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命数

小说:名侦探夏贵妃 作者:衣带雪
    “你且放心养好身体, 不要多想。原以为你是胡闹,没想到御医都这么说了,竟是真的若不是成日里忧国忧民, 又为着陛下劳心劳力,何至于如此。”

    尹才人虽已伏法了, 可德妃还是颇为难受, 言语中也略有幽怨。

    “原以为陛下也算得上值得依靠, 没想到遇事也是个敲骨吸髓的你操劳这么多年, 也算对得起大魏了,陛下一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就叫你忙东忙西, 看,这不就吃了个大亏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 到底不像我们女人会心疼人。”

    旁边的贾御医根本不敢言语, 装模作样地写了一张清热解毒滋阴润肺的甜汤方子, 道“娘娘今番这个啊, 亏了血气,应多加调养, 诸位娘娘一大早就过来, 要不然”

    德妃叹了口气, 放开夏洛荻那搓得热乎乎的手,道“到底是为了我们去查麝香才沾上的祸事,我回去就禀了陛下,多少晋个妃位来补偿补偿。”

    夏洛荻眼前一黑。

    她今天的脸色苍白倒不是装出来的, 半夜踏雪回来,第二天月信就来了, 只能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捂着。

    哪知妃嫔们听闻她借故掉了龙子, 一大早便纷纷前来看望她毕竟皇后生辰贺礼那事, 是她们欠的人情。

    一个个大为感动,说以前以为夏洛荻是浪得虚名,没想到真的是公正廉明,舍己为人之心,天日昭昭,好叫她们羞愧云云。

    顺便抱怨了一通皇帝不作为,叫老婆自己去查案子,老封家血统果然名不虚传。

    一时间整个后宫隐隐有了朝臣骂街之势。

    “我本就是戴罪入宫,实在无需为我如此”夏洛荻努力为皇帝挽回一些形象,“其实陛下他已是很宽待了”

    “宽待”德妃冷笑了一声,“便是随便嫁个名门士子,哪个敢这样对待你,无非是图你貌美罢了。现今便这般待你,等那北明珠来了可怎么好她若入宫,少说也是妃位起,你莫非还要给一个北燕女人请礼问安”

    夏洛荻再劝,德妃也不听,只管叫御医好生奉养她便离开了。

    封琰和高太监在墙角根本就不敢和气势汹汹的德妃见面,等她走了之后,才敢进屋。

    反正挨骂的是封瑕,关他什么事呢

    封琰抱起脚步闻声拱来的老秃猫,让高太监关上门守在外面,这才坐到了夏洛荻榻边,真诚关心道

    “你要不要喝口热水”

    夏洛荻拉下蒙脸的被子,一阵无语过后,伸出双手要他把猫放在自己肚子上暖着,方狐疑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和犯官说的”

    封琰伸出两根指头“好消息是,大理寺查秦国公的案子有了些许眉目,称秦国公遇害前有个尉官曾带着啸云军虎符逃奔北燕,且与帝江关守军起过冲突。”

    夏洛荻呼地一下坐起来,甚至闪了腰,定了定神想明白过来没虎符的将帅叛哪门子的国,北燕要的就是虎符,有虎符在手,诈开帝江关再南下岂不美哉

    而放在秦国公这里,岂有做了生意对方没给钱就先交货的道理何况兵符一到,北燕直接南下,炀陵那边岂能放过扣押中的秦国公

    这不是生生找死

    夏洛荻自知此时不宜激动,扶着腰问道“那虎符呢”

    “前朝的錾金虎符,啸云军叛逃后已为北燕所有,且让北燕的眼线找一找,十天半个月或有结果。”

    夏洛荻被子下面的脚指头都紧张地扣紧了,面上仍然一派镇定道“倘若是假的呢”

    “没可能是假的,虎符由主帅和亲信的将领对接,若不是见着了真虎符,十万大军哪敢真的叛离中州大营的将军们连我兵符上面的指印都认得,何况跟了秦国公几十年的啸云军。”封琰道。

    夏洛荻迅速冷静下来,兵符是真的也不能即刻洗脱秦国公的冤情,毕竟只要不深想,反倒会让人以为秦国公就是要拿兵符去投北燕,还被人截了个正着。

    这事急不得,只能缓查。

    红线娘娘正盯着自己,倘若自己有个什么动向,说不得她便提前动手把证据都毁了

    一会儿的功夫,夏洛荻的思绪就山路十八弯地转了个遍,之后慢慢躺下来,眨了眨眼,转头问封琰“那坏消息是什么呢”

    封琰先把猫从夏洛荻手里薅出来放生,以免一会儿她动气把猫揉扁了,斟酌语气,道“闻人清钟建议让秦不语公开招亲,让天下英雄来抢她,价高者得。”

