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琼林

    三月底的风吹在身上, 该是舒舒服服温暖的,但是秦海却带着一身冷汗回宫,这一吹,就越发感到寒冷。

    古人云, 上贼船容易, 下船却难, 此刻的秦公公深有体会。

    而太子殿下这艘船, 一上去就驶进了狂风暴雨中, 除了让他牢牢地扒住桅杆,哪儿都去不了

    秦海庆幸自己没有胡编乱造, 谁能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竟是什么都知道,他就算有所隐瞒, 也竹筒倒豆子一样, 什么都交代了。

    二十多年,杀母杀舅之仇, 外祖家破人亡之恨, 刘珂居然全都埋在心里, 这等城府秦海想想都得抖一抖。

    “秦公公, 你这是怎么了”不知不觉,他已经回到宫中,正看见竺元风从殿内出来。

    这人就是少了物件,穿上太监补服,可走路说话依旧像个拿折扇的书生, 哪怕弯了背, 那根骨头却还笔直的, 与奴颜婢膝的内侍依旧格格不入, 这让秦海尤为看不过眼。

    其实真正的君子在小人群聚的地方是待不住的, 特别是在踩高捧低的宫闱中,竺元风若真的清高,也不可能将大成宫里的太监宫女收服到麾下,跟秦海分庭抗礼,甚至压过一筹。他也会小恩小惠,甚至宁愿自己被皇帝折磨,也要护下身边之人,是以明明都是奴才命,却有一部分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这也是秦海在大成宫越发不顺的原因,小太监小宫女的命虽不值钱,可是消息却灵通,只要稍微给秦海绊一下,就让后者够头痛的了。

    将此人除掉,已经是秦海的一块心病,但是很快他舒展了眉头,在他交代了那夜之后,甚至买一送三地又透了些皇帝的底给刘珂之后,刘珂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就冲太子殿下这本事,他们联合除掉竺元风定是手到擒来,只要他占据了皇帝面前最重要的位置,今后暗中给太子递消息也便宜许多,他相信种种好处之下,刘珂不会背后捅刀子。

    “今日街上盛况空前,尚公子章仪风姿,杂家不免多看了两眼,差点被那些姑娘们给挤了,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秦海难得心情好,多解释了一句,又看见竺元风一副要外出的模样,不由皮笑肉不笑道,“皇上难得肯放竺公公出宫。”

    竺元风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尽自离开。

    秦海顿时眯起了眼睛。

    等竺元风一走,他进了内殿向顺帝复命,然后就叫来徒弟询问。

    小太监道“竺公公的母亲听说今日诞辰,皇上知道后,特地给竺公公放了半日假,允许回去尽孝。”

    “整寿”

    “不是,就一个普通生辰。”

    秦海冷哼一声,“还真是圣眷浓厚。”

    刘珂走进尚家门的时候,尚瑾凌打马刚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胸前一团大红花被扯歪了,头上的状元冠上还挂着各种小花,五颜六色衬着尚瑾凌白皙的皮肤还怪好看的。

    “咋的了,这是有人抢亲吗”刘珂看尚瑾凌这狼狈样,不禁皱了眉头,想到今日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那毫无矜持的模样,心里头就有些不痛快。

    边上双胞他一看刘珂这臭脸,不知为什么就感到好笑,还坏心眼地揶揄道“我原本以为京城的姑娘家都比较矜持,不像咱们西北,看中谁就大胆示爱,没想到是咱们想岔了。”

    “凌凌这模样放哪儿都吸引人,唉,要不是咱俩护左右,估摸着都得被当场抢去。”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禀告道“六小姐,七小姐,有媒婆上门了。”

    这状元刚钦点下来,就有人来说媒,双胞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哈哈大笑起来。

    刘珂的脸臭的不能再臭了,气得鼻子都歪了,正好高学礼和尚稀云走进来,刘珂摆谱道“怎么回事,凌凌都已经定亲了,你们就不能提前宣布一声”

