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杨延宗一行是快天亮时出山的。

    杨延贞及阿川阿康等一众心腹陆续得讯往这边急赶, 半昏半明的晨光,离得远远,见果然是杨延宗不由大喜。

    杨延贞距离最近, 来得最快,他喜出望外急忙迎上“大哥你回来了”

    人总算回来了,可吓死他了。

    只是不等他再说,杨延宗道“先回去。”

    杨延宗声音有些沉,他怀里的苏瓷正发高烧, 他都顾不上和杨延贞多说, 立即下令先赶回去再说。

    龙陵一遭,他们一方可真的是损伤惨重

    杨延贞奔至近前,也看见大哥怀里的嫂子了, 他急声“嫂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伤, ”重不重

    可杨延贞一句话未曾说完, 声音先哑了,因为他看见紧随杨延宗后头出来的季元昊一行。季元昊双目赤红, 是真真正正的浑身鲜血淋漓,干涸的血迹染了他一头一身一脸, 甚至冬衣下摆都被完全浸透, 这得多少血啊

    冷风中, 还有婴儿细细弱弱的哭声。

    杨延贞愣了, 本来见妹妹一身狼狈还发烧急得一蹦三尺高的苏燕也不敢说话了, 大家一瞬屏息, 阿照推了推杨延贞, 小声“别看了, 赶紧帮忙去附近村里看看, 看能不能就近找个奶妈吧”

    杨延贞和苏燕对视一眼, 不敢吱声,赶紧点点头,和季元昊那边的人商量一下,分头匆匆去了。

    任氏死得真的太惨烈了,胸腹剖开血肉大敞,弱婴在怀,浑身血泪,猩红的血腥淌着一地。

    别说苏瓷了,即便是杨延宗这般见惯生死自认心硬如铁的人物,见状也皱了皱眉。

    惨得当时在场的阿照等人不忍多看半眼。

    来时轻快惬意,回时半船缟素。

    舱房里外但凡有点红色鲜艳的,都给取下来了,都给换上素淡的颜色。

    杨延宗瞥一眼已经泛起细碎浮冰的河面,冷风呼啸斗篷猎猎,他转身快步进房。

    苏瓷病了好几天了,轻微脑震荡外加刺激引起高烧,吐得比一开始还厉害,几天时间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杨延宗先进了外房,缓了缓等身体暖点儿,才快步进了内房,两重厚重门帘阻隔了寒意,炭盆点得够旺,舱房里暖烘烘的。

    但他一进来见苏瓷斜靠的大引枕上,用手撑着额头微微皱眉,不大舒服的样子,她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侍女刚把她吐过的铜盘盖上捧出去清理,他心里又恼起来了。

    “她自己愿意的,你上火什么”

    他就是见不得她这个不适病弱的样子,又气又恼,却心肝拧着疼,杨延宗快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搂住她上半身,摸摸她的手,好歹不烫了,但有点冰冰的,他立即把厚被子和斗篷都拉起来裹住她。

    苏瓷勉强笑笑“我没事呢。”

    脑震荡的晕眩期已经过去了,但任氏的血仿佛还在手上,不经意间她总似乎能感觉到那种炙烫的温度,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杨延宗也舍不得再说她,给她掖了下碎发“先吃点粥,垫垫肚子再服药。”

    他搂着苏瓷,让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接过侍女呈上的清粥,低头吹了吹,小心喂她。

    苏瓷前几天由于是在晕眩期,根本就吃不下东西,也就这两天才好点,杨延宗舀了舀粥碗,吩咐今晚给略添一点点肉。

    他一点点喂,苏瓷吃到底有点吃不下了,但他哄了哄还是吃光了。

    粥吃了之后,缓了一刻钟,又把稍晾好的药给一口闷了。

    苏瓷发了一身薄汗,之后又把寝衣给换了。

    等弄好之后,她靠在他怀里半晌,问“那个孩子呢”

    杨延宗答她“尚可。”

    说得是任氏临终剖腹产下的那个孩子,这几天苏瓷生病,顾不上也没敢碰。

    不过那个孩子倒是个命大的,也很顽强,最后一刻被剖腹取出,虽羸弱了点,但据随船的大夫细察后说,没有大毛病,精心些养,能养活。

    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想来任氏在天之灵,也应会很欣慰喜悦吧

    苏瓷捂着额头一会,杨延宗想把她放回被窝里让她睡,苏瓷却轻轻摇头“我想去拜一拜,上柱香,送他们一程。”

    她声音还有点高烧后的沙哑,杨延宗一听眉头皱起“去什么去”他不许她去,停棺那种阴冷的地方,岂是她现在适合去的,“回去再拜,等正经灵堂布置起来,你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去不迟,上香我替你去就成了。”

    他把她强行塞回被窝里,用厚被和斗篷捂好,冷着脸吩咐侍女和室外的阿正等人好好伺候看护,反正就是不许她下床。

    侍女亲兵自然齐齐应诺。

    苏瓷无奈,但也只好应了,她躺下没一会,药力就上来了,人沉沉睡了过去。

    杨延宗坐在床畔守了她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总算烧是彻底退了,他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只不过,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了,等离了她出了舱房,他神色又重新冰冷下来了。

