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公审之日

小说:名侦探夏贵妃 作者:衣带雪
    “这就是秦姝”

    大理寺正堂里, 听审的除了刑部与大理寺本部的官吏外,各部、各寺均委派了笔录前来听审,连外邦的使节也使了关系前来, 只为见这传闻中的秦姝一面。主审官员唯恐有意外, 便又临时加调了五百兵马司士卒看守防止闲杂人等冲击衙门, 可谓是严阵以待。

    他们之中大多数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秦姝, 心中抱着诸多轻视之意。

    毕竟秦姝成名之时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黄毛丫头能有多貌美, 家里有女儿的自然晓得, 对秦姝的想法也仅止于以讹传讹罢了。

    哪知竟是名副其实。

    “北明珠,南秦姝当年传出这句话的人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竟真能预见到会有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存于世上”

    秦不语如今的年纪, 自然是完全长开了,如今站在这断头堂上, 前路是人所共见的死局,更是多了一分决绝之意。

    就在大多数听审的人如痴如醉, 浑然忘记了此来的目的时, 座上的薄尚书一拍惊堂木,瞥了一眼身侧的兰少卿, 喝道“犯妇秦氏汝洛郡秦家通敌卖国, 罪在不赦,开审前先押下打其二十杀威棍, 以正视听”

    薄尚书此言一出,下面听审的立马呼呼啦啦站起不少人,皆对他怒目而视, 只是碍于这是和大理寺的两司会审, 只得在下面道

    “薄尚书, 我等虽为听审,但也非愚昧,秦氏一介弱女子,打了这二十杀威棒还要如何受审”

    薄尚书今日似乎是咬定了和秦不语你死我亡,一拍惊堂木道“这二十杀威棍,乃为清正公堂,勿让妖妇以容貌蛊惑人心”

    “这是什么道理,秦氏一句话还未说,便要屈打成招不成”

    刚才提出反对的官员刚说了这么一句,薄尚书紧接着就点头道“好吧,秦氏乃特例,为公审计,权且将杀威棍记下,笔录,将堂上之事昭告出去。”

    兰少卿在旁边听得直皱眉。

    这顿杀威棒本就是没有成规的事,纯粹是薄尚书找茬,这么容易就被说服,在百姓看来,就仿佛咬死了秦不语靠着美貌行特权才免罚一样。

    这薄尚书今日有备而来,怕不是有人在背后支招,开场就弄个下马威,蓄意要弄死秦不语。

    就在笔录下笔之时,秦不语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眼眸望向公堂,道

    “妾身为今日,已等了七年之久,早知在天下人眼中,妾乃一叛国贼之女,为此已自罚过。”

    她说着,将挂着锁链的双手抬起,只见十根指头上,指尖青紫,血痂骇人,皆用钢钉刺过。

    “嘶”在座不少人惊呼出声。

    十指连心,这秦姝对自己好狠得下手

    薄尚书像是吞了苍蝇一样,见旁边的笔录奋笔疾书如实记下,剜了他一眼,道“兀那秦氏,你可是自认有罪,才刺了十指以示悔过之意”

    秦不语道“妾非自认有罪,此番自罚只望公堂之上对我秦家公正以待。”

    这是为还她之前不坐牢而软禁于丞相府的特殊待遇,也免得他人非议于保护她的丞相乐修篁。

    薄尚书讽刺道“若为求公正,何不自毁容貌今日你一来,便有这诸多外人不分青红皂白替你说话,蛊惑他人,还说什么公正”

    坏了。

    兰少卿对旁边的薄尚书刮目相看这家伙今日绝对有高人指点,刚才那免去的二十杀威棍是为了将秦不语离间至民意敌对的一面,现在这句话又在绑架她的容貌,若是心志稍弱些的女子,受不得他的激,当场自毁容貌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秦不语虽然刚烈,但也不是傻,当即直言道“尚书大人,我非愚昧,不必言语相激。我之容貌,自天生、自父母养,坦荡行于人世,没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她是当真坦荡

