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发难

    宁王府的宴席在皇帝离开不久之后也散了, 但即使如此,也已经是深夜。

    喝了酒,明日又是除夕宴, 未免殿前失仪,他们该早些回去歇息。然而这些踏出宁王府的勋贵却无心回府, 一个个望着彼此, 面色复杂而为难。

    “这是一点考虑时间都不肯给我们啊,宁王殿下也太着急了”有人苦笑道。

    定国公淡淡地说“这样才能看得出诚意,果然宁王府的门槛也不是随便都能进的。”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方才连皇上都来了, 看得清清楚楚,如今谁不知道我们已投向宁王, 这个时候违背宁王的意思,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岳亭侯凉飕飕地一句, 配着门口呼啸北风, 颇为应景他们此刻的心情。

    “既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诸位都回去好好想想这折子该怎么写, 明日可还有的折腾。”定国公说完,便朝同僚拱了拱手, 踏上了马车。

    月光下,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个个叹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第二日晚,刘珂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回头对尚瑾凌道“我去了。”

    “先恭祝太子殿下,旗开得胜。”尚瑾凌捧着暖炉, 笑得温柔。

    刘珂有些舍不得离开人, 忍不住道“今天除夕, 尚夫人不在,尚小姐也不在,凌凌,只得留你一人在府。”尚家姐妹等春节过后,会随着高学礼过来。

    尚瑾凌弯了弯唇,“没关系,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守岁。”

    刘珂挠头,“我也想,不过宫里头得闹很久,等我回来怕是很晚了,你还是早些睡。”

    “很晚”尚瑾凌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皇上怕是没那个兴致看到你。”

    这么一说,刘珂瞬间高兴了,“行,那你等哥。”

    除夕家家户户闭门团圆,只有宫门口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百官纷纷落轿下马,步行进入皇宫。

    刘珂到的时间不早不晚,文武大臣见到他,无不是恭敬行礼问候,昨日有些大臣犹豫着没敢登门,心中依旧忐忑,言语之中颇为小心,生怕这位记仇记恨的七皇子掌权之后给他们小鞋穿。

    遥想六年前人见人憎,谁都嫌晦气的七皇子,如今炙手可热的有些可笑。

    刘珂现在已经失去了捉弄人的兴趣,只是摆了摆手,“那就补上一份赔礼,如何”

    那官员一听,立刻高兴道“宁王殿下真是宽宏大量,下官谨记。”

    边上听得大臣,见刘珂肯收赔礼,也跟着解释说“昨日实在是头疼犯疾,不敢惊扰殿下晚宴,这才未曾登门,还望殿下过后务必赏脸,容下官告罪。”

    刘珂没在意,“告罪就免了,回头也补一份赔礼就是。”

    “下官明白。”

    这年头,送礼都得害怕人不收,非得寻个奇形怪状的借口,听着让人啼笑皆非。

    “老七如今是不得了。”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以前这些人恨不得避你远远的,如今一个个生怕入不了你宁王的眼,实在是”

    “令人羡慕。”端王还未说完,刘珂就给补上了,还笑嘻嘻地戳了一下他的痛脚,“昨日有没有气得掀桌子”

    “不过是父皇亲至,给你体面罢了,为兄这种恩典已经得过不少,老七你头一次,未免过于激动。”端王兄淡淡地道,眼神里带着不屑。

    如今这京城,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两位了,周围的官员纷纷止步,竖耳倾听,顺便看个热闹。

    “一次就够了,多了也烦人。”刘珂抬手把肩上的雪花给掸去,笑道,“端王兄,还能再跟你一同过个除夕,弟弟得珍惜一些,天气寒冷,您老人家就别废话了。”他侧过身体,“请。”

    年过半百,可不就是老人家了吗

    周围听了顿时哧哧笑起来。

    端王一听,整个脸色沉下来,“老七,是不是太嚣张了些,你这还没当太子呢,都敢这般跟兄长说话,若是当了,岂不是连父皇都没放在眼里”

    “当不当太子,我都是这个德行,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刘珂满不在乎道,“好心让你为先,既然不领情,那我就走了。”说完他就真的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感慨,“难得本王尊老爱幼一下,居然还不领情,啧,世日风下。”