    夏洛荻当即头一歪,昏厥过去。

    封琰大惊失色,刚要叫人,又见夏洛荻悠悠转醒,死死抓住他的手,眼睛充满血丝。

    “陛下”

    “你说、你说。”

    “你要是敢听他的话”

    “我不敢。”

    夏洛荻缓了口气,方才幽幽道“倘若我被气死,劳你记得在我死后把这杀才用猛火烧给我”

    “那不行。”封琰断然拒绝,“你成日里少想那些死不死的,就是要烧,你也要等他先过了头七再说。”

    夏洛荻气息奄奄道“乐相如何说”

    “乐相当然没答应,但闻人清钟所言,至少说服文武大臣们不可杀秦不语,这一层你且安心。”

    安心是安心,可也闹心。

    夏洛荻翻着白眼道“我也有错,明知所托非人,哪知这杀才就真的不当个人。”

    乐相这出算是缓兵之计,倘若翻案不成,以秦姝的身份戴罪立功,也能保住她的性命。

    当然,一切说到底,还是要回到秦国公叛国案上。

    封琰将案情折子给了夏洛荻,道“”

    “是有些问题。”夏洛荻看罢大理寺拿来的案件进度,大多数是审那日砗磲阁抓到的尼姑的口供,讲的便是秦国公亲卫带虎符出逃去找北燕兵马接头的事。

    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夏洛荻忽然皱起眉头,道“这个尉官我不曾见过。”

    “你自然不曾见过,那是秦国公的亲卫。”

    “我是说”夏洛荻顿了顿,道,“我也曾听不语说过,秦国公身边的有两个亲卫,一个姓张一个姓赵,却不曾听过有什么姓郭的亲卫。”

    她听秦不语说过

    封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追问,道“此人大理寺有查过,原潞洲一兵卒,升调入啸云军后才做了秦国公的亲卫。”

    “潞洲。”夏洛荻咬着下唇思索,“秦国公的亲卫向来只从啸云军的军户里拔擢,潞洲的普通兵卒想进啸云军怕是都没那么容易,何况是亲卫。”

    寻常军丁只要耍刀弄枪听军令就可以,但国公这个品阶的亲卫得会办事、会读书写字,通常这样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至少家里人是知道的。

    “此人后来火并时被乱刀砍死,虎符被北燕的人马带走,没过多久,炀陵传出秦国公自焚的消息,啸云军紧跟着就杀了监军反叛了。”封琰道,“这事不是假的,已向帝江关的老兵核对过,确有其事。”

    夏洛荻忽然想起什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蜀国游记,当着封琰的面哗啦啦翻到后半某页,念道“途径鹭洲原型潞洲,与大儒相谈甚欢,纵论天下事,大儒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以忧国忧民引为知音,走时方知其为鹭州知州”

    封琰盯着书上那“大儒”两个字,沉默了半晌,道“潞洲再向北,便是帝江关。秦公奉诏回炀陵时要路经潞洲,亲卫携虎符出逃与北燕人马交接也是在潞洲。而时任潞洲知州者”

    他看见夏洛荻捏着书的手指微微发白,便抓着她的手缓缓将书放下来,盯着她略显呆滞的双眼道“确实,当时在潞洲知州者,正是乐相。”

    夏洛荻的瞳孔微微震颤着,然而不等她想个明白,便封琰放倒在了枕头上。

    “你昨夜没睡,今早又在后宫面前演了一出,别想了。”他说着,拉上了帘子,抱着猫坐在她榻边道,“尼姑是红线娘娘的人,前次他们险些逼得乐相告老还乡,也许这次同样是局也说不准。”

    夏洛荻半张脸掩在被子里,半晌,目光挪向封琰“我入乐相门时,从未见过这般圣人。先朝时清廉为公,逼得全天下的贪官污吏都要他的人头,三十年不得志却从未泯灭为国为民之心刚才我单单想了想他做那些阴谋诡计会是什么样子,都觉得是侮辱。”

    “我晓得。”封琰道,“大魏幸得此圣人。”

    夏洛荻闭上眼,道“找了那么久的线索,递到眼前来,我却不敢查了可见我终究成不了老师那般的圣人。”

    圣人不分亲疏,兼济天下,舍己为公,一视同仁。

    “你睡吧。”封琰道,“恶人,我来做。”

    十月初一,刑部、大理寺两司会审。

    一大早,便有军士清道,百姓们夹道围观,都想一睹传说中的“秦姝”。

    在人群里,甜水巷的居民们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停有人打听秦夫人的样貌如何,怎会藏在甜水巷这么多年,都没人怀疑过,可见还是不够美。