    为她说话的人俱都坐回了椅子上,若说刚才是一时痴迷,现在却是为之折服。

    这才是绝世美人当有的自知,遮遮掩掩矫揉造作,屈服于教条枷锁之下,那算什么美人

    “便凭这句话,燕主当年为她挥兵南下,此旗号不虚。”有夷邦使节低声道。

    两个准备好的言语陷阱接连被破,薄尚书今日气势当即打了对折,脸色异常难看,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半天出不得声,直到旁边惊堂木“啪”地一拍,险些没给他吓得栽倒在椅子下面。

    “肃静”今日主审的不止是薄尚书,大理寺的地盘,兰少卿自然不能让这老匹夫胡搅蛮缠,清了清嗓子道,“薄尚书,两司会审,让你三言,非因大理寺无人,乃敬你是启明年号元老。下面若再妄言他事扰乱案情,本部堂当直禀圣听,以见分晓。”

    薄尚书冷哼一声不语,兰少卿抖开一卷几乎拖到地上的卷宗,开始宣读案情

    “泰合十四年,北燕以取洛上双姝为名,挥师南下,以帝江为限,兵犯三路,其中中路大军二十万压于桐州,与帝江关隔江相慑。时北燕兵锋正盛,而魏军因拖欠军饷之故,多有疲敝,交战胜数不大”

    这一节立时,在场之人多有经历,军队拖欠军饷,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先帝封逑大造宫室,荒淫无度,二是三王各为屯兵图谋江山鱼肉百姓,以至于民力国力空耗,说到底都是封家这皇族不行。

    哦,没有说本朝皇帝的意思,我主还是英明的,就是人好色了些,连肱骨大臣都不放过。

    兰少卿继续道“据史官、以及内阁诸位阁老所言,当年北燕取洛上双姝消息传出,朝中主战、主和一时争执不休,最终决意请镇国公暂时将双姝交与炀陵照料,若为战,便防止秦啸将双姝私自交出,若为和,便可由朝廷将双姝交出。”

    这事说出来恶心。

    当时的朝廷,不许大臣私自献女头像,却要给自己留一条献女求和的后路,谁家愿意把好端端的孙女送到当时虎狼窝似的炀陵去。

    一阵哗然之声传来,薄尚书立马压低了声音道“兰少卿家丑尚且不可外扬,此事怎能在公堂上说”

    兰少卿将卷轴右下角的御批给薄尚书一观,他瞬间卡壳。

    “陛下说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如一并抖出来,左右都是以前的旧事了,该死的都死完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从敢查这桩案子以来,封琰就没怕过非议。反正天下是封家的天下,这家丑扬不扬他说了算。

    薄尚书彻底无话可说,兰少卿接用更大的声音继续道“朝廷命镇国公秦啸交出双姝,然三道金牌降下,秦啸不从,只称可守住帝江关。然北燕迟迟不发兵,而朝中沸议不休,当时有朝臣密奏宫中,称秦啸意欲私下献女求降,已约定好率领啸云军开帝江关放北燕大军南下的时日”

    “那弹劾秦国公谋反的朝臣,声称截下了秦国公与北燕往来的密信,其战略布置、行兵手法在那封奏本中一一具述,也恰好和当时监军所知的啸云军布防图一一吻合。”

    “朝廷因而震怒,这才是秦公不得不扔下前线,回京解释叛国之事的主因。”

    “秦公到了炀陵之后,起初坚称叛国乃无稽之谈,而数日后,那封要命的密信抵达炀陵后,他却突然连同那份密信一起自焚于行馆之中朕一直在想,那封密信,一定让秦啸很绝望。”

    宫中,藏珠殿内,封琰一边说,一边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镶金琉璃彩灯。

    这样的彩灯,价值千金,折成银钱与粮食,足以养活一个千户小半年而这藏珠殿里,有上百盏。

    俱都是前朝留下来的骨骸。

    相形之下,大魏如今的首辅,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缝缝补补的官靴,满心只有圣人救世大愿,毫无半分人欲。

    这样的圣人,没有人质疑他,也没有人敢质疑他。

    但封琰今天就敢,且是摊开了来说。

    乐修篁半阖着眼,道“陛下质疑那个朝臣是刻意谋害秦公”