    端王的脸顿时跟个调色盘一般,幸好天黑灯暗,倒也看不清,只知道最终黑如锅底。

    宫宴满座,舞乐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今年与以往不同,景王没有出席,但是他的位置上却坐了刘珂。

    帝王高坐于龙椅之上,视线在底下冷然喝酒的端王,以及正挑拣桌上小菜的刘珂之间来回,然后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可见宫门口发生的事他都是清楚的。

    顺帝就着竺元风的手喝了一口酒,然后对刘珂道“老七,怎么饿了,就看你一个劲地吃。”

    “可不是,但是这宫里的宴真心不好吃,好在还热乎一些。”刘珂最终胡乱塞了两口,放下筷子。

    宫内的席宴是要早早准备的,除了皇帝和亲王面前的菜是刚上桌,其他大臣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特别是连个殿内席位都没有的,那就更加可怜了。

    “是不能跟宁王府昨日的宴席相比,听说山珍海味,琼浆玉露,赴宴之人谁不得说一句宁王大方,可见在雍凉经营六年,七弟的腰包这鼓的不是一星半点。”端王意有所指地说完,便看向顺帝,状若玩笑道,“七弟竟还跟父皇哭穷,免了雍凉赋税,儿臣看得补上。”

    “免赋税是为了修路,两码事。父皇好心,那么大的封地送给我,不好好治理怎么对得起皇恩”刘珂朝身边的宫女勾了勾手指,后者忙端着酒壶过来,给他斟上酒,这间隙,他对端王咧嘴一笑,“这治下太平,百姓安居,商贸繁荣,仓里有粮,库里有银,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我这当封主,富点不是正常总不至于像皇兄这样,打着新政的名义,喊着为国为民的口号,干的却是土匪强盗的勾当,连人家过冬粮都得抠出来,一点也不害臊,端王兄,你上辈子是穷鬼投胎的吧”

    若是景王在这里,虽然也会阴阳怪气,互相拆台,但彼此都会保存颜面,不至于连底裤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给扒下来。

    但是刘珂,显然就没这讲究。世人皆知七皇子是个混不吝,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让人下不了台,离开六年,哪怕身份稍微变了变,难道还指望他改了性子

    端王气急,不禁拍案而起,“刘珂”

    “怎么,弟弟说错了吗”刘珂喝了一口酒,啧啧两声,“三司条例司的案卷账册我还没看,不过看不看都一样,不就是一笔笔烂账,只要一想到我要接手这些玩意儿,心情就不太好,端王兄,体谅体谅,谁让弟弟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端王跟景王斗了十多年,在后者受母亲牵连之后落得囚禁下场,他还暗暗高兴许久,以为将一生的劲敌给踩下去了。

    没成想,去了一头恶狼,又引来一头猛虎,而且虎视眈眈。

    “父皇”端王气愤地看向顺帝,“儿臣就算做错了什么,好歹也是他的兄长,竟这般指责于我”

    顺帝后者不轻不重地对刘珂道“珂儿,莫要没规没矩,不敬兄长。”

    “那也要当得起尊敬才行,今日除夕,咱们在这儿好吃好喝好看,可那些百姓却是找着草根啃树皮,卖儿卖女家破流离,只要一想起来,儿臣见到罪魁祸首,就没什么好听话。更何况,做错事的人,还一副与我无关样,脸皮之厚,放在西北挡匈奴都绰绰有余,要什么西北大军,我看,端王一张脸可抵千军万马”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洪亮,而这声落下,池中漫漫起舞的舞女忘了动手,丝竹响乐停滞,尴尬的气氛在大殿中弥漫。

    顺帝眯起眼睛,呼吸轻微,站在身边的竺元风知道,帝王已经动了怒意,他不禁为宁王捏了一把汗。

    而端王在短暂沉默之后,立刻从席位上站起来,走到中间,直接跪下,又羞又愤道“父皇,新政到如今这地步,让您不得不请弟弟不远千里来帮忙,是儿臣的无能什么责罚儿臣都愿意承担,可是说到底儿臣不过是协助三司条例司,把把关罢了,究竟如何行事,儿臣并不过问。父皇,这么多年,儿臣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七弟不忿青红皂白,就将屎盆子扣在儿臣头上,儿臣是不认的请父皇明察”