    这话说的好不要脸,尚稀云哭笑不得道“一家好好儿郎,百家求,这也正常。”谁没事会跟旁人说自家弟弟已经有相好的,还是当朝太子

    “来。”尚瑾凌没理会刘珂的臭脸,将人拉进了屋子,然后背对着刘珂,指了指红花结道,“帮我解一下。”

    刘珂解了红绸,顺便将尚瑾凌的头冠给拿下来,顿时青丝铺下披肩,刘珂从身后搂住他,脑袋凑到那雪白的颈项吸了一口,不太高兴地闷闷道“凌凌,你怎么这么招人呢”

    尚瑾凌侧了侧头,笑道“对啊,那不是把你招来了吗”

    “想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尚瑾凌拍着肩膀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在意道“你想把我藏哪儿”

    刘珂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身边。”

    “那晚上琼林宴之后我就跟你回去,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就随你做什么,好不好”带着笑意的声音充满着蛊惑的味道,让刘珂的心尖跟着颤了颤,总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全身酥麻的让他受不了,于是干脆一把将人转过身来,低头就亲了上去。

    尚瑾凌搂住他的脖子,热情回应。

    所有的不快和隐秘的妒忌在此刻亲热之下荡然无存,刘珂满脑子都只有一样,尚瑾凌是他的。

    微微喘息之中,刘珂搂着尚瑾凌软下的腰,眼里带着火热,“凌凌,你怎么什么都依着我万一我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尚瑾凌眼睛明亮而水润,红肿的唇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谁让你把持了”声音微哑,还带着一丝丝埋怨。

    刘珂心跳得极快,他觉得都得从胸口撞出来,合着他努力装作正人君子,结果却养出了一个妖精,那还得了他握着尚瑾凌腰肢的手忍不住发紧,伴随着脑海里各种不可言说的画面,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往里屋飘,床其实就在里面。

    他想不管不顾,但是理智还绷着一根弦,最终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说“再等等,等哥准备好。”他放开手,给尚瑾凌理了理衣裳。

    他看到桌上的茶壶,给自己一连倒了两杯水,灌下之后才稍微平复一点气息道“秦海都交代了。”

    这是尚瑾凌意料之中的事,他挑了挑眉,在刘珂身边坐下来,接过水杯,“我们正好以此做饵。”

    “你打算怎么办”

    尚瑾凌一边喝茶,一边道“皇上的逆鳞不多,最痛恨的应该便是吃里扒外,扒到你这个跟他作对的太子身上,而最忌讳的便是二十多年前他逼死王大公子之事,不然景王不会到现在还关着。他虽然昏庸之名早已传遍天下,但他还是要脸,特别是你这个相对贤明太子在前,更不希望此刻被人知道这种腌臜事。”

    刘珂似乎明白了,“两个痛脚一块儿踩”

    “景王被关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景王府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吗”尚瑾凌问。

    刘珂回答“当然不是,六嫂到处找关系求情,希望老王八网开一面,可是你也知道,那些勋贵滑不留手,唯恐避之不及,哪儿敢帮她。”

    “所以到现在一面也没见到。”

    “嗯,别说见了,东西都送不进去。”刘珂对景王的境遇没任何同情,以他睚眦必报的行事,没落井下石就已经算他宽宏大量了,“凌凌,你想借他的手”

    “元风兄正领着看押景王的差事。”尚瑾凌道。

    刘珂有些犹豫,“会不会真坑了他”

    “所以在此之前,得先告知他一声,禁军是一定要动的。”

    “晚上你可看看机会。”

    琼林宴在皇宫御花园的琼林苑举行,今科进士皆有这个荣幸。

    刘珂作为当权太子,普一来,众进士火热的目光便都落在他的身上,甚至连皇帝都没有这份殊荣。

    顺帝旒冕之后的笑容阴涔涔,口吻却是亲切,还带着玩笑道“太子今日可得好好看看,这些进士都是朝廷栋梁,你之前曾言安放于实处。”

