云了,我们在知州府会合。”
方瑾凌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虑了,姐姐想得周到。”
“赶紧回去歇着吧,余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乖。”尚初晴说完就出了门,带着亲随上马离去。
深夜,寒冷,尚家的女儿却仿佛早已经习惯。
方瑾凌看着,心终于能够放下来,回头道“走吧,紫晶,我去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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