    再说外头。

    内舱之外,滴水成冰,褪去所有鲜艳色泽的大官船就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确确实实的,也是笼罩着一层的阴影。

    死亡之后的阴影。

    季承檀和任氏已经装棺了,季元昊带着他们一起回去,棺椁就停在船头的大厅里,一厅素白,厚厚的门帘也挡不住阴寒的冷意,棺椁前的长案之下,放着一个大火盆,季子穆一身重孝,跪在棺椁前哭着烧纸,哭了几天,声音充血,又嘶又哑。

    季元昊站在两具棺椁之间,用手轻轻抚着,眼睛也是通红通红的,大悲大恸,所有东西沉甸甸地坠在心里化作彻骨恨意。

    杨延宗给任氏上了一炷香,心里撇撇嘴给季承檀也上了一炷,之后再替苏瓷又各上一炷。

    短短几天时间,季元昊面庞明显瘦削不少,下颚骨线条显得格外的凌厉,脸色晦暗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他恨道“坤氏坤氏”

    他真恨不得此刻就将坤氏兄妹剥皮抽筋,千刀万剐,让这俩人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提及坤氏兄妹,包括杨延宗,两人脸色都不禁阴沉如水。

    只是,想达到这一目的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坤太后坤国舅早有准备。

    龙陵事件,坤氏二人只推说不知。

    并且坤国舅也负了些伤,同属被伤及的官员之一。

    谁也不能证明他们知道龙陵秘密,也谁也不能证明他们就是幕后安排者。

    国有国法,不是我觉得我知道空口白牙就行了的。

    哪怕大家都心里有数。

    下晌的时候,徐文凯登舟,先问询了杨延宗苏瓷的病情,之后又去了厅舱给季承檀和任氏都上了香,对季元昊道“节哀。”

    只是人都死了,说再多的节哀也是苍白无力。

    徐文凯低头,长吁一声,揉了揉眉心,半晌道“我已经去信父亲了。”

    这些日子,徐文凯紧急控停局面,安置受伤受惊的文武百官,又率护军昼夜不停设法搜救杨延宗及季元昊等失踪的人,也是疲惫至极。

    只可惜,再多的努力也挽回不了最后的结果。

    站在季承檀及任氏灵前,徐文凯沉默了半晌,眉心紧蹙“可惜并不能将他们绳之於法。”

    至于另外一边的坤氏兄妹。

    不得不说,仅仅只死了一个季承檀和一个任氏,这俩区区无足轻重无关大局的人物,而他们的目标杨延宗和季元昊却毫发无伤。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和心思,折损这么多苦心培养的人手,坤太后坤国舅得讯龙陵失去杨季二人的踪影,继而一天后两人出山而归,是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坤国舅大怒“你先前是怎么说的天罗地网,必死无疑”

    “结果呢一个都没事”

    真的气死他了

    心腹护卫统领垂首低头,不敢说话。实话说,他真没料到杨季二人竟强悍至此,连环套都没能困住,后续竟还让对方杀出重围,最后这个结果,事前他真的没想到的。

    但在如何大怒,再如何为错失良机痛心疾首,结果也已经如此了。

    一众幕僚也是事发后才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一天时间,惊喜接连失望,心情也是大起大落,心腹幕僚寥庭皱眉“据信,杨延宗妻子负伤,季元昊胞弟妻子都丧命了。”

    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啊,最后竟让政敌九死一生避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寥庭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说,双方关系彻底恶化,只怕他们即将会杨季一党的凶猛反扑。

    幕僚陈文臣有点担心“公爷,这二人手中兵权不小啊”

    这事他们自己就干过,逼宫

    寥庭闻言却捋须摇头“叔桓多虑了。”

    坤国舅冷笑“他们倒是来啊,我等着呢”

    他倒希望他们动兵呢,徐文凯搁这等着呢,看看到时候徐文凯和那老不死站哪边

    一动,就是乱臣贼子了

    徐氏父子不是吃干饭的,坤氏也不是。

    恼怒过后,坤氏也是真得意,坤国舅敢断言,杨延宗季元昊绝对不敢动兵。

    但难道这个哑巴亏杨延宗和季元昊就这么咽下去了

    当然不可能

    现在两人与坤氏是不死不休。

    暗杀

    坤氏必有防范成功率低,短期内,这都是下下策。

    而让坤太后和坤国舅背负着一身荣耀和高贵的身份死去国丧加身举国同哀,两人还得去替坤太后哭灵,这更是不可能的事

    一举摧毁对方最在意的东西,让对方身败名裂,死后被万民唾骂,坤氏树倒猢狲散连根拔开,再将此二贼千刀万剐,方能泄两人尤其季元昊心中之恨

    现在的情况是,是个人都猜度龙陵之事乃坤氏手笔了,文武官员及命妇惊吓受伤不少,但坤氏态度嚣张,因为证据是肯定没有的。

    坤氏二房也没了。

    坤信龙陵事件“失踪”,顺利成章死了,坤泰小坤氏兄妹也不见人影。

    杨延宗淡淡道“还是得陛下开口啊。”

    徐文凯立即点头“只要陛下一开口,一切将迎刃而解”

    这件事情,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只有一个人证肯出首发声,即可抵所有的人证物证。

    那就是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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