    “胡扯八道。”甜水巷香料铺子的徐大娘道,“你且去问问那天天扒墙头的王家少爷,秦夫人那是九天仙女下凡,你全家上下十代加起来都生不出她那样的容貌”

    炀陵城到底是没被北燕攻下过,百姓们大多在意的只是秦姝的美貌,而非她背上的骂名。可终究还是有人恨秦家,见徐大娘那边聊得火热,一旁一白衣儒生冷冷讽刺道

    “还夸什么美貌呐,一个国贼之女,说不得是吃着敌国的贿赂长大的,身上血债无数,竟还有愚妇拥趸,还敢大放厥词蛊惑百姓,合该让官差抓起来看看是不是北燕的细作”

    甜水巷的居民人人都晓得秦夫人的好,名义上是大理寺卿的夫人,但为人和善,从不仗着权势美貌摆架子,连徐大娘有回进香料时,差点被人以次充好骗了,还是靠秦不语给辨出来的。

    徐大娘听见旁边那儒生说得太狠,叉着腰道“人问我答,怎就是细作了官还没考上,管得比天宽。”

    儒生怒道“你这婆娘真无半点羞耻之心,你们在这里啧啧称好,可被她秦家连累的天下百姓怎么想如你这般的人一多,这世间是非黑白都叫你们混淆了,届时国将不国”

    “你发癫吧,别人问地你答天。”徐大娘朝着后面的百姓高声道,“这儿有个白面书生说他看一眼秦姝都嫌脏,不想看了,空个位置出来大伙来呀。”

    “你”不等白面书生说话,后面的百姓便一窝蜂地将他挤到了后面,站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有位置了,有位置了,这下可清楚了。”

    白面书生只在后面气得跺脚,嘴里骂骂咧咧不停,直到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还敢坐马车,按我说,该囚车游街才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虚名之辈,莫不是被人吹出来的”

    马车驶至附近,徐大娘跳着招手道“秦夫人你当真是秦姝吗”

    马车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徐大娘的声音,敲了敲车壁,车夫停了下来,不多时,车门打开,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秦不语戴着腕索从车里出来,温柔明亮的双眼一一扫过发呆的百姓,开口道“我秦家,从未叛国。”

    与此同时,宫中。

    乐修篁甫下了朝,便被高公公拦住。

    “乐相是否要去听今日大理寺的公审”

    乐修篁略一点头,徐徐道“陛下寻老臣有事相商”

    “不是,是昭嫔娘娘想着今天是秦夫人被公审的日子,有几句话想同乐相说。若乐相得空,不妨随老奴一行,耽误不了太久。”

    乐修篁点了点头,便跟着高太监走了。

    路上,他不禁向高太监探询道“昭嫔近来如何”

    “老奴就晓得还是乐相关心自家学生。”高太监道,“为示安慰,陛下决意晋封娘娘为妃,下个月便办,与灵妃娘娘算是平起平坐了。”

    乐修篁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道“她,答应了”

    高太监笑眯眯地说道“怎不答应老奴说句心里话,娘娘在朝时吃苦受罪得多了,到宫里休养之后气色可是好多了,陛下又不会亏待于她,恩爱得很呢乐相”

    乐修篁似乎在沉思什么,停住了步伐,直到高太监发问,才堪堪回过神来,道“见谅,只是忽然想起她入老夫门下时,曾放言要学救世之道,而如今却已为宠妃,颇有感慨而已,”

    高太监略一点头,并不接话,将乐修篁引至一处宫室里,对着殿内道“乐相是第一次来藏珠殿吧,陛下有意为昭嫔娘娘整修此地,这可是前朝最为奢靡的宫殿,都是看在乐相的面子上,别的宫妃怕是还没有这份恩宠。”

    乐修篁抿唇不语。

    他自然知晓,此地是那荒唐的先帝为藏“朱”而专建的宫殿,是奢靡的前朝最后的遗物而它就要被重新启用了。

    前朝那亡国的阴影似乎又预兆了皇帝将被一个祸国的妖物所迷惑还是自己教出来的。

    熟悉乐修篁的人都晓得,他是真的动怒了。

    在听到身后缓缓靠近的脚步之后,乐修篁先开口道“你终究是忘了当年为师收你入门时的条件从今以后,爱恨再不得言诸于口、亦不得藏匿于心。秦家若欠天下人一个太平,你就要还一辈子。”

    身后的脚步停下来了,乐修篁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时,却是微微一愣。

    封琰眼中还残留着多年以来迷惑顿解带来的怒意,对着乐修篁道

    “她的命这辈子都只属于她自己,祸国妖妃也好,重回官场也罢,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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