    一般进士出了一甲前三直接授予编纂,编修,其余的要么庶吉士继续留馆见习,要么直接成为小县县令或者属官,但是都要等机会,顺帝这一开口就是给这些进士实权之职,还让刘珂安置,可谓出了个难题。

    好地方从来不缺人,甚至还要抢,若是刘珂安排不妥,无需顺帝多说,自有人上奏弹劾。

    不过这种事情难不倒刘珂,他直接对那群嗷嗷待哺,不是,翘首以待的进士道“看孤做什么,想干实事,简单,看见那位新法司的高司长了吗他那里才缺人,你们好好表现,今日多敬这位几杯,外放还是留京,有的商量。”

    众所周知,新法司脱胎于当初的三司条例司,却与之又有不同,这是个与各行各业,士农工商最接近的部门,衙门当头的匾额就是人民公仆四个字,跟当初在雍凉一样,上山下乡是每个新法司官员必须要做的事情,特别是务实接地气,也就意味着前期这官当的有些憋屈。

    新法司刚成立的时候,刘珂三天两头就能接到弹劾高学礼的奏折,各种难听话都有,而官员调来一批又一批,结果很多都待不下去,留下的很少,不过个个看着挺出息,刘珂就等着以后放到其他地方继续发光发热。

    老油条们身上的官僚气息比较浓郁,却少了做官之初的一腔热血,还是这些新晋进士比较好,可塑性强,给画个大饼就肯埋头苦干,刘珂看着这一个个的,很是满意。

    其实人都不傻,论朝廷如今最有前途的地方是哪儿,不是六部,而是新法司,由太子直接辖制,从雍凉带过来的官员几乎都在这里,怎么可能亏待

    太子这么一说,高学礼顿时哭笑不得,连连告罪不敢当。但他是个实诚人,手底下又缺,的确准备多看几个好苗子。

    这般热络之下,顺帝兴趣缺缺,百无聊赖间回头看了一眼竺元风,虽默无声响,但是目光落在正吟诗作赋的进士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神色认真,特别是今科状元那里,更是有种向往和亲近之意。

    顺帝心下微动,看看刘珂,便道“朕有些乏了。”

    秦海连忙殷勤道,“奴才伺候您回宫”

    这一声响让竺元风回过神,正打算陪皇帝离开,却听到顺帝道“元儿就留在这里代朕看看,你与尚瑾凌也算旧识,他能当选今科状元,还得承你情。”

    竺元风一怔,“皇上”

    顺帝摆了摆手,就听到秦海一声,“起驾”

    百官跪伏,“恭送皇上。”

    回大成宫的路上,秦海忍不住抬眼看看顺帝,后者在御辇里闭目养神,然而不知为何,却精准地捕捉了他的视线,“怎么,你有话说”

    秦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犹豫半晌之后道“皇上怎么将竺公公留下了”

    “嗯”

    秦海欲言又止,最后垂下头没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顺帝睁开眼睛,看他,“有话就说,你我老伙计,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虽然嘴角含笑,目光也不锐利,但是秦海就感觉到头皮发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而顺帝发话,他不敢不说,于是支吾道“皇上,竺公公在雍凉,似乎与状元郎交友甚笃。”

    “嗯,他最欣赏有才华之人,更何况尚瑾凌这品貌,世间难寻。”顺帝并不在意道。

    “皇上您说的是,但”

    “嗯”

    “状元郎是太子殿下的人,尚家也早就已经站到太子身边了。”

    “你说元儿暗地里私交太子”

    “奴才不敢非议。”秦海说完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天颜。

    然而顺帝在一顿之后,笑起来,摆摆手,“你多虑了,元儿就这个性子,你若无确凿证据,这话就不用说了。”顺帝试探过竺元风很多次,每次的结果都令他满意。

    秦海和竺元风之间的恩怨,顺帝一清二楚,或者说亦是他自己扶持起来的局面。

    秦海越老心越贪,跟竺元风分文不沾完全是两个极端,当然作为大太监,贪点银子在顺帝看来不算什么,不过若是没个分寸他不由地看了秦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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