    “国之将亡,妖魔鬼怪频出,这不罕见。但这件事最奇怪的是”封琰看向乐修篁,道,“那个弹劾秦啸成功的朝臣,也算是及时解决了叛国贼的英雄最后却没有站出来领赏,为什么”

    这可是政斗,大魏的朝臣玩起党争政斗从来是你死我活,一个秦国公倒下,那个参倒他的人没道理至今都没出来接收其留下政斗资源。

    要知道当年是乱世,不出来当出头鸟情有可原,现在都中兴了,还不出来那弹劾秦国公图什么

    乐修篁缓缓道“或许,那个人是北燕的细作,完成任务之后便回北燕了,又因北燕收了啸云军,不好明着得到重用,因而被北燕藏了起来。”

    或者,卸磨杀驴。

    这是朱明常干的事。

    “此言合理,其实所有的事只要推给北燕,都很合理。”封琰道,“所以朕日前做了一个试探放出消息要查秦国公叛国案,笃定了这案子有冤情,然后有意思的就来了。”

    乐修篁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望向封琰,对方也看着他,说道

    “我的探子放出消息要查几个涉案的人,分别是年轻的独眼守备军武将、年约四五十写得一手好楷书的文臣、和秦公素有矛盾的胖监军北燕真的就轻易让我的探子查到了这个人。那是一个北燕的制置使,当年大军入境时路过潞洲时所俘虏的一个知州,刚好就前几天病死了。”

    “但是,这三个所谓涉案的,都是我让人胡诌出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可偏偏就让我查到了。”

    “不难猜出,北燕之所以罗织出来我们要查的这个弹劾过秦国公的朝臣,是为了给这个人做遮掩。而这个人,他还在大魏朝廷内,且位高权重。”

    “娘娘,您可要快一些,倘若被文渊阁值夜的官员发现了,娘娘没事,老奴可完了。”

    文渊阁顶楼收藏着三代以内奏折的经库,夏洛荻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胳膊,掀开成堆的箱子,在里面埋头翻找着。

    “泰合十二年水涝不是。”

    “泰合十三年刑名也不是。”

    “十三年各地密奏副本”

    文渊阁经库是禁地,收录着前朝所有重要的折子原本及副本,因多少涉及前朝阴私,连皇帝进入也要在阁臣的陪同下才能查,等到一会儿有阁臣到文渊阁来值夜了,夏洛荻就必须要离开了。

    高太监一边望风,一边道“娘娘,老奴可是卸了门板让您进来找东西的,可就算陛下同意,也不能放任您待太久,万一被阁臣看见了,参您个干政,可是当真要受罚的”

    “比起之前我近来已经老实多了,也没见他们少说两句。”夏洛荻抬起花猫儿似的脸,道,“老高,我不连累你,若被发现了,只当门板是我拆的,你且先出去吧。”

    高太监道“老奴这一把年纪倒不是怕事,但这折子足有十几万本,娘娘您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碰碰运气,万一有呢。”夏洛荻整个人都进了箱子里,一边翻一边看,道,“也怪我头发回来了脑子却不灵光了,光想着那密信的去向了,薄薄一张纸肯定是找不到了,但密奏宫中的奏本定然是在的,只要找到奏本,就能看得出到底是谁给先朝发的弹劾折子”

    言罢,高太监突然一阵猛咳,夏洛荻闻声便晓得是值夜的阁臣来了,躲闪无路,只能一头扎进箱子里,盖上了盖子。

    不一会儿,一个阴阳怪气的笑音道“高公公,打扫文库呢。”

    “是啊到年底了,怕生虫,多少打扫一番。”

    “还是公公勤勉,哪像我们,算个旱涝账都想躲懒只是打扫归打扫,怎么把门板给拆了莫不是进老鼠了,我得好好瞧瞧,免得受陛下训斥。”

    啧。

    夏洛荻在箱子里,被灰呛得嗓子眼痒痒,偏偏不能出声,只能恼火地听着脚步声徐徐靠近,最后停在她藏身的箱子面前。

    “这老鼠可够大的,单看这脚,得有七寸了吧。”闻人清钟笑道,“要不,去昭嫔娘娘宫里把那只老秃猫借来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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