    而端王说到这里,眼眶通红,五十岁的人,要哭不哭,看起来委屈又可怜,然而却更加滑稽。

    他这声推脱之责,让朝臣的目光不由地往另一头看去,病了许久,一直没什么起色的杨慎行,今晚居然也坐在这里,消瘦伛偻的身体仿佛要苟起来,正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魂游天外,漠不关心。

    顺帝没有理睬他,威慑如枭的目光落在刘珂身上,口吻淡淡却颇为冷意道“珂儿,好端端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存心是不想让朕过个好年吗”

    舞女和乐师早已经退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静而听,刘珂下方的勋贵大臣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同样藏在袖子里的折子仿佛在发烫,他们清楚,开始了。

    刘珂抬了抬手,请罪道“父皇,儿臣向来就是这个臭脾气,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使坏。所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父皇和端王兄海涵。”他人模狗样,一点也不诚心地做了一个揖,然后说,“所谓今年事今年毕,拖到来年大为不利,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了,既然如此,趁着大伙儿都在,不如就掰扯清楚吧。”

    “笑话,你以为是谁,你这是在替父皇拿主意吗”端王站起来就指责道。

    “父皇昨日曾言,朝廷之便随儿臣施为,话虽好听,但是事儿难办。首先大顺百姓群情激奋,对朝廷毫无信任,处处矛盾,处处抵抗,哀声连天,这要是没个说法,如何安抚天下”刘珂不为所动,英俊的眉眼露出刚毅坚决之态,“云州之乱虽然已经过去四年,但作为反对新法第一次动荡,想必诸位还历历在目,特别是杨大人,当初是如何安抚读书人,让云州百姓接受新法办,你最清楚吧这第一步”

    形容枯槁的杨慎行在众人的目光下,沙哑着说“将云州知府梁成业斩首示众,以平民怨。”

    话音刚落,端王的瞳孔骤然一缩。

    顺帝的脸色终于没了笑容。

    到了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来刘珂想做什么,这帮子朝臣也别混了。

    端王一派的官员立刻站起指责,“宁王殿下,你是疯了吗,你要让端王给天下谢罪”

    刘珂没说话,嘴角一扯,目光往身后一瞥,定国公跟着起身道“一州之事,知府谢罪,一国之事,自然由主事之人担责,这也说得过去。”

    既然折子都写了,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刘珂身后的勋贵一个个起身,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折子接二连三地拿出来。

    虽然这帮勋贵既不忠心也不诚恳,但是架不住势力大,景王能跟端王斗这么多年,多亏了他们,自然手底下拿住端王的把柄也是不少。

    这你一条,我一条,一个个罪证举出来,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特别是三司条例司吃相难看,自己发财,却挡了他们财路,可不就如恶犬一般死死盯着不放,就等今日齐齐扑上去咬下一口肉来。

    端王的脸色越听越白,他终于明白,刘珂为何急匆匆地在昨晚设宴,就是为了今日对付他

    他一遍遍地看向顺帝,希望能救他一次。

    顺帝显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些,他居然还好心地亲自去给刘珂造势,心中恼怒非常,看这个儿子的目光都阴涔涔的。他忽然有些后悔将刘珂给召回京了,脑后生反骨,天生不是个东西。

    “够了。”

    顺帝一句话,下面顿时禁了声。

    然而此刻,若是不给个交代,他也无法平息此事,最终他道“新法推行至今,造成今日局面,三司条例司的确该给天下一个说法,给朕一个说至于端王,督促不严,能力欠缺,便去了相应之职,闭门思过,罚俸”

    这是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到杨慎行的头上,对端王却是轻轻放过。

    眼见着刘珂脸上露出不服,似乎要反驳,顺帝额头青筋一蹦,知道这个儿子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终于松了口“宁王,中宫所出,嫡所为贵,贤能出众,堪为大任,便册封为皇太子,以安天下,固大顺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刘珂嘴角一勾,第一